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临安。
酒肆林立,商铺满街。华灯初上,垂柳依依,河道两岸灯火通明。
五月的夜风里飘散着槐花的清香,轻轻拂过路人的面颊与发髻。波光粼粼的水面上缓缓行驶着各色精致玲珑的画舫,里间隐隐飘出幽幽丝竹声。放眼望去,歌舞升平一派繁荣之象。
万春阁,临安城最热闹最销魂的地方。
此时里面暗香浮动,灯色迷离。各色美人柳腰款款,穿梭于雅士显贵间,行酒令,唱小曲,莺声燕语好不旖旎。
陈设十分豪华的大厅角落,一位面如冠玉,衣着不俗的俊雅公子右手执扇,正旁若无人的浅酌佳酿,嘴角噙笑,目光淡淡。
“爷,”稍稍丰腴的老鸨疾步上前,看着这个有些面生的男子,一张圆润的粉脸堆满了谄媚的的笑容:“您一人喝酒岂不苦闷,让妈妈给您找几个姑娘作陪如何?”
说完一双细眸还不住的揣测着男子的面色。她稍微侧了侧脸,身后随即来了三名容貌美艳的女子,个个花枝招展搔首弄姿,娇滴滴一脸期盼的模样。
俊美男子稍稍抬眼,仰首饮尽:“把琯琯姑娘叫来陪本公子喝一杯罢!”
老鸨笑容一僵,随即嗲声道:“这位爷真是独具慧眼,我家琯琯才艺双绝,这临安城谁人不知!可惜……”她话音未落,见对方蹙了蹙眉,忙识趣的打住。
美男子白净的手腰里一掏,桌上顿时多了锭白花花的银子。
“哎哟!我的爷……”老鸨顿时喜笑颜开,细小的眼睛顿时弯成一道缝,欢喜后又面有难色的望着面前这位出手阔绰的金主:“……着实不巧,我家琯琯今儿被韩老爷包夜了,眼下正在楼上梳妆呢。要不让我这个女儿伺候您?”
说完她胖胖的手指拉过身后一身粉装的美人儿,满脸小心的堆着笑:“我家安安也是温柔多情,善解人意,今夜就让她陪您如何?”
那名叫安安的女子在同伴的艳慕下,面上有些雀跃。她笑吟吟上前,轻轻一福,娇声道:“安安见过公子!”
美男子眯眼看了看眼前的女子,仰首将手中美酒一饮而尽。安安盈盈上前,善解人意的为其斟满。
“就她罢!”好在美男子也不甚介意,随手把桌上的银子抛了出去:“这里甚是嘈杂,在琯琯隔壁安排间屋子!”
“好好好!”老鸨笑的合不拢嘴,快步上前稳稳接住了,面上少许皱纹在灯下甚是明显。美男子瞅着她挥着丝绢扭着身子乐颠颠的向楼上跑去,笑着摇了摇头。
“公子,安安再敬您一杯。”安安柔软的身子往前偎了偎,眉眼间说不尽的妩媚。
美男子折扇轻摇,“啪”的一声合拢,用扇头抬起她的下颌,面上尽是轻佻:“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本公子去你的香闺慢慢饮可好?”
安安面上一喜,心道这个恩客真好说话,今夜伺候的好,或许还有更好的打赏。于是殷勤的挽着他的手,款款向楼上走去。
“让开让开!韩大老爷来了!”门口忽然一阵吵嚷,转眼间,两个灰衣小厮打扮的人阔步走了进来。随后进来的,是名四十开外的男人,头戴玄色员外帽,一身上好的深青色锦缎,胖的像个陀螺。他刚踏进大厅,老鸨已闻声率众女子迎了上去。
“哎哟!韩老爷!”
老鸨见到这个大金主,脸上绽放出谄媚的笑容,手持丝绢掩口笑道:“我家琯琯候您多时了!”她微胖的身子屈了屈,行完礼便急急邀功。
“唔,赏!”韩老爷似乎很满意这样的安排,小眼睛释放出兴奋的光芒。他根本无暇其他,掀起袍角急不可耐的往楼上奔去。随行的两名小厮则被老鸨引去大厅一角,美酒佳肴伺候着。
美男子伫足,看了看这个被众人簇拥着的韩大老爷,温柔的握着安安的手低头让开道。
待韩老爷微喘着上楼后,美男子才携安安悠悠前往二楼。
京城的六扇门不同于闹市的喧哗,因建在城内最僻静的一条街,所以街面上行人甚少,淡淡的月色下,正门口立着两位带刀的当值衙差。黑漆漆的大门和龇牙咧嘴的石狮让此座建筑更显肃穆阴冷。
亥时。
衙内后宅偏左的一间班房里,六扇门捕头凌天霁刚从江宁府查案情回来。正在烛光下擦拭着他的佩刀,脑子里却一刻也不曾松懈,不断的回想跟案情有关的事情。
最近各地接二连三发生了命案,死者下有凡夫走卒,上至达官显贵,简直震惊朝野。而凶手却迟迟没有抓捕归案,甚至一点线索都没有,这让六扇门众人颇是头痛且棘手。
两天前副手万大春带人去了明州府各地,料想今夜也该回来了,但愿他能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就在凌天霁苦苦思索之际,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乱了他的思路。
“不好了,头儿!万春阁里发生了命案!”
进来的是新人刀小六,他一个箭步蹿了进来,黝黑稚嫩的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惊慌。
凌天霁闻言心头一震,噌的一下站起身来,抄起佩刀从桌后翻身越过:“走,去万春阁!”
“死者何人?”凌天霁行走如飞,扭头疾声问到。
“通直郎韩世昌韩大人!”扶着有些歪斜的捕快帽,刀小六气喘吁吁。凌天霁步伐太快,他在后面飞奔都追赶不上。
凌天霁的心顿时又沉了几分。
是暴病身亡?还是他杀?
通直郎是当朝太子的人,如果死于谋杀,那么案情会比想象中的还要复杂。他心里暗暗焦急,同时又恼怒不已。
此时整个万春阁外围已被衙差手持火把围了起来。在紧张的气氛下,整座楼灯如白昼,分外肃静。刚踏进大厅,凌天霁就被手下带上了二楼。
凶案现场在名妓琯琯的闺阁内。
房内萦绕着淡淡的熏香,桌上摆着冷却的残羹剩酒。其他摆设正常,并不凌乱。也无任何血迹。
被害人韩世昌仅着贴身里衣倒在床侧,双眼圆睁很是惊恐,五官有些变形,嘴半张着,像是生前遭受了很大的惊吓。
万春阁的花魁琯琯衣衫凌乱,云鬓松散。正瘫坐在床嘤嘤哭着。老鸨秦妈妈惨白着脸正在一旁宽慰,料是她历经风浪无数,却也禁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哎哟!我的捕快老爷!”
一见凌天霁,秦妈妈顿时声泪俱下:“韩老爷是我万春阁的常客,熟料今日竟出这等祸事!你可要早日抓到那杀千刀的凶手啊!”
凌天霁心里也甚是沉重。作为一名个捕快,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一幕。他蹙眉,冷冷瞥了她一眼,立马有效的阻止了秦妈妈的呼天抢地。
“是谁先发现韩老爷遇害的?”凌天霁目光如炬,细细扫过房间的物件。
“回……回大人,是小、小民先发现的!”一名面容清秀的龟奴战战兢兢上前行礼:“大约戌时五、五刻,姑娘吩咐我去厨房拿些点心来,待我拿来后便看到韩老爷已经……已经遇害了!姑娘也晕倒在了床上……”
“头儿,我赶来的时候,琯琯姑娘确实还在昏迷中,后来我给她施了银针她才醒过来!”
说话的是身形消瘦却干劲十足的秋娘,她是衙门里唯一的女仵作,也是衙门老仵作老孙头的徒弟。一般女尸都是由她经手。她跟随凌天霁也经历过大小案件无数,算得上经验丰富。
“凌捕头!”仵作老孙头直起身,行至跟前抱拳施礼:“属下已查看了死者遗体,并无明显伤口和痕迹,从面容上看,也绝非中毒身亡。具体死因还要带回义庄仔细查验。”
“本案事关重大,将有关人等一并带回衙门详细审问!”凌天霁略略点头,转头问身旁的捕快:“通知侍郎府上了没?”
“回大人,卑职已派人前去了!”旁边的捕快应声道:“胡大人让你速回府治商议此案。”
“封锁这间房,加派人手看守万春阁!”凌天霁吩咐完,便疾步往楼下走去。
在这个节骨眼上,六扇门总捕头沈万里奉圣上之命前往福州办差去了,一切重担全压在了他一人身上。
于凌天霁而言,捕快就是正义的化身。自他穿上这身行头开始,就意味要匡扶正义,除暴安良,可这名凶手公然在天子脚下刺杀朝廷命官,这不仅仅是对大宋律法的挑衅,更是对六扇门上下二十余人的一种羞辱。
总有那么一天,他会亲手将凶手绳之以法,以畏死者在天之灵,给其家属一个交代。他相信这一天会很快到来。
想到这里,他不禁握紧了拳头。
在府衙门口,碰上了风尘仆仆赶回来的万大春。
“头儿,”见到凌天霁,万大春翻身下马,匆匆上前。
看着一直情同手足的副手,凌天霁放佛看到了曙光。瞥眼瞧他捕快服上有几处破掉,破损的部分在夜风中乱舞着。
正欲开口询问,大春已咧嘴笑道:“着急赶路,就抄了近道。”
见他满脸倦容,一身狼狈,估计连晚饭也不曾用,凌天霁拍了拍他的肩膀:“跟弟兄们先去换身衣服,吃完东西到我房里等着,我先面见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