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慕飞飞跃而来,一眼看到那打得稀烂的人,心头大惊,待瞧见衣饰不同,方始松了口气,心中越发焦急,左右望了望,径直向东边冲了下去。
何昭宇一直目送白慕飞的背影消失,“谢谢你……”再也支持不住,昏迷了过去。
“昭儿,我们回家吧……”白帝喃喃自语,心中抑不住悲伤,轻轻吻上了那被咬伤的肩头,吮去渗出的血……
为了白慕飞,你可以什么都不顾。可是,你什么时候才能看我一眼……
“说,他怎么高烧昏迷了三天还没醒?”白帝对着青铜咆哮。
青铜简单地道:“内忧外患!”
铁心急得揪住青铜,“把话说清楚好不好?”
“何昭宇先前曾经受过三十几次内外伤,有好几次没能好好调养,结果积劳成疾。这次在白帝宫闯四关受了重伤,又在风雨中站了两天两夜,已经落下了病根。接着又为主人渡功,武功尽失之后,身心再受重创,就是大罗神仙也受不了,能支持到现在,已属奇迹……”
白帝脸色铁青,悔恨不停地啮咬着内心。
青铜瞄了一眼白帝,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他的情况非常不妙,如果到明天早晨还醒不过来,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白帝直逼到青铜的面前,声音寒得空气都快结冰了,“你的医术都哪儿去了?宫中的千年灵芝、万年人参、灵丹妙药只管拿,缺了什么我上天入地也给找来,如果你还救不了何昭宇,就提头来见我吧。”
青铜无视白帝即将爆发的怒火,低声道:“医术再高明也无济于事,因为……”
他向来平淡无波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悲痛,“因为他已经没有了求生的意念!”
一句话似晴空霹雳,震得在场众人全呆了。
白帝脑中触电一般闪过何昭宇那决绝的神情。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不祥的预感成了现实。
白帝跌坐在温玉床边。
床上的人十分安静,高烧使他的脸上呈现出不正常的灼红,一层层细密的汗珠渗出来,微弱的呼吸几乎都快感觉不到。
拿起冷湿的毛巾轻柔地敷在滚烫的额头上,手指滑过清瘦的面容。
“昭儿,你就这样轻易放弃了一切?那个不管处于什么逆境都绝不退缩的你去哪儿了?明知没有任何希望,你还是闯到我的练功房,用不屈的眼神望着我,那才是你何昭宇……”
白帝突然抱起那软弱的身体,紧搂在怀里,“我毁了你的一切,你不想报仇吗?你跟我说你不想死,还有太多的事等着你去做,你都忘了吗?”
那从前英挺伟岸的身影充满了深深的哀伤,喃喃细语在寂静的宫中悠悠回荡……
金风忍不住眼泪流了下来,哽咽着问:“青铜,难道不能以内力替何昭宇打通经脉,救他一命?”
铁心猛回头,泪已撒落。
“他……他现在高烧不退,身体极度虚弱,根本承受不住输进去的内力,强行运功,反而会加重他的病情。”青铜此刻才体会到无能为力的痛苦。
“轰”的一声大响,白帝宫都晃动了几下。
金风皱眉道:“那个白慕飞又搞什么鬼?”
一个白衣少年慌忙前来禀报:“白慕飞用火药在炸门。”
金风苦笑:“这三天,白慕飞撞了十几次门,放了四次火,现在居然弄了炸药来炸门,这个人还真能折腾。”
青铜眼睛一亮,“也许白慕飞能唤醒何昭宇……”
白帝大怒,眼迸杀气,“铁心,给我杀了那个鼠辈!”
青铜沉声道:“主人宁愿看着他死,也不愿让白慕飞救他?”
白帝一僵,低头看着何昭宇没有生气的面容,眼中渐渐浮现出痛苦之色,慢慢放下了他,沉默不语。
青铜立刻吩咐:“领白慕飞到寝宫来。”
转眼间,白慕飞已如一阵风似的冲入,大喝道:“你果然把猫儿绑回来,你要是敢伤害猫儿,你白五爷绝饶不了你……”
白帝冷冷地盯着白慕飞,“何昭宇如果不治,你就陪他一起下地狱。”
白慕飞倒吸一口冷气,扑到床边,只见何昭宇昏迷不醒,奄奄一息,心中大痛,“猫儿,猫儿……”终于明白白帝放自己进来的原因,回头瞪着白帝,咬牙切齿道:“你对猫儿做了什么?为什么猫儿会病成这样?”
白帝如受重击,脸上失去了血色。
一股怒火从铁心心头燃起,“如果不是为了替你求白虎丸,何昭宇何必牺牲自己的武功为主人渡功?”
“什么?猫儿武功尽失?”白慕飞顿时懵了。
飘逸如清风、轻灵似云雀的猫儿竟失去了武功?那个仗剑江湖、行侠除恶的青年侠客从此手无缚鸡之力,这是比死更让他痛苦的事。
都是为了自己,猫儿才付出了这样大的代价!
“猫儿……”抓起何昭宇修长的手,包含在掌中,眼前一片模糊。
这一双天生使剑的手,再也不能舞剑了吗?
青铜提醒道:“他现在昏迷不醒,根本没有了求生的意念,情况很糟糕,要是到早上还不醒,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他。”
白慕飞凝视着何昭宇,万般滋味涌上心头。不愿意成为别人的负累,更不愿意将来被江湖宵小欺凌,这就是猫儿……
可是猫儿,你舍得下我吗?
“猫儿,是我,你听见了吗?为什么你不醒?你向来不是轻易认输的人,没有了武功,你还有智慧,还有我……”
“开封府在等你,苏大人在等你,大家都在等你回去……”
“还记得我们在镜湖把酒言欢,意犹未尽,约好了来年再痛饮三百杯,猫儿,你不是失信的人啊……”
“你喜欢听我吹笛,还说要跟我学,我做了一支紫竹笛,一直没机会给你……”
“我惹你生气,让你担心,只是想要你更注意我,我不愿你天天惦着苏大人他们,我要你眼里心里只有我一个人……”
“你怎么能扔下我一个孤零零的,天上地下我也要把你抓回来……”
白慕飞在何昭宇耳边轻轻呢喃,两人之间的点点滴滴一起浮上心头,永生不忘。
一句一句都是重锤,生生击着白帝的心。
何昭宇和白慕飞,谁也分拆不开谁,没有他人立足的余地。
时间缓缓流逝。
不知不觉,白慕飞已满面泪痕。
何昭宇灼红的脸笼罩上了一层灰色。
青铜大惊,抢上去一搭何昭宇的脉搏,神色俱变,“不行了……”
“昭儿……”白帝一听便疯狂地冲了上来。
“走开,谁也不准碰猫儿!”白慕飞大吼,手一挥,长剑出鞘。
铁心含了眼泪,伸开双臂拦住了白帝,“何昭宇一定希望陪他的人是白慕飞……”
“让开,否则我杀了你!”白帝已经快失去理智。
铁心惨淡地一笑,“杀了我吧,何昭宇实在太寂寞了,应该有人去陪他。”
金风和青铜默默站到了铁心身旁。
“主人……”
“你们……”白帝的指甲深深地扎进了掌心。
“主人就成全何昭宇吧,这是他最后一次和白慕飞相聚,他牺牲了一切都是为了他……”
白慕飞无视身后的混乱,剑横在了手臂上,俊秀的面容一片坚决。
“猫儿,你好狠的心,我不信,你真不要我了?”“唰”的一剑从左臂划过,立时鲜血直流,“你不醒过来,我就一剑一剑地割,一直割到你醒为止!”
白帝等人全惊住了。
血流在地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白慕飞剑眉一扬,又一剑划下。
鲜血染红了白衣。
青铜用力握住白慕飞的手,“你这样逼他也没用,他不会知道的。”
“他知道……”挣脱了青铜,白慕飞的剑再次划出一道血口。
“猫儿,你真的这样忍心……”话音突然断了。
因为他看见,一滴清泪沿着何昭宇紧闭的眼角慢慢流下,跌落玉枕,化作星星点点……
“呛啷”一声,长剑落地。
白慕飞右手紧抓着何昭宇火热的手掌,颤声叫道:“猫儿,猫儿……”
青铜早已抢来一搭何昭宇的手腕,发觉脉搏虽然微弱,可是却跳得平稳有序,心中一块大石放下,“好了,总算熬过这一关,往后便平安无事了。白慕飞,还是你有办法……”忽然见到白帝恼怒的眼光,赶紧将下面的话咽了回去。
白慕飞连唤几声,不见何昭宇回应,急道:“你不是说他醒了吗?怎么还是昏迷,一点反应也没有?”
青铜直翻白眼,“他刚在鬼门关上转了一圈,哪有力气回应你。现在他是昏睡,不是昏迷,明白没有?”
“猫儿没事就好……”话犹未了,白慕飞“咕咚”就倒在温玉床上不动了。
金风吓了一跳,“不会刚救回一个,又呜呼一个吧?”
“这家伙在外面不吃不睡闹了三天,又是大病初愈,再割上三剑,心情一松,不昏才怪。”青铜忙替白慕飞止血包伤。
白帝冷冰冰地道:“把这只老鼠给我扔到旁边去。”
铁心想抱走白慕飞,可是白慕飞死抓着何昭宇的手不放,稍微扳了几下,何昭宇似有所感应一样,难受地皱起了眉头。
“要是硬分开他们,我怕会弄伤何昭宇,他如今身子太弱,禁不住折腾……”铁心实在不忍。
白帝胸口剧烈起伏,仿佛有什么要炸开一样,目光燃起了熊熊的火焰,直盯着那一对紧紧相握的手。
金铜铁三人从未见过白帝如此神情,谁都不敢作声。
突然,好似一阵飓风刮过,白帝闪电般疾冲而出,一瞬间练功房里便传来“砰磅”之声,最后一声巨响,归于寂静。
金风喃喃道:“看来我们明天得重修练功房了……”
水平如镜,波光粼粼,繁花纷飞,落英缤纷。
一抹蓝色身影在万花丛中舞剑,剑光如雪,裹住了身形,分不清人影花影剑影,花似海,剑如龙,轻灵旋飞,宛如云雀。
一缕清越的笛声拔地而起,应和着剑势节奏,忽高忽低,时而宛转悠扬,进而慷慨激昂,蓝天云起,碧海潮生,与剑气相融。
倏忽之间,剑收笛散,万花飘飞如雨落,一蓝一白,并肩而立,良久无声。
蓝衫人缓缓回头,温润清亮的眸子似有月华流动,“慕飞……”
“猫儿……”忍不住内心激荡,抱住了修长柔韧的身体。
没有想象中的生气和拒绝,只是微微脸一红,眼中隐隐有一丝羞涩。
这样的清华和风姿,谁见了也要动心。
不自觉的,便吻上了那红润细腻的嘴唇。难得猫儿如此温顺,定要好好将他尝个够……
怀中身子一软,脚下踉跄,站立不稳,不好,要倒下了。
不管,再抱紧些,永远不放手……
“砰……”
白慕飞重重跌下了温玉床,摔得全身骨头都要散了架。
原来是做梦!
猫儿怎样了?
一惊之下跳起身,还好,何昭宇仍旧安静地躺着,细微的呼吸声隐约可闻。
清瘦多了,锦被下面的身体几乎看不见,这个猫儿,总是教人这样心疼。
摸了摸他的额头,已经清凉了,这才放下心来,顺手拿起湿巾,拭去他脸上的汗渍。靠得太近了,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似荷叶般清新的气息。
梦中的甜美犹在唇边回味,盯住了何昭宇优美的嘴唇,虽然苍白干裂,没有血色,却依然诱人。如果现在偷吻,是不是有点乘人之危?
白慕飞心中不住地警告自己,不能做卑鄙小人,可是人像受了眩惑一样,慢慢低头,轻轻触上那渴望已久的唇……
“你在干什么?”
一声问话吓得白慕飞一滑,又跌下了温玉床。
“我……我在看他的呼吸怎样……”白慕飞连忙爬起身,竭力摆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青铜将药碗放在桌上,有点奇怪白慕飞的慌张,“你自己还没恢复过来,别太勉强,由我们来照顾何昭宇也一样。”
“不不不,我最了解猫儿,他需要什么只有我知道,我这点小伤不算啥,还是我来照顾他。”白慕飞端起药碗坐在床边,“你只管忙你的事去,这里有我。”
好不容易等青铜出去,方才松了口气,幸好青铜没发现,不然,让猫儿知道了,非三个月不理自己不可。
望着黑墨一样的药汁,又犯了难。怎么才能让猫儿喝药?强灌好像太粗鲁了,不能这样对猫儿,干脆用口来喂吧,既能吻到猫儿,又光明正大,不用内疚。
喝了一大口,凑到近前,刚想渡药过去,突然,那紧闭的眼睛张开了。
这一吓非同小可,“咕嘟”一口药全咽到肚里,苦得直咧嘴。
“你……你醒了?”白慕飞又是欢喜又是心虚。
明亮的眼光在白慕飞清俊秀美的脸上一转,落在他割伤的手臂上,湿润的眸中有责怪,有痛惜,更隐含着凄苦。
白慕飞被他的眼光骇住了,一向柔和沉静却坚强不屈的猫儿遇到了什么样的打击,竟至如此痛苦?
“猫儿,告诉我,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你要放弃自己?”
不堪回首的记忆倏地涌上心头,何昭宇的神情一下子僵了。
白慕飞话一出口便后悔了,等看到何昭宇僵硬的神色,就愈加后悔。
猫儿一生,无事不可对人言,可是如今连自己也不愿告知,这件事一定对他打击非常大。
想问,但是不忍、不敢也不能问。
生生捅开心里的伤疤是最残酷的。
白慕飞忽地大声嚷道:“失去了武功,还可以再练,凭你的资质和灵气,不出三年又是一条好汉。怎么,想躺倒不干啦?没门,我白慕飞第一个就不同意。你开封府那档子闲事休想让我扛!快给我起来喝药。”
口气粗暴,动作却轻柔之极,挽起何昭宇瘦弱的身子,让他靠在自己怀中,小心地将碗递到他嘴边。
何昭宇一口一口地喝着药,药苦,心里更苦。
明知道以白慕飞的聪明早已猜到了什么,偏偏一句不说,这样的体贴只有令人越发心伤。
为了对方互相隐瞒,再多的苦自己吞咽,自己承受,瞒得越多,伤得越深。
再也无法……坦然地面对这样的深情和关怀……
空灵清淡的笑容重现在清秀的脸上,“放心,我没事……”
白慕飞转过了头,不欲让他看见自己眼中的泪。
猫儿,你知道世上我最在乎的人就是你,为什么不让我和你分担一切?任何事你都是瞒、瞒、瞒,看着你强颜欢笑,我只能装糊涂,默默为你心痛……
无边的寂静漫延开来。
何昭宇喝完了药,渐渐又合上了双目,倚在熟悉而温暖的怀抱中,几天来一直绷紧的心才放松下来,疲倦浮上了眼角眉梢。只有在白慕飞面前,他才会允许自己彻底放下警戒,展现出最不设防的一面。
白慕飞静静拥着何昭宇,用全身心守护着如婴儿一般脆弱的人。
这一刻对他们而言是多么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