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时期,流行于江浙地区的苏州弹词、苏州评话、扬州评话、浙江南词以及福建的福州评话都有了进一步的发展。且以苏州弹词、苏州评话在上海的兴起与发展最具代表性。
自上海开埠以后,江浙一带的富豪纷纷移居上海,至民国时期,上海已是全国工业、商业、金融业的中心,形成了“十里洋场”的繁华世界,吸引了各地各阶层的人们涌入上海谋生。上海逐渐成为苏州弹词与苏州评话艺人的聚散中心,评弹艺人也视能进入上海书场演出为“跳龙门”,因为只有在上海书场的演出站住脚,他们到各地的演出才能得到认可。成名的艺人每天频繁出入书场,而一般艺人则难以进入上海演出。尤其是此时上海的社会大开民主之风,女子说书艺人大增。其中较早的有影响的女艺人,有评话、弹词兼能的王小红和专说评话的陶帼英,但当时她们上台说书,尚需着男装。众多前来上海求生存的弹词、评话艺人,促成苏州弹词和苏州评话艺术的激烈竞争,至20世纪30年代以后已是名家辈出、流派纷呈的局面,使苏州评弹又进入了一个繁盛时期。与此同时苏州地区的评话、弹词亦得到进一步发展。
民国前,苏州是评话、弹词演出最多的城市,但大多数艺人仅停留在人口不多的苏州城演出,则不够维持生计,因此他们还要到附近农村、集镇去行艺。由此评话、弹词的听众便从以市民、手工业者为主扩展到广大的农民听众。其时,弹词与评话虽是并行发展着,但评话的观众较弹词更多,发展也更快。民国后,弹词与评话在上海虽然都得到较快发展,但具有较高文化修养的上海听众,更喜欢音乐性强的弹词,为此在民国年间,弹词的发展速度超过了评话。
一 苏州弹词在上海的兴起与发展
苏州评话与弹词清末在上海主要流行于茶楼与书场,入民国后,苏州弹词在上海的风行又进一步促进了新式书场的建立,这就是旅馆、饭店、舞厅开设的书场。较早开办书场的旅馆,是民国九年(1920)福州路的长乐旅馆书场;较早开设书场的饭店是民国十七年(1928)开业的东方饭店书场;较早开设书场的舞厅是始于民国二十二年(1933)的新华舞厅书场。在它们之后开设书场的饭店,有中央、新世界、远东、南京、中南、大中、大中华、国际等30多家;开设书场的舞厅,有会乐宫、惠尔登、仙乐斯、维纳斯、高士满、纽约、米高美、维也纳、大都会等18家。同时,在上海兴起的游艺场也纷纷开设书场。自清光绪三十四年(1908)大罗天游艺场创办始,民国年间相继开办了楼外楼、天外天、新世界、大世界、小世界、神仙世界、花花世界等20多家游艺场。游人听弹词是娱乐的重要项目之一。每个游艺场最少有一个书场,而大世界游艺场竟有七个书场,每天日夜演出,其中固定的演出书场有两三个。先施乐游艺场有5个书场演出评弹。这些书场设备都比较好,规模也比较大,座位从一二百个到五六百个不等,听众文化层次较高,并多有女听众,书场也特别注意聘女艺人说书。众多的书场,吸引了众多的艺人,也为评话与弹词艺人提供了相互交流、切磋技艺的机会。在上海,苏州评话、弹词的书目、表演及艺人的服饰装扮等各方面,在这些演出场所开始发生了由俗趋雅的变化,而其演唱中心,也从民国年间起,从苏州转移到了上海。
(一)名家与流派。民国时期,苏州弹词在表演形式上有了进一步发展,除“单档”外,又出现了“双档”,尤其是男女拼档。在音乐唱腔上,广泛吸收了民歌和戏曲的曲调,丰富了苏州弹词的唱腔。艺人们发挥自己的特长,在继承前辈艺术流派的基础上,创造了各具独特风格的新流派。如刘天韵、杨振雄等是陈遇乾的继承人,同时又自成一派;俞秀山的继承者夏荷生、朱慧珍等也各成一家;对后人影响最大的“马(如飞)调”,造就了“沈(俭安)调”“薛(俊卿)调”;而朱雪琴的“琴调”又是在“薛调”基础上派生出的新流派;“周(玉泉)调”是从“马调”发展出来的,而“蒋(月泉)调”又是出自“周调”;后来又有徐丽仙在“周调”与“蒋调”基础上形成的“丽调”。苏州弹词艺术就是在继承流派、发展流派的过程中,不断翻新而得到了延续。这一时期的著名艺人有蒋如庭、夏荷生、徐云志、蒋月泉、魏钰卿、刘天韵、周玉泉等。
杨筱亭(1855—1946):苏州人。原为苏州评话艺人。后从师沈友庭学唱弹词《双珠凤》、《白蛇传》。在不断演出实践中,他将《白蛇传》后半部的回目进行了加工,重点放在《断桥》、《合钵》等回目。他把白娘子描绘成一位心地善良的贤惠妇女形象,小青则是一位对主人忠心耿耿的奴婢。杨筱亭刻画人物形象生动,书路细腻,自创“小杨调”唱腔,风格独具,深受听众欢迎。他将书艺传与养子杨仁麟。
杨仁麟(1906—1983):8岁开始从养父学弹唱《白蛇传》、《双珠凤》,9岁便登台唱开篇,12岁就给杨筱亭当下手,父子拼档说唱《白蛇传》。16岁就独自放单档演出,闯荡于江、浙、沪的中小码头,后终在上海立足成名,成为说唱《白蛇传》的大响档。通过多年的演唱,他对杨筱亭所改的《白蛇传》后段又进行了丰富、完善与提高,即从“游西湖”起至“白娘娘出塔”止,其演唱历久不衰。听众赞他把《白蛇传》的下半截接活了,誉其为“蛇王”。
蒋如庭(1898—1945):苏州人。师从金桂庭,早年曾与金耀荪、黄兆熊拼档。25岁到上海,与唐竹坪拼档演唱《三笑》,自31岁起与朱介生拼档,演唱过《描金凤》、《双金锭》、《三笑》、《玉蜻蜓》、《落霞孤鹜》、《落金扇》等书,其中尤以《落金扇》最为著名,享誉书坛。他的演唱以从容不迫、不煴不火、书路清晰为特征,擅长阴噱,起各路角色都极传神。尤以起旦角最佳,如以清脆的嗓音表现活泼的丫环红玉,多情的小姐陆庆云,均神情兼备、酷肖逼真,噱称“隔墙西施”。其唱腔较“俞调”的旋律更丰富,人称蒋派“俞调”。与朱介生拼档后,又称“蒋朱调”,在演唱中对“俞调”和“陈调”都有了发展和提高。
夏荷生(1899—1946):浙江嘉善人。少年时随伯父夏吟道学说《倭袍》,后又拜钱幼卿为师,学说《描金凤》、《三笑》。20世纪20年代初,参加苏州会书,以《描金凤》中的“俊巧戏主”脱颖而出,此后红遍各个码头,与王斌泉、陈瑞麟一起被称为“码头三巨头”。他善用真假声结合演唱,高亢、激越、挺拔,唱腔低回婉转,形成了高低强弱自如、节奏明快、运腔抑扬顿挫鲜明的风格,人称“夏调”。他善演单档,以演唱《描金凤》、《三笑》著名。他在长期的艺术实践中,对《描金凤》有很多创造,故被誉为“描王”。
徐云志(1901—1978):原名徐燮贤,苏州人。14岁从艺夏莲生,16岁即登台说唱《三笑》,以善起丑角祝枝山等角色而蜚声书坛。他善于攫取民歌、戏曲乃至小贩的叫卖音调,糅进弹词的唱腔中,20岁时创出了介于“俞调”和“小杨调”之间、具有浓郁江南民歌风的“徐调”唱腔。民国十五年(1926)他来到上海行艺,一举成名。他运用真假声结合的方法,创出了九种新腔,被上海听众称之为“糯米腔”、“迷魂调”。他把《三笑》中许多艺人删去不说的“大闹明伦堂”做了精心加工,久演不衰。
蒋月泉(1917—2001):苏州人。19岁师从张云庭学《玉蜻蜓》,24岁又师从周玉泉学习《文武香球》、《玉蜻蜓》,曾与周玉泉拼档演出。业内人士称赞他“说噱得云庭之妙,弹唱有玉泉之神”。他经长期的艺术实践,在“俞调”和“周调”基础上创新,形成了韵律醇厚、寓铿锵于委婉、刚劲中见柔媚的艺术风格,被称之为“蒋调”。20世纪40年代先后与钟月樵、王柏荫拼档,“蒋调”风靡一时,流传甚广。
刘天韵(1896—1965):山东人。自幼从师夏莲生学艺,10岁登台,艺名十龄童。他擅说表,注重塑造人物独特的性格,尤以表现人物内心活动见长,对《珍珠塔》一书的整理和改编做出了贡献。他宗“陈调”,但又有所创造,形成自己独具风格的唱腔。他经常演唱的拿手书目除《落金扇》和《三笑》外,还有《玄都求雨》、《义责王魁》、《三约牡丹亭》、《老地保》等。
魏钰卿(1879—1946):苏州人。从艺较晚,26岁拜姚文卿(马如飞之徒)为师,学说《珍珠塔》。他自幼酷爱弹词艺术,天资聪颖,加之勤学苦练,艺业精进。三年出师后,在江、浙各地城镇放单档演唱,受到听众的欢迎。民国以后到上海献艺,名声大噪,有“书坛文状元”之美誉。《珍珠塔》是一部重唱工的书目,是“马调”的代表作。他苦心钻研书艺,成为他的看家书。观众称:“魏钰卿说的《珍珠塔》,不是魏钰卿在讲话,而是方卿在讲话。”[1]历代传唱该书的成名者,都创有新调,魏钰卿在继承前辈唱调的基础上,不断钻研,创造了“下呼”的拖腔,加强了过门中三弦弹奏的音乐性,发展了“马(如飞)调”的音乐唱腔,形成了“马派魏调”,对《珍珠塔》演唱的革新做出了较大的贡献。成为民国时期上海评弹界的大响档。
周玉泉(1896—1974):苏州人。原名天福。15岁从师张福田学唱《文武香球》。出师后,以单档说唱该书。几年以后又拜王子和为师,学唱《玉蜻蜓》,后还与师父拼档弹唱该书目。他集张、王书艺于一身,在说、噱、弹、唱等方面有很高造诣。他说表细腻,语言洗炼,冷隽诙谐,听众称其为“阴间秀才”。在唱腔上,他善于博采众长,在继承师传的基础上,创出了曲调朴直缓慢、节奏平稳、轻弹慢唱自成风格的“周调”。
薛筱卿(1901—1980):苏州人,幼年向魏钰卿习唱《珍珠塔》,宗“马调”。在多年从艺实践中,他刻苦钻研演唱艺术,在继承“马调”的基础上,创出了节奏更加明快、吐字清脆爽朗,连唱迭句铿锵刚劲的“薛调”。他与搭档沈俭安柔媚沧桑的“沈调”呼应,相得益彰。沈俭安三弦过门弹奏独特,薛筱卿的琵琶伴奏被誉为“薛调琵琶”,他们二人的创造,将苏州弹词伴奏音乐推向了一个新的水平。为此,被人们称为“沈薛调”。薛筱卿为《珍珠塔》的发展做出了努力,他和沈俭安拼档演唱的《珍珠塔》很受欢迎,获“塔王”之称。
(二)作家与作品。民国时期,苏州弹词在江、浙、沪吴语地区的艺术活动很繁荣,尤其是一些名家都向上海汇集。上海是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典型城市,受当时环境影响,苏州弹词在新书目的创作和改编上,也曾有过一些反映20世纪二三十年代社会生活的书目,如《啼笑因缘》、《秋海棠》等,但数量不多,反映的社会生活面也显狭窄。当时最受听众欢迎的是《杨乃武》。另外,根据古典文学改编的《西厢记》和《长生殿》,也是这一时期比较有影响的新书目。
1.李文斌与《杨乃武》。民国初年,苏州弹词艺人李文斌根据清末四大奇案之一的“余杭奇案”档案,以及在民间口头流传的轶闻传说,编创成《杨乃武》,又名《奇冤案》、《杨乃武与小白菜》。该书目通过杨乃武冤案平反引起官场斗争的描述,深刻地揭露了清末朝廷政治的腐败与黑暗。重点回目有《屈打成招》、《大闹公堂》、《胡学澜殉情枉断》、《杨淑英告御状》、《密室相会》等。其中的《密室相会》最为脍炙人口。书中刻画的众多人物,如葛毕氏、杨乃武、刘子和等,个个性格鲜明,栩栩如生。《杨乃武》自李文斌编演以来,不乏有人学唱,其子李伯康便是其中之一,并对该书目的发展起到承前启后的作用。稍后于李伯康的严雪亭演唱此书自成一家,很有影响。
2.陆澹庵与《啼笑因缘》。1931年前后,陆澹庵根据张恨水长篇小说《啼笑因缘》改编,但内容与原小说有较大出入。作品写民国初期大学生樊家树与大鼓女艺人沈凤喜、侠女关秀姑、豪门小姐何丽娜之间的感情纠葛。由《游天桥》、《访关》、《别凤》、《逼凤》、《什刹海》、《何樊相会》等回目构成,一定程度上真实反映了军阀混战时期北京社会的某些现实生活。全书可连演三个月。该书最早由朱耀祥、赵稼秋演出,后又经苏州弹词艺人姚荫梅根据原作重编演唱,曾在上海连唱二百回书,轰动了曲坛。
3.王宏荪与《秋海棠》。民国年间,苏州弹词艺人王洪荪根据秦瘦鸥的小说《秋海棠》改编为长篇弹词演唱。故事叙述京剧名伶秋海棠与罗湘绮相爱遭到军阀的破坏,揭露了社会的黑暗及女艺人受压迫、受侮辱的悲惨命运。有《吴罗相会》、《毁容》等回目。
当然,弹词的其他传统书目如《三笑》、《珍珠塔》、《玉蜻蜓》、《文武香球》等,仍是当时常演曲目,也都出现许多名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