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陋昏暗的小室中,慕容麟盯着榻上的姚葭,双眉紧皱,心中五味杂陈。
姚葭双目紧闭,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已由昨日的桃花,变成了现下的石榴花,形状美好的嘴唇,完全失去了血色,嘴唇上,翻卷着许多干皮。
昏昏沉沉间,姚葭觉得自己闻到了慕容麟的气息。慕容麟的衣服,不管里衣,还是外衣,一律熏香,而且从来只熏一种香,五木香,一种产于交趾,香味淡雅的香料。
是他来了吗?姚葭慢慢张开眼,于是,慕容麟的脸,闯进了她的视线。她的睫毛轻轻一颤。
真的是他来了。心一酸,她莫名地感到一丝委屈。
体侧,两只红白相间的粽子手,不由微地一蜷,姚葭合上眼,一颗很大的眼泪珠子,在她闭眼的时候,从眼中挤了出来,亮晶晶地划进了鬓间。
慕容麟盯着那点水痕,心忽然难受得无法言喻。心里难受,他的面目,却还是风平浪静,波澜不兴。
无声无息地作了个深呼吸,慕容麟弯下腰,先是把盖在姚葭身上的一床薄被掀到一边,然后,伸出双手,插进姚葭的身下,双臂一较力,把姚葭抱了起来。
天旋地转间,姚葭落进了慕容麟的怀抱,她睁开了眼,愣了一下,然后张开了嘴,想要问问,慕容麟意欲何为?
慕容麟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不等她发问,便沉声道,“带你回宫。难道你还想死在这里不成?”
姚葭望着慕容麟怔住了,慕容麟的脸色很不好看,眉头微皱着,嘴唇紧抿着。这样的面容,让姚葭心中那股细细的委屈顷刻大涨,她挣扎着想要下地,“死在此处又何妨?像臣妾这样不知廉耻,不守妇道的贱人,早点死了,不是更好。”
闻听此言,慕容麟微微一怔。
拧着眉头望着姚葭,他脚步不停,一边走,一边在手上加了力,把姚葭搂得更紧了点,不让她乱扭乱动,“这宫里的一切,包括你的死活,全朕说了算,由不得你。”淡然说出这句话,他抬起头,看向前方,更快地朝前方走去。
身后,掖庭令,陈弘和两名亲信内侍,紧跟慢赶,几乎一溜小跑。
高热带来的眩晕和周身的疼痛,让姚葭失去了平日的得体与自持。前几日,慕容麟和陆太妃说的那些话,此时,在她脑子里乱哄哄地沸腾成了一锅粥。
她想知道自己是谁,慕容麟却死活不告诉她。她不想吃“忘尘”,慕容麟却拼了命地逼她吃。她觉着自己应该算个好人,慕容麟和陆太妃却指控她,是个“不守妇道”的“罪人”。
她想和慕容麟平心静气地相处,可是,和慕容麟的每一次见面,慕容麟却总是裹着一层寒霜,让她不敢亲近。
退一步,她不再奢求慕容麟的心平气和了,她只想安安静静地活着,不要管她——是死是活,都别管,也不行。
为什么?为什么?!
一股股委屈,不断从心底涌出,汇成涛天的巨浪,把她本已不甚清明的神智,冲击更趋昏蒙,“放开我,我不走,我不走!”
她更用力地挣扎,也忘了谦称。
她也很喜欢孩子,可是直到现在,也没怀上。她的身体不算太好,可也不至太糟,癸水也很正常,之所以致今不育,那是因为,每次她和慕容麟行房后,慕容麟都要在事后,命她服下一粒丸药。
她知道,吃了那丸药,她便不会有妊。
她曾跟慕容麟表示,自己很想要一个孩子,慕容麟却恍若未闻,一点反应没有。没反应也是一种反应,那意味着,慕容麟认为自己不配拥有他的子嗣。
不配,就不配吧。
谁配拥有他的孩子,就让他关怀谁去吧,她就是想呆在暴室,就是想死在暴室,就是不稀罕他的恩典!
姚葭一个鲤鱼打挺,慕容麟差点抓不住她,把她掉到地上。“不要闹!”他吓得把她往怀里一带,臂上又加了几分力。
“我不走!”姚葭费力地从嗓子里挤出一点声音。嗓子肿得已经满了,火烧火燎地疼。
慕容麟目视前方,面无表情,脚下走出了一阵风。
姚葭急了,在慕容麟的怀里扭成了一条滑泥鳅,“我的布还没织完,”她沙哑着嗓子,“我不走!”
“朕念你有恙在身,不与你计较。你也要识体统,不要再闹了!”他和姚葭的一举一动,跟在身后的众人,看得一清二楚,也听得一清二楚。
关上房门,姚葭怎么跟他闹,都没关系。但是,现在有旁人在场,他又是一国之君。国君,国君,总得有点君威才像样子。让他对病中的姚葭大显君威,他作不到;太纵容姚葭了,也不大合适。
姚葭回敬他,“是陛下在难为臣妾。臣妾尚未完成崇训太妃交与臣妾的任务,臣妾不能走。”
慕容麟瞪着她,“你非把自己折腾死了,才算心满意足,是不是?”
姚葭扭头不看慕容麟,“是。”
慕容麟一咬牙,“朕说过了,你的死活,由不得你。”
这时,陈弘已经抢步走到了慕容麟的前面,一把拉开了慕容麟乘坐的金轮车的车门。
慕容麟抱着姚葭,几大步来在了车前,就在刚要抬腿上车之际,他“啊”的一声,向后仰头一躲,突然,一动不动地定在了原地。
原来,眼见着慕容麟就要上车,情急之下,姚葭手脚愈发地乱挥乱踢,然后,一只手不知怎么,就打在了慕容麟的眼睛上。
慕容麟这一叫,不但吓坏了身后的众人,也吓坏了姚葭。
她不动了,有些茫然地望着慕容麟。
挨打之后,慕容麟先是紧紧一闭右眼,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地重新睁开。试探着眨了几次眼,慕容麟放了心,眼睛没事。
因为天气炎热,加上抱着姚葭一路疾行,慕容麟原本白如冠玉的脸,宛如一朵开到全盛的桃花,白里透红,使得整个人看上去,俊美得几乎不像凡人。
怀抱着姚葭站在火辣辣的太阳底下,慕容麟作了个深呼吸,压下心头纷乱的情绪,“给朕留些体面吧。”他盯着姚葭的眼,声音低得只有姚葭和他能听见。
姚葭愣了,呆呆地看了他片刻,一眨眼,眨出了两大串眼泪珠子。全身的力气,一瞬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顺着慕容麟的力道,她歪倒在慕容麟的胸膛上,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慕容麟又作了个深呼吸,然后,抬起腿,抱着姚葭上了车,陈弘随即上前,关上了车门。
“回宫。”抱着姚葭在车中坐定后,慕容麟目视前方,淡声吩咐。
“遵旨。”车厢外,立刻传来了陈弘毕恭毕敬地应声。紧接响起的,是他拖腔拉气的传令声,“起——驾——回——宫——”
车厢一晃,金轮车动了。
归途中,姚葭和慕容麟很有默契地谁也不说话。姚葭静静地靠在慕容麟怀里,慕容麟则一言不发地搂着她,歪着头,一侧的腮,顶着姚葭的头顶。
二人的心,在这方与世隔绝的小小空间里,统一地变得很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