墨涟一觉醒来的时候正值落日西沉的日暮时分,不着痕迹地朝着七叶近在咫尺的面容上望去仿若时候,正好看到霞光染在她微白的脸上,将她没什么表情的脸变得柔和了几分。
日暮余光中,七叶靠在身后的树干上,微垂着眼帘,像是在望着远方望着天地中的一切,又像是什么都没望着,长长的睫毛微微弯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蝶翼一般,随着她的眼睛微微扇动,眸中看不到什么光亮,却像是随时能将他整个人吸入其中一般,仿佛那里有一个谁都看不到的世界,寂静,空无,纯净,眨眼间就能造出世上最美好的一切。
“醒了?醒了就给我起来,别在这儿装睡。”
七叶注意到墨涟醒过来,将目光由远方血染的云霞上收回,两指一伸精确地从墨涟胸口处取回来那枚七棱符针,轻轻一搓,搓成了粉末。
“你该不会是树精吧?”墨涟感受着身体内充沛的精力,调笑道。即便他向来恢复能力惊人,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能全部恢复,真是多亏了她。
“我倒宁愿是。”七叶不加理会地回了一句,闻到空中随处漂浮着各种肉香和甜味,随口说道:“锦卫统领他们好像是打算准备晚膳,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有各种香味传过来……”说着,听到身旁传来噗的一声笑,有些疑惑:“你笑什么?”
墨涟望着她,勾着唇很认真地回答:“我在想,你是不是饿了。”
七叶瞥了他一眼,不耐烦地将他推开,忽然眉头一皱,想了想,有些痛苦地从怀中摸出来几枚七棱符针,脸上绣满纠结。
“你怎么了?”墨涟见七叶一脸痛苦地盯着从怀里取出的七棱针,不明白她这是何意。
七叶暗翻白眼,漠然问道:“你猜,你睡了多久?”
“过来,我帮你揉揉……”墨涟突然明白过来,将手抚上七叶的肩膀,见她挣扎欲起身推开,眉头跳了一跳,扣着她的手笑道:“你是想要我把防风叫来给你扎针?”
“……”
七叶想起来百里防风那些银针,不自觉地抖了一抖,默默地七棱符针揣回怀中,将直起的身子重新压低,乖乖坐了回去。
“若下次我睡得太沉,你不必这么强撑着,换个姿势我是不会对你如何的。”墨涟一边用真气帮七叶活络筋骨,一边很随意地说道。
七叶不在意地撇了撇嘴,心想这种经历一次已经足够怎么可能还会有下次,是以也懒得回他话,缩在袖中的手自顾自地摸着罗盘,循着七转轮回灯飞行的路线计算着自己离开的时机。
若她猜想没错,七转轮回灯将会在今夜和她相遇,今夜过后,她势必会变得忙碌起来。此前从因意外而荒置的那些时间里偷来的空闲最终必定会被弥补回来,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半刻钟后,墨涟将手收了回来,道:“好了,你动一下试试。”
七叶依言起身舒展了几下肩膀和手臂,已经感受不到半点酸痛,十分满意地道了声谢,说道:“天黑了,我回去了。”见墨涟忽然紧抓她的手不放,有些疑惑:“你有事?”
“你不打算参加晚宴?”
墨涟看似随意地问着,紧抓着的手却又抓紧了三分,七叶觉得有些疼,有些不解:“你们举办晚宴关我什么事?我为何要参加?”
“凭这个。”
墨涟手一招,一个伴着一阵叮当响的东西就被锦卫远远地扔到了他跟前,他再一抛,就将其抛给了七叶。
七叶下意识一接,发现自己接到的竟是一个看起来做工异常上乘的,由金玉镶嵌而成,系了八个赤金色流金铃铛,类似贵人家的小姐绣楼招亲时抛的姻缘球一样的东西,顿时脸一僵,哭丧着脸问道:“你们该不会是在抛姻缘球招亲吧?能不能权当我没接到?我不是男子,也娶不了锦卫统领啊!”
“想什么呢?这是我的。”墨涟重重地敲了一下七叶的头,没好气地说道,“这是参加晚宴的邀请,照规矩,你接了绣球就表示你接受了我的邀请,若是胆敢不来,我有权对你做出任何处置。”
七叶弱弱地问了一句:“能不能提示一下所谓的处置是何种处置?重不重?”
若是这处置不算太严重,还是回去睡上一觉补充精力好准备赶路算了。
墨涟以一种很轻松随意的口气笑着说道:“不重,不过就是砍下一条手臂而已,有防风的伤药在,你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就是有些疼罢了。”
不过就是缺席个晚宴,至于要你们弄得跟人有深仇大恨一般吗?还有,那叫有些疼吗?简直生不如死好吗?!
七叶想起来上次不过涂个手腕刀伤就疼得她呲牙咧嘴的伤药,嘴角抽了抽,在心中咆哮了两句,朝墨涟一拱手:“你们江湖中人行事真是霸气,在下佩服,佩服!”
墨涟笑笑,一副异常谦卑的样子:“比不得你,你在崖边的时候不是很干脆地废了火云门的少门主严无涯?论魄力谁比得过你?”
七叶想起来火云门少门主那张柔弱的脸和他那与长相严重不相衬的壮汉一般粗矿的嗓音,以及当时他劝说自己成为他的侍妾时的猥琐神情,忍不住感到一阵恶寒:“他活该,谁教他不怀好意地想让我当他的侍妾来着。”
墨涟笑笑,朝着摆好的宴席走了过去,口中的揶揄意味显得更加浓厚:“那叫嚣着让那些把你逼到崖边的人生不如死呢?这不叫魄力?”
七叶想了想,一边慢悠悠地跟上去,一边认真解释:“那只是随口说说吓唬吓唬他们,最多也就让他们提心吊胆一下罢了,我才没有闲情去一个一个找他们算账,若是他们识相点就此躲得远远的不来招惹我自然当不认识他们,但若是他们胆敢找上门来,我也不介意大发慈悲地收拾他们一番的。”
墨涟笑笑,没说话。那些人早就被他下令收拾掉了,一个不剩,天下已再无火云门的存在,倒是轮不到她再浪费精力去收拾的。
妙生楼也好,杀手楼也好,南疆蛊王幺女也好,什么王爷公主将军大人也好,只要打算出手伤害她的,一个都不能放过!
“全解决了?”锦卫盯着衣上滴血未沾的百里防风,问道。
百里防风洗了把脸,嫌弃地回道:“最近杀手楼派来的人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连藏都藏不好,比起七叶姑娘来真是差远了。”接过锦卫递过来的手巾,瞥了一眼正走过来的墨涟七叶二人,喃喃说道:“不知道轻扬所说的方法行不行得通……”
天色渐暗,先前准备好的花灯被匆匆地点亮起来,七叶扫了眼形状造型各异的精美花灯和华贵器皿上制作精致的点心,连看起来明显是新制的桌案都精心打磨雕刻看起来舒服至极,心想古人真是考究,不过举办个简单的晚宴罢了,居然也做得这般费心,难怪夙夙一直很嫌弃现代的各种晚会,不是没有理由。
“只是照着寻常宴会的样子来未免有些无趣,不如我们来玩些新鲜的。”
风轻扬瞥了一眼明显有些不自在的七叶,拍拍手命人端来了一盆水,从怀中取出来一面巴掌大的八角菱花镜,放置入了盆中。菱花镜入水不沉,镜背上一支凌霄花兀自盛开,八瓣花型上各缀了一个流光溢彩的宝石,宝石遇水变色,转动间却始终有一颗保持着如同星辉一般的光芒。
风轻扬圆润指端轻按菱花镜画了个圈,菱花镜便在水中转动起来:“菱花镜停下时星光石所对的那个人必须回答凌霄花所对之人的一个问题,或者接受他的惩罚,若星光石和凌霄花同时对上同一个人,则那人有权对场中的所有人做出惩罚……”
这不就是真心话大冒险?古人也兴这个?
七叶百无聊赖地听着,突然伸向点心的手顿了一顿,大感意外地抬起头来,却发现席中所有人都在有意无意地望着她。顿了一下,正了正色,正打算宣布自己不要参加这种无法应对的游戏,忽然感受到四面八方袭来的不明寒意,不知怎的,到了嘴边的话竟被咽了回去。
“既然七叶姑娘也没意见,那由门主开始吧。”风轻扬十分正经地说着,手指不经意地在菱花镜轻按了一下,朝着紫垣望了一眼,将菱花镜放到了宴席的正中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得太过邪气的缘故,他面上的正经看起来总没什么说服力。
墨涟淡然地一甩袖子,菱花镜还未停下,便已经意味深长地转头对上了七叶。
七叶全然没注意到墨涟的动作,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菱花镜,心中不停地祈祷着千万千万不要让那什么星光石对上自己。
奈何她运气一向不怎么好,这一次则更是背到了极致。
“你的名字是?”墨涟盯着满脸崩溃的七叶,笑吟吟地问道。
众人面面相觑,对于他问出来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大感意外。
七叶愣了一愣,半响后,有些无力地恳求道:“请尽量惩罚得轻一些……”
众人再次面面相觑,对于她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回答不出来大感意外。
“你们那儿的女子是怎么表达对男子的爱慕的?对着我做来看看。”墨涟捧起茶盏来,十分轻描淡写地说道。
七叶皱着眉头低头沉思,新世纪女子遇上喜欢的人多半都直接跟人表白去了,虽说是一句异常简单的话,可对着墨涟她却说不出来,对着谁她都说不出来。
“若是做不到,罚酒三樽……男子加倍。”
随着风轻扬意味深长的解释,有随从端上来三个装满烈酒的酒樽,香醇诱人的酒香散布在空气中,醉人至极。
七叶纠结地看着那足以让她昏睡上一天一夜的酒量,手指不自觉地摸了摸袖中的罗盘,叹了口气,做了个深呼吸,又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满脸尴尬地对着墨涟说道:“那个……我……我喜欢你,请你当我的男朋友!”
“男朋友?”墨涟有些不明白这个词的意思?是欲许婚的对象?还是夫君?
“你别管了,我已经演示完了。”
七叶无力地朝着捡起一颗果子,自暴自弃地朝着菱花镜丢去,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愚蠢到连不参加这游戏这样的话都说不出口。
“那么七叶姑娘,男朋友是?”
一个声音响起,七叶下意识地朝着说话之人望去,有些不明所以。那人指了指菱花镜,她才反应了过来:“跟你们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同,简单来说这是一种由男女双方自发确认的情侣关系,男方被称为女方的男朋友,女方被称为男方的女朋友,双方在尊重对方的前提下交往。进一步发展的话便可以谈婚论嫁了,但若双方有一人觉得不合适,便可选择分手自行解除这种关系,从此双方之间再无瓜葛,彼此都不应再干涉对方生活。”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一面又觉得这种风俗让他们很是惊骇。
墨涟则敛着眸,若有所思。
七叶解释完,自认倒霉地又往菱花镜上丢了一颗果子,半响后,星光石再一次对准了她,而盛开的凌霄花则又一次对准了墨涟。七叶盯着星光石愣了愣,半响后指着菱花镜恶狠狠地道:“虽然我向来不走运惯了,但这一次我有理由怀疑你们在这上面动了手脚。”
“这是巧合。”风轻扬淡然地说道。
“是巧合。”百里防风等人也点点头。
“……”七叶无语。
“那么,你的生辰是?”墨涟拨了拨盏中的茶叶,心情显得十分的愉悦。
“……请说出你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