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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夕颜(3)

“唉……怎么知道啊!反正朝廷是这么下的旨意。”

“嘿嘿,姓萧的确都是够有种的!当家的和他老婆不说,就连那个十岁的小孩子都不曾说半句求饶的话哪……”

“还是被一刀砍死了干脆!那么小的孩子,能受多少零碎折磨?”

几个人都疯了一样地向山下奔去。奔跑中,沧蓝的手扣紧了腰畔的剑,双眸中有火光猎猎燃起——那是他多日以来从未流露过的杀意!

那个孩子、那个夕颜花一样的孩子!

树下,是血一样的夕颜。

虽然没有到傍晚开花的时间,庭院里那丛夕颜上却到处都是绽放的血花——那是飞溅的人的血和肉。木槿树上吊着血肉模糊的两具尸体,上面到处都是乱刀的痕迹,腹腔和胸腔全部被剖开。血一滴滴的落下,染红了树下那一丛夕颜。

“小家伙,这是第一遍:你知道那四个叛军士兵藏在哪里么?”看着半空中拼命挣扎的小小躯体,带领那一小队士兵的尉官冷笑着扬起手中的马刀——

上面一滴滴淌落的,全是这个孩子双亲的血。

“不告诉你!”不会说谎的孩子睁大着秀丽的眼睛,带着哭腔恨恨地回答。

“唰!”一刀毫不留情地砍在孩子的左肩上!孩子嘶声大哭起来,小小的身体痛苦地抽搐着,棕绳吱呀吱呀的绞紧,勒入了肉里,让肌肤变成了深紫色。

“小家伙,你娘挨了十七刀,你爹挨了二十一刀才断气——嘿嘿,我倒想看看你能挨多少?”马脸的尉官涩声笑着,反过手用刀背狠狠抽打着,问一遍、砍一刀,“好,第二遍——说,那些叛军藏在哪里?”

因为剧烈的痛苦,孩子的小脸扭曲得厉害,大口大口地抽着气,半天才不成句地挣扎:“不……就不……告诉……就是不……”

“小家伙,再不说,可是和你爹妈一样的下场!”刀锋一点点地顺着孩子幼嫩的皮肤割了下去,在女孩的哭号声中,由额头划至下颌,血登时覆住了小孩的半张脸。

孩子吓得呆了,一刹那连哭声都停顿。

“啧啧,你说有多可惜——本来是一个美人胚子呢!”马刀再一次缓缓举了起来,刀尖上的血珠泛着冷冷的腥光,“快说,那几个人在哪里?不说的话,你的脸就会被划得乱七八糟哦,小妹妹!”

“嘻嘻。”那一刻,不知道是不是吓傻了,看着凶神恶煞般的尉官,血流披面的小孩子忽然有些诡异地笑了起来——流着血的脸孔,天真无邪的笑容,然而盯着他的眼睛却是如同恶魔一般!

“妈的,小鬼你再笑笑看?!”被看的心里有些发毛,滴着血的马刀再一次举起。

“沧蓝哥哥……你来了么?”小孩轻轻地笑着,用右边那只没有被血糊住的眼睛看着他的身后,仿佛是轻轻地对谁叮嘱,“沧蓝哥哥,要替我杀了这个人哦!”

呼号声零落地在身后响起,尉官大骇回头——不知何时,院子里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他十多个属下!他带来的一队朝廷精兵,居然就在片刻之间全部倒下了!

四个身影闪电般地掠进院子,在一片血雨中站到了敌人的尸体上。

然而居中的那个蓝衫少年的剑却还在鞘中。他就站在离自己不到一丈的地方,用黑到发蓝的眼睛冷冷地盯着自己,眼眸中仿佛有烈焰在燃烧——仿佛是来自地狱的眼神!

“小颜,看好了。”沧蓝的长剑平平举起,忽然闪电般地从剑鞘的两端反手抽出了双剑!

那是她生平第一次看到舞风双剑——说实话,那时候的她根本没看清楚沧蓝的出手,只看见那回旋而出的六剑如来自炼狱的雷霆一般耀目,在剑光和蓝影中,有血色如烟火一般盛开。

先是双手,而后是双脚,就从烟火中飞了出来。

最后,双剑相交成十字,轻轻一划,左右颈动脉中的血如同喷泉一般地冒出。那个转眼间就被削得小了一圈的尉官、就如木桩一般地倒在了那棵木槿树下。

而且,在血流尽之前,这个没有四肢的人还不会死。

“嘻嘻……”树上吊着的孩子轻轻地、愉快地笑了起来,眼睛闪着奇异的光彩,“真好!”

剑光再次一闪,绳子被削断,满身是血的孩子跌进了少年的怀中——“小颜……小颜!”他紧紧抱住了那个孩子,一贯冷静的声音居然带了微微的哽咽,一任鲜血染红了自己的蓝衫,全身不停颤抖。

在另一边,玄武他们动手开始解下树上挂的那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那一对曾经容留、照顾他们的猎户夫妻已经惨死,尸体流出体外的内脏粘住了他的衣服,死去人的双眼始终不曾闭上。而在不到几个时辰之前,他们还曾如父母一般地关怀照顾着几个少年。

看着眼前残忍的一切,这三个经历过上百次战役的少年兵忽然间失声痛哭。

那个孩子却一直一直地微笑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是,她的笑容却是冷冷而空洞的——那是他们第一次看到她这样的笑容。而从此以后的十几年里,她就一直只会这样地笑了……

在收拾尸体残骸的时候,沧蓝轻轻抬手,遮住了孩子的眼睛:“不要看,小颜。”

然而她没有闭上眼睛,还是倔强的睁着——他能感觉到她长长的睫毛在他粗砺的手心里闪动,忽闪忽闪的,伴随着濡湿的泪水。

“飞啊飞,飞啊飞。

“什么飞?鸟儿飞。

“鸟儿鸟儿怎么飞?

“展开翅膀漫天飞!

陡然间,怀里的孩子忽然哼起了这首童谣,轻轻地、轻轻地,仿佛怕惊醒了什么……

那也是“夕颜”最后一次唱这首童谣。没人知道,那一天,正是她的十一岁生日。

作为“萧夕颜”的人生,也只是延续到她十一岁的生日为止——那一天,对于她和其他几个人来说,都是黑夜开始的一天,是地狱之门徐徐在眼前打开的一天……

此后,就完全是在黑暗中奔走的人生了。

从满十八岁开始,她正式地成为组织的一员,不停地奔走于各处,按照老大的命令,把剑刺入一个个朝廷显贵要员的咽喉,成为令天下闻声变色的“朱雀”——在满地的鲜血中,她依然是笑着的,笑得冷漠而空洞。

还记得在烈火中燃烧的家园,还记得树上挂着的双亲的尸体,然而,八年来血与汗汇集成的河川是那样的深而广,站在河这一边的“朱雀”已经看不清楚那一边隔岸的过去岁月,看不清楚沧蓝、青龙、白虎和玄武几个人过去曾经微笑过的脸。

唯一记得的,只有那绽放着血花的夕颜树,一朵一朵,宛如萦绕的怨灵。

“我叫夕颜!——喏,是和那丛漂亮的花一样的名字!”

“小颜将来长大了,一定会比花更漂亮哪!”

……

暮色中,一样的木槿树下,她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脸上那长长的刀疤——那自额角起一直划到下颔的丑陋的伤痕。

什么都改变了——过去的血色淡漠了,眼前的黑暗浓重了,所有人的血冰冷下去了……然而,唯一从来不曾改变的,就是脸上的伤痕。

让她永远记住人生如水晶片片破碎的那一天!

五、决裂

绯红色的花瓣,零落地掉在深蓝色的大氅上。

每掉一片,他的心居然就微微地抽搐了一下——曾经看着地狱都面不改色,但这一丛的野生夕颜,居然象针一样地一直刺到了内心最深处。

回忆居然一直追溯到了那样的日子——他还会微笑的日子。

“哥哥,摘花给我!”

“沧蓝哥哥笑起来好好看……”

“哥哥以后要经常笑给小颜看哦!——小颜会唱歌给你听的。”

……

“回总坛去,一切就当做没有发生。”夕颜花下,蓝衣的首领再一次低声重复,漆黑的眸子里有微微的星光,顿了顿,“我也不会再派你去执行你不愿意执行的任务。”

他……是在妥协和让步么?

“绝不!”然而,朱雀的声音依然如同碎冰一般在夜风中响起。她回头,站起身看着花树下的男子,一字一顿地重复:“死·也·不。”

她当然知道,叛离组织的人,唯一可走的道路,就是通向地狱的路!然而,她却头也不回。离开八年来朝夕相处的人,离开一直抚养她、保护她、教给她一切的人。在所有成员面前,说出“我要离开惊蛰”六个字,看着人人敬畏的老大,她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在她掉头走开的时候,不知是不是错觉,所有人仿佛都听到了“啪”地一声轻响,似乎空气中有什么看不见的屏障片片破碎了……

沧蓝蓦然回头,目光闪电般地落在这个铁了心叛离的下属身上。

他当然知道,从说出“要离开”这三个字起,一切就是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她的意志,从来都是不可改变和动摇的——从八年前开始,就是这样!

但是,为什么他竟可笑到要几次说出那么软弱的挽留的话。

“好,那么按规矩来,”仿佛内心出现的缺口瞬间被修补完毕,他也淡然地从嘴里吐出一句话,长剑缓缓地从大氅中举起,剑柄上的金属闪着冷冷的光,“朱雀,你已经打倒了组织里其他三大杀手,如今,只要再打倒我,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他的手平举,托着剑的两端,如渊停岳峙——她知道,在他拔出剑的那一瞬,整个密林将被剑光照亮!

“嘻嘻。”忽然间,朱雀轻轻地笑了起来,她的眼睛里闪耀着水一般清澈冰冷的光。看着熟悉的起手式,仿佛看见什么可笑的事情一样掩嘴吃吃地笑了,“开什么玩笑?我的武功全部都是你教的,论身手、论经验,我怎么可能打倒你呢?这不是白费劲吗?”

“不打倒我、从我尸体上踩过去,你就没办法离开这个地方。”沧蓝也是不惊轻尘地一字一字说着,双臂一震,大氅从肩头滑落——掉在落满血色残花的地面上。双手交互握着剑柄,深蓝色劲装的惊蛰缔造者如同山一般地拦在她前方的路上。

“唉……真是伤脑筋。”朱雀叹息着摇头,也缓缓从袖中抽出了双剑——但是,她抽出剑后的第一个动作,却是反手用剑脊照了照自己的脸:雪亮的剑身反射着林中淡淡的星光,在她的侧脸上浮动不定,同时,也映着她脸上那深可见骨的伤疤。

这道疤……沧蓝的瞳孔忽然略微收缩了一下。

在他微微分神的一瞬间,两道剑光陡然在暗夜中亮起!如闪电划过长空,十字形相交的光芒如雷霆般剪向咽喉!

“叮!”轻轻一声脆响。

花下的男子身形丝毫不动,但他手中的剑已经出鞘,片刻不迟地左右架住了已到咽喉边的利刃,只是一招便已然将对方的攻势压住。

他没有说话,看着眼前的女孩,黑到发蓝的双瞳里隐约有痛彻心肺的表情。

“唉,说过了是白费劲嘛!不和你打了。”仿佛是娇嗔般地,在以命相拼的时候,她竟毫不在乎地放下了剑,入鞘,然后就大大方方地回过身去走开,后背上所有的空门完全不设防地大开着。

“唰——!”忽然间,利刃划破了空气!

她猛然一个踉跄,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向前冲出了三、四步,死去般地匍匐在地上。后背上一片血红,一剑从左肩斜劈到腰际!

“不要以为这样撒娇我就不会杀你。”身后的声音冷淡地响起来,靴子踏过枯萎的花草,在她背后几步开外停了下来:“拿剑!给我站起来!”

由于巨痛,她嘶嘶地轻声吸着气,双臂用力撑着地面不让自己倒下去,血在绯红色的衣服上很快弥漫开来。

“就是不、不起来!就是、就是不……”她屈膝半跪在地上,咬着牙,居然还是有些赌气地顶撞。

滴着血的剑再一次毫不迟疑地举起。

“嘻……你是不是也想数数看,我能挨多少剑才断气?”忽然间,朱雀回过头,看着沧蓝微微地笑起来——那样天真无邪、却是冷冷空洞的笑容!

这句话的杀伤力是巨大的。即使是惊蛰的创始人,也无法掩饰一刹间脸上痛苦的抽搐。握剑在手,遥远的回忆忽然间笼罩了他。烈火。鲜血。尸体。屠杀。逃亡。

梦里的童谣。血一样的夕颜。

仿佛是受了催眠般,剑从他手上垂了下去。他顺着她的目光缓缓回过头去,看着身后那一树野木槿。满树的鲜血。树下的繁花。血肉模糊的尸体……树上吊着的孩子在鲜血中笑着,轻轻叮嘱他——

“……要杀了这个人哦,沧蓝哥哥!”

——肩头上蓦然有尖锐的刺痛!

“嘻嘻……终于刺中你了!”耳边传来银铃般的笑声,如歌唱一般的笑声。他猛然回头,漆黑的双眸中映出了那把深深扎入他肩头的利剑,而另一把正闪电般地划向他的咽喉。

“噗。”剑刃割入了肌肉。

银铃般的笑声嘎然而止。朱雀雪白的脸上有僵硬震惊的表情——沧蓝右手上的剑已经被扔到了地下,手指流着血,然而却是纹丝不动地空手握住了那把划向喉头的剑。而他左手上的剑,已割破了她颈部的皮肤,就冷冷地停在了那里。

朱雀一直微笑的脸上终于有错愕僵硬的表情,笑容在嘴角冻结——她看见了!居然有幽幽的火光从对面那个人眼眸深处燃起,如炼狱里燃烧的烈火……

他的眼神变了!

“喀嚓。”轻轻的脆响。沧蓝的手指渐渐收紧,她右手中的剑居然被一寸寸地捏得粉碎——那还是在她满十五岁时候,几位哥哥送给她的礼物。

一个耳光用力地打在她脸上!

“混帐!你怎么敢这样!”流着血的手用力地扇在她脸上,痛彻心肺。他的血在她脸上纵横流淌,沿着那道疤痕缓缓流下。虽然完全击败了试图叛离的属下,然而那个蓝衣首领反而仿佛崩溃般的暴怒起来,几乎是用咆哮的声音对她吼——

“你怎么敢这样背叛我?从小时候起,我是怎样对待你!你现在又是怎么回报我!”

“为了那个狗官一家,你居然敢这样!”

她被打的踉跄后退,背心重重地靠在了那棵野木槿树上,撞得脚下的夕颜花纷纷扬扬落下。看着八年来第一次用如此语气和自己说话的沧蓝,看着他眸中烈烈燃烧的火焰,她心里忽然有些畏缩,居然下意识的躲开了他的眼睛。

誓不低头。本来在去意萌生的刹那,她就从来没想到自己还会动摇。

然而,此刻却因为他从未一见的震怒,她才明白:在那个人深不可测内心里,原来自己是有一些份量的。他的震怒,让她感到了畏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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