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要回北海的家,这里不属于我,我也不属于这里!”她依偎在他怀里嘤嘤地抽泣,“我讨厌这里,我想妈妈……”
“好,出院后我就带你回北海。”
章见飞果然信守承诺,出院后第二天就带着毛丽直飞北海,放下手头紧要的工作,什么都不顾,什么都不管。毛丽她妈对女儿在上海的事情一无所知,很高兴女儿能回到身边,更高兴还带了个这么斯文得体的小伙子回来。章见飞很有礼貌,伯母前伯母后,除了陪伴毛丽,他一有时间都在厨房听她妈唠嗑,还帮忙做事,她妈一下就喜欢上这个笑容温暖,彬彬有礼的青年。章见飞不仅跟毛丽她妈处得好,跟街坊邻居们也相处融洽,见着谁都笑脸相迎,连邻里的孩子们都喜欢他,邻居们对这个年轻人赞不绝口,毛丽她妈乐得合不拢嘴,更加把章见飞当没过门的女婿了。
毛丽对此不置可否,她连解释的兴致都没有,对什么都是意兴阑珊的样子,身心的重创还是没法一下子调整过来。章见飞一直细心地相伴左右,公司的事那么忙,他也懒得理会,顶多遥控指挥,逼急了就要秘书到北海来办公。时间长了,毛丽也有些过意不去,要他回上海处理公务,别老耗在这,耗得再久,她也不会改变心意。
还在回北海的飞机上,毛丽就把话说得很明白:“不要在我身上浪费太多时间,我不适合你,也不想耽误你,你应该有更好的生活。”
章见飞说了句:“跟你在一起,就是我最好的生活。”
毛丽叹气,这个人啊,看上去随和谦让,实则比她还固执,用毛晋的话说就是死心眼。就这一点,毛丽觉得他俩很像,无可救药的像。
章见飞似乎并不在意毛丽心里怎么想,他很满足在北海的生活,每天傍晚都会去码头接毛丽的继父黄伯伯下船,帮着把满满船舱的鱼虾用三轮车拖到水产公司的冷库。黄伯伯在水产公司上班。那时候的章见飞跟他平素在摩天大楼里西装革履的形象大不相同,穿着很普通的T恤短裤,踏着拖鞋,除了面貌俊朗些,走在街头跟那些同样装束的渔民没什么两样。他不知从哪弄来辆摩托,侨港四通八达的小巷子,他没几天就摸熟了,毛丽她妈要买点什么,一声招呼,他就会飙车立马买了来。
毛丽喜欢看海,章见飞几乎每天都会载上她去银滩,毛丽不喜欢侨港这边的海,嫌渔船太多,乱糟糟的。她喜欢银滩那边的沙滩,还有红树林。
一天夜里,家人都睡了,毛丽忽然打电话给章见飞,说想到海边走走。
“很晚了呢,毛毛。”电话那头传来章见飞瓮瓮的声音,显然还在睡梦中。毛丽扔过去一句话:“来不来随你,反正我要去。”说着就挂了电话。
章见飞还敢不来?骑了摩托没20分钟就飚到了侨港。他载着毛丽一路飞奔,虽然是深夜,街上依然喧嚣热闹,尤其是一些夜宵排档前,人流如涌。他们在城市的脉搏中穿行,他只盼这条路永远走不到尽头,可以与她这样永远走下去……到了海边,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那夜正是十五,清亮的月光将整个海滩镀上了一层水银,章见飞以为毛丽会去银滩公园,不想她竟然选择穿过红树林到旅游区之外的海滩上散步,红树林繁茂的树冠在月色下闪着银光,但远看又都是黑黝黝的,模糊不清。
“看,星星!”毛丽赤足站在海边,指着天空。
章见飞抬起头,只见墨黑的天幕上,高远莫测,冰清玉润的一轮明月,像是“挂”在悠远的天上,可细看,又无依无托。兴许是月亮格外清朗皎洁,衬得天幕上的点点繁星黯淡很多,不仔细看,几乎难以分辨。
那些星星,仿佛生来就是给月亮作陪衬的,倒也自在地闪烁着各自的星辉,只是那星辉跟月光比起来,实在太细微渺茫。章见飞不解,明明月亮要夺目,为何她偏偏垂青渺小如银钉的星星?那么大一轮明月,她真的视而不见?
章见飞小心地问:“你不喜欢月亮吗?”
她踏着浪花,回眸一笑:“喜欢。”想了想,又说,“但更喜欢星星,说不清为什么,我就是喜欢星星,因为太耀眼的东西总不能长久,就说那月亮,阴晴圆缺,变幻莫测,稍微有点阴云,它就躲起来消失不见。但星星不一样,无论什么时候看到它们,都依然如故,光芒甚微,却比月华永恒,这世上能永恒的东西太少了。”
章见飞凝视她半晌,琢磨着她的话,骤然间,仿佛岑寂的夜空划过流星,他的心里陡然明亮……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她一直忽略他的存在,宁愿倾心于无论是哪方面条件都逊色于他的吴建波,明知那是个人渣,她还是执迷不悟。原来在她眼里,吴建波就是遥远的星辰,看不真切,才让她迷恋,而章见飞当然就是那轮明月,光华愈夺目愈让她恐惧,她害怕不可预测的未来,害怕他会消失不见,她坚信星星比月华永恒,才固执地飞蛾扑火……
“月亮,也是永恒的。”他看着她说。
她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提起裙子在浪花中跳跃,抖落一身的银纱,她身后幽暗的海水在月光下泛着细细碎碎的银光,一层层地涌向海边,亲吻沙滩,她轻盈的身姿衬着那银光仿如一个精灵。章见飞看得发呆,只觉脚下的沙滩突然融化成了海绵,他像是坐在船上,整个世界起伏起来,“毛丽!”他大叫一声,不容她反应,奔过去猛地抱住她,溅起纷飞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裤脚。
他不顾,什么都不顾,深深地吻着她。她并没有太过反抗,也无力反抗,他的吻仿佛有种奇妙的热力,袭卷一切,引着她坠入火热的海洋……很久,很久,他终于放开她,两个人都深深吸着气,他呼吸还是急促紊乱的,隔着他薄薄的衬衣,还是能听到他的心跳,澎湃激烈,像是随时会跳出胸腔来。
他说:“对不起。”
她怔了一怔,仿佛还没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而他转过脸去,面朝大海,并不看她,胸膛还在剧烈的起伏,仿佛硬生生在压抑什么。
“毛丽,”他这么叫她,早就想好的一篇话,就在唇边,可是竟然说得那样艰难,声音压抑而喑哑,“我不知道你到底需要怎样的爱情,或者说,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才可以成为你心里的人,我只想说,我不是月亮。毛丽,我不愿意做阴晴圆缺的月亮,无论你在哪里,我一定是你身边最近的那颗星……我可以带给你永恒,我一定是你的永恒……”
毛丽相信他说的话,正因为相信,才觉得心里很不安。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微有所动,他吻她,她居然没有觉得厌恶……其实她并非对他视而不见,她只是觉得难堪,被那样卑劣的人抛弃、欺骗,她还有资格重新接受爱吗?一想到吴建波,一想到这个人,她心中便是一阵牵痛,还有羞辱。可是,这个男人跟吴建波不同,他身上的光芒实在是叫人无法抗拒,他说他是星星,他分明就是最耀眼的那轮明月啊……
毛丽当时心里乱极了,低头看着沙滩,还有浪花,长叹口气:“我现在不想谈这些,你该了解的,我,我还需要时间。”
章见飞转过身,按住她的肩膀,似乎想说什么,又好像无从说起。
“毛毛,我们有的是时间,不是吗?我从来就是个有耐心的人。”他笑着,脸上的轮廓在月光下宛如画出来的,线条柔和得不可思议。
她看着他,倒笑了:“陪我看日出吧。”
……
不久,章见飞买下了他们常去散步的那片红树林,就在海景大道,他要在红树林里建房子,走出树林就是沙滩。毛丽要他别在他身上投入太多,章见飞说:“毛毛,爱一个人,并不仅仅是为对方好,其实也是对自己好,我从不认为我对你的好,是我对你的投入,确切的说应该是我对自己感情的投入,我爱你是我自己的事情,我愿意对这份感情投入,你理解吗?”
毛丽摇头,她不理解。
章见飞看着她微笑,目光坚定而诚恳:“你现在还年轻,对人和对事的判断都没有成熟,到你真的学会爱了,你会理解的。未来我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让你学会爱,感受爱,把你曾经缺失的爱统统补回来,毛丽,请相信我!”
这样的话,任谁听了都会动容。
毛丽当时仰着脸孔看他,他的眼里温柔如水,也凝望着她,目光漫着喜悦,仿佛是一个疲惫的旅人终于寻到了宝藏,他那么怜惜地看着他,就当她是无价的宝藏。他和她相识其实并不久,可是对他来说好像走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从初次相遇到现在,隔了这么久,仿佛跋涉了千山万水,经历了那样多的人和事,他已经认定就是她了,这一生只能是她了。
毛丽被他看得一阵发虚,低下头不再说什么,就是这样的,任何时候她都无法面对他的目光,只觉那目光像一片海,常让她有被溺毙的恐惧。她宁愿在一边默默的看他做事。那段时间,他每天忙完工作之余都会到工地查看工程进展,甚至是和工人们一起干活,锯木头。那个时候的章见飞眉目俊朗精神抖擞,顶着烈日,光着膀子,一边锯木头,一边指挥工人,他那么认真,火热的激情让人以为他是在做一件最有意义的事情。有时候,他也会给毛丽看图纸,毛丽怎么会看得懂,章见飞就给她介绍说,“一定会给你个惊喜!”
“是你设计的吗?”
“不是,是我的一个朋友设计的。”
毛丽好奇,“什么朋友啊,他也来看过这块地?”
“是,是的吧。”章见飞似乎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指着远处海面上陆续返港的渔船,转移她的注意力,“看,黄伯伯是不是回来了?”
两个月后,毛丽与章见飞结婚。
这好像是顺理成章的事,也是身边亲人都认定的事,毛丽只能默默接受命运既定的安排,经历了初恋的挫败,当一切尘埃落定,她早已失去抵抗的勇气,当作这是顺其自然了。蜜月没有去太远的地方,就选在桂林,其间正赶上毛丽的生日,章见飞在阳朔西街的一家酒吧为毛丽庆生,鲜花、礼物、蛋糕都是顶好的,一一呈到她的跟前。毛丽似乎是快乐的,那天喝了很多酒,章见飞也喝多了,歪在酒吧昏暗的角落里呼呼大睡,他睡着的样子很安静无邪,倒象个孩子。
毛丽觉得里面太闷,出门透气。夏天的夜晚,满天璀璨的星子,夜风微凉,空气中弥漫着树叶的清香,毛丽顿觉浮躁的心静下许多。手机上有许多的祝福短信,爸爸的,哥哥的,同学的……人人都祝她快乐,人人都当她幸福,于是她便真的以为自己幸福了,她模糊地笑着,逐个翻看,在众多熟悉的号码中发现了一个陌生的短信,号码很眼生,不是存在手机中的,她应该没有见过。短信只有一句话:生日快乐!
毛丽疑惑着回过去:你是谁?
一直到次日清晨,那条回过去的短信再无回音。
毛丽也很快忘记,不久就删除了,在摁下删除键的时候,她正与章见飞在桂林机场,他们的蜜月结束,准备一同飞上海见毛爸爸……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容若诚的脸从来没有这样阴沉过。
毛丽站在他面前,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只觉背心冷汗涔涔,头晕得厉害。
“为什么不敢看我?”容若诚的语气冷得像是结了冰,音调不高,可是蕴含着可怕的怒气,“抬起头来!”
在出版社,容若诚的严厉是出了名的,但对毛丽一直很客气,即便有时候犯了错,也只是语重心长地训导几句,就说马春梅,没少跟容若诚反映毛丽的种种“劣迹”,老容表面上很生气,要严肃处理,但很少真正动怒,顶多要她注意影响下不为例云云,正像白贤德说的,他一直很护她。可是这次,他没打算放过毛丽。
都说纸包不住火,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容若诚到底还是知道了毛丽请王瑾代写思想汇报的事,虽然毛丽去北海前反复交代王瑾不要说出去,可她大概忘了这丫头是出了名的大喇叭,要她守住秘密无异于天方夜谭。
毛丽知道这回她是死惨了。
其实她干过的坏事不少,大约是被周围的人宠惯了,一向胆大妄为,很少有心虚的时候,但这次的事不同往日,工作上偶尔犯错与戏弄欺骗容若诚两者性质截然不同,她开始也没想到后果会有这么严重,直到看了王瑾写的那篇乌龙汇报,她就意识到这回没有好果子吃了,所以去北海之前她的心就是悬着的,昨天傍晚从北海赶回南宁,一晚上都睡不踏实,梦见许多零零碎碎的过去,心里莫名堵得慌。
早上匆匆忙忙上班,毛丽愈发觉得兆头不对,因为赶时间在竹溪立交桥连闯了两个红灯,她被交警拦下,那交警不是别人,正是白贤德的帅老公郝健一。
说起白贤德的这位老公可不简单,郝健一是竹溪立交那块出了名的大帅哥,一米八五的个,长相酷似当年一把火烧遍神州的费翔,穿上警服站在路口指挥交通,那个英姿飒爽,绝对的偶像级人物。据说很多经过这条道的美眉最喜欢被他拦下,开罚单都没关系,只要能跟他套上话,那真是无尚的荣幸。毛丽就不明白,这样的极品怎么被大剌剌的白贤德给套上的,长得帅就算了,关键是人家还是标准的家庭煮男,毛丽经常上白贤德家蹭饭,每次去都是郝健一在下厨,手艺一流。吃完饭,还包洗碗,还管收拾孩子洗澡睡觉。那个时候的郝健一,伏在女儿床头,拿着漫画书给女儿讲童话故事时的温暖神情,让毛丽嫉妒得咬牙切齿,为此经常挤兑白贤德:“还是老大你道行深,这么个稀罕都被你钓上了。”
“毛丽,又是你,我大老远的就瞧见你横冲直撞,你不要命了?”虽然是老熟人,但郝健一这回板起脸的样子像是蛮严肃,还特别强调,“白贤德交代我了的,一定要对你严格要求!”
“我保证下不为例。”
“还有下次?下次让我逮着直接扣车!快点,驾驶证、行驶证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