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的李渔真是有意思的人。曾有人说杏子如果不结果,将处女常穿的裙子系在树上,便会结实。李渔说他开始不信,后来忍不住实验了一回,果然如此。李渔暗自高兴,并大着胆子将这种方法推而广之,说,若有不育之男,应让他穿上佳女的裤子去试试。想想,真是简便实惠的医治方法。不吃药,不打针,不做手术,还有花裤子穿。
不过杏树却从此落下个“风流树”的名声。想想还是个空名声,委实有些冤屈。一日翻寻“杏”的诗词词条,吓一跳。那些诗词句仿佛一条澄静白练,从一个幽远朦胧的年代抽出头来,浸着雾气,飘飘荡荡一路流淌来,扯不开,剪不断,浸满了古旧芬芳。
想想杏原是个庞大的古老群体,三千年前就已经成云成雾的栽植在中原大地,红一片,黄一片。说苍黄的丝绸之路也曾飘满杏的清芬,一飘就飘到了遥远的西欧。想那一番风雨路三千的艰难行程,杏当和人一样,该有着“奴去矣,莫牵连”的嗟叹。“情能动物,况于人乎”。再想那些诗词,也便不觉得繁琐。
“桃花能红李能白”,那应该是桃李该有的分内事,如果桃花能白李能红,那才是它们的能事。我没见过红色的李花,想来李子花只能是白色了。杏花不一样,初开时绯红,开着开着,颜色便逐渐转淡,最终成为白色。颜色慢慢转白的杏花,碎花瓣挤在枝子上,仿佛蒙了一层粉尘,灰蒙蒙脏兮兮,一点不耐看。但在四月的路上行走,哪里就有刚好是初开的杏花呢。于是觉得与花与事,都不可强求。
和某人聊天,她说她们那个地方,从不将杏树栽到院子里。真是奇怪,是怕杏花开出墙头呢,还是什么原因。又有人说,她们那里从不将李子树栽到院子里。在我年幼时候,我家的院子里栽着樱桃、碧桃、祁连圆柏和李子树。李子树长得高大,开花时一树莹白,就是不结果,大约是海拔太高,气候过于寒冷的缘故,也没有杏树。杏树是更不耐寒的树木。在我稍稍长大一些的时候,母亲将几株云杉栽到墙根下。云杉长得慢,还没长大,我们就搬了家。新主人住进去不久,便将云杉连根挖掉,说是云杉不宜栽到家里。
年少时候,难得见到杏子,偶尔吃几枚,也要将杏仁取出来,交给母亲熬茶喝。母亲将杏仁放在勺子里焙出火色,用手搓去薄薄皮膜。茶是茯砖,用黑毛茶压制而成。水是从山脚下挑来的泉水。茶壶已被烟熏火燎,陈旧,难辨旧时色泽。烧开水,放进杏仁、茯砖、花椒、生姜、草果和盐,一起熬。熬到茶水颜色变成深红,倒在大瓷缸里喝。端着大瓷缸,坐在檐下台阶上,头顶清明朗阔的天,看墙外青山隐隐露一抹微翠。低头啜饮几口杏仁茶,吃出花椒的味道,生姜的味道,草果的味道,最后是杏仁的味道。竟是一壶浸满了山川草木的茶。
现在还想捧着那大瓷缸茶在院子里一坐一个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