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下决心恶补政治。先把习题册上的论述背了个遍,然后开始攻选择。爸爸进屋的时候一脸不屑:“进了高中,气度变小了?咱不早说好了吗,计较排名也得等到分科以后。你老爸我现在都不着急,你急什么。”
他豪放地伸手拍我,我躲开他:“我都课代表了,再那样多丢人。”“那就是沈弥给自己做功德,捎带着灭你的威风。你要是真学好了,他以后上电视就能多点儿谈资。你要是学不好,也没人说他不是。”
我斜着眼睛,对上爸爸的目光,把舌头伸出来,眼球朝上一翻——我打心眼里没觉得沈弥要灭我。初中有过那么一阵子,班里几个老师也试过差不多的办法。他们往往会委派成绩最差的做这做那,但一定会把原因大张旗鼓地向全班公示。虽然大多都落得惨淡收场,可那才是真正的杀鸡儆猴。沈弥只是任命,其余绝口不提。既然他都这么仗义了,我也不能太掉链子。况且课代表不及格也不光彩,我可不想一换地方就丢人现眼。
报到那天,我午饭没吃就冲向沈弥办公室。一楼原本没安排老师办公的地方,除了沈弥单独的一间,传说是校长为了给他行方便特地清理的废弃仓库。
透过充沛的光,我看到沈弥和妻子面对面地坐着。沈弥夹着一个小笼包,妻子拿起小勺舀了醋滴水不漏地注进去,然后扬起脸朝他得意地一笑。我决定趁他们发现之前赶紧离开,沈弥妻子的声音却从身后传来:“这不是课代表小姑娘吗?来呀,快过来坐。”她把第一个字音起得很高,好像先要引人注意,再调整回普通的音调,最后在尾音里用一点气声,能够营造出一种安抚的效果。
相比之下,沈弥的音色要低得多:“没开学怎么就来了。”他的筷子上还有半个笼包,汤汁混着醋嘀嗒着落进面前的接碟里。我说:“做了几套题想让沈老师看看。打扰您和师母吃饭了?”
“没有,早都吃完了。”沈弥立刻放下筷子。沈弥的妻子接过我手里的习题:“天啊,这题也太沉了吧沈弥,都用的什么纸?铜板吗?学生背起来不沉吗,跟印厂串通好了吗,谁允许用这么重的纸啊。”她一连串的感慨像咏叹调一样夸张。每一个问句抛出来,沈弥都会耸着肩膀笑一下。
“行了苏茹,赶紧让个座。”他拍拍椅背。苏茹拿起一个饭盒,轻快地走向窗边。“我吃东西不要紧吧?”她靠着窗台站下,声音无辜得像个小姑娘。沈弥咳嗽了一声:“学生在,你这么说话合适么。”“有什么不合适,就你想得多。”苏茹小声嘀咕。
沈弥随手翻开最上面的习题:“都做了这么多了。”我说:“这几天做题做得连妈都不认得了。”沈弥又没接话:“做了不少,也错了不少。”我意识到又犯傻了,赶忙说:“我都改过来了,您看还用的红笔。”
沈弥一眼扫过去:“这两道题在考察同一个知识点,你全错了,说明这个点没掌握牢靠。”我忙说:“这是一套题里的嘛,我一下做完的。”“这道怎么说?”沈弥拿起余下的几本习题,“这是另一套题里的,和前两道考察的一个知识点,你也错了;这道其实也差不多,还有那道……”
“我说的没错吧。”沈弥从一堆习题里抬起头。我真佩服他的稳当,连问句都能用上陈述的语气。不过,就算把“吧”去掉也不过分——他把反复出错的知识点全部标了一遍。就连错题的原因也被他细致地分了类:粗心、概念不清、理解偏差……被剥得一丝不剩的感觉并不好,尤其是在你想拼命把衣服穿上的时候。很不巧,我的肚子又屋漏偏逢连夜雨地发出“咕噜”一声响。
“没吃饭还是又饿了?”苏茹问。我老老实实地回答:“是还没吃。”“为什么不吃?”苏茹瞪大眼睛。我看了沈弥一眼,其实只是朝着他的位置抬了一下头,我有点不敢看他,于是尽收眼底的也只有一个默不作声的轮廓。
苏茹立刻就会意了:“沈弥你看你,人家小姑娘饭都没吃,你不赶紧夸两句,还净挑她的毛病。”她轻拍着沈弥的肩膀,像要为他扫去看不到的烟尘。
沈弥沉吟了一会儿:“看得出是用了不少力气,但这门课只用力气显然不够。”说完就低头去翻那些题目了。苏茹瞥了沈弥一眼,拿过一个袖珍笼屉递给我:“这份虾饺是我自己做的,还没碰过呢。”“没必要都做。”沈弥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你说什么呀,”苏茹笑得前仰后合,“我在说虾饺是我自己做的,谁说你的题了!”
我接过虾饺:“我基础不好,总想着多做几套……”“基础不好就更不应该大批量做题,有些题出的没水平,做了倒是适得其反。”我顺从地点头,他又问:“为什么觉得政治难?”“不是觉得难,”我说,“以前总听我爸念叨,这门课不用花太多功夫。所以我上了初中也没怎么认真学。不过我别的功课还行,所以我爸后来也不怎么管了。”苏茹笑道:“这女儿当的可真好,关键时候把爸爸卖了。”沈弥没有笑:“你爸爸也是老师?”我说:“他教初中数学。”沈弥点点头:“题先放我这儿,我把重点勾出来,你放学之前来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