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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耶律楚材没能说服自己的灵魂,更没能说服自己的身体

在这次推荐新汗的忽里台上,耶律楚材始终一言不发,让大家觉得很是奇怪。

其实耶律楚材并不是无话可说,恰恰相反,窝阔台的突然死亡,对他来说就是一个有千言万语要说的事情。他想过窝阔台会因酗酒死亡,但没想过他会这样猝死。在窝阔台活着的时候,他在汗廷上已经没什么发言权了,那时他一心思虑的是如何让合罕戒酒,保持清醒,并重新得到合罕的信任,但是合罕的猝死让他这一切努力都化为泡影。和镇海等人一样,他对合罕的死其实是相当怀疑的,他觉得这是一场宫廷政变,但是怀疑有什么用呢?他没有证据,也没有发言权。

合罕死则死矣,谁来把握国家的方向呢?原本他是希望唆鲁禾帖尼能出山的,但是唆鲁禾帖尼的断然拒绝让他心灰意冷。如果唆鲁禾帖尼家族不愿意出来竞争,而拥有广阔地盘的拔都又对蒙古合罕没有兴趣,那还有谁是合适的人选呢?合罕选定的失烈门吗?熟知汉人历史的耶律楚材明白,如果把国家交到一个小孩子手里,外戚专政、权臣专政、宦官专政,所有这些糟糕的政治局面都可能因此而出现。失烈门不合适,其他宗王合适吗?当然都不合适,谁来都将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流血战争。

思来想去,耶律楚材觉得还不如由贵由继位。很多人都认为贵由是个浪荡子,不过耶律楚材并不完全这样认为。他觉得贵由只不过被他母亲太溺爱了,如果有许多能力出众的好臣子在他身边,时常劝解他,久而久之,他就会是一个好合罕了。

耶律楚材没有发表反对意见,他的中书令位置保留了下来。不过,他并没有获得重用。脱列哥那重用的是另外三个人:一个是法提玛,负责管理宫内的大小事务;一个是合答,也就是贵由的老师,在察合台去世后,负责掌管扎撒;还有一个是奥都剌合蛮,负责整个国家的税收及所有地方的行政事务。作为中书令的耶律楚材,仍然赋闲在家。

奥都剌合蛮掌管国家财政和地方行政事务后,在脱列哥那的支持下,对各地的行政机构进行了大清洗。除了安排自己亲信的那些商人负责中原的税收外,他还撤销了河中地区断事官麻速忽和呼罗珊地区断事官阔儿吉思的职务,代之以自己的亲信。麻速忽是牙老瓦赤的儿子,在奥都剌合蛮的追杀下,他不得不和他的父亲一样,也跑到阔端的封地上躲藏起来。

奥都剌合蛮将被窝阔台废止的包税制度又重新实施起来,大批商人被派到中原、河中及呼罗珊等地,他们在承包了汗廷的税收后,以成倍的额度摊派到当地居民身上,从中获取巨大的利润。他们同时还和一些蒙古宗王、当地官员一起,大量地向当地居民放高利贷,很快就把大片土地搜刮到手,各地混乱和动荡不安的局面又重新出现了。

但是脱列哥那对奥都剌合蛮信任有加,她让奥都剌合蛮的权力得到空前的膨胀,既让他当丞相,又让他担任总收税官,这样,奥都剌合蛮不仅掌握了国家的财政大权,还掌握了国家的行政大权。脱列哥那对奥都剌合蛮的各种建议都言听计从,后来干脆给了他一大摞盖了玺印的空白文书,让他随便发布札儿里黑。

这个决定震惊了耶律楚材,把国家交给一个商人来管理,已经是十分荒唐而危险的事情了,现在竟然还有这样的做法!耶律楚材决定阻止脱列哥那这种荒唐的举动。

当时姚枢等许多汉人知识分子在耶律楚材的府上。他们或者是当年耶律楚材收罗的汉人名士,或者是在耶律楚材极力主张下开科录取的进士。他们都尊称耶律楚材为先生。耶律楚材把他们从中原带来,本来是要和他们一起,改革蒙古的政治体制,实现以儒教治天下的,但是由于蒙古贵族的排挤,窝阔台后期的沉迷酒色,他们完全没有发挥作用,连姚枢创办的太极书院最后也只得停办,不了了之。

姚枢听说耶律楚材要去劝说脱列哥那,便对他说:“先生还是别去吧,这个脱列哥那就是个昏庸的妇人,她不但听不进您的话,还会记恨于您,就像她对付镇海大人和牙老瓦赤大人一样,到时您可就危险了!”

耶律楚材说:“国家大事岂能儿戏,如果让那个奸猾卑鄙的商人肆意发号施令,还不知道有多少老百姓遭受痛苦,多少无辜的人惨遭祸害!这个新兴的强大统一的国家又将重新进入纷争和厮杀!”

姚枢说:“学生认为,现在主要的问题是没有一个贤明的君主,国家让一个妇人、一个商人和一个巫师在那里折腾,这样下去可不是一件好事啊!我们这些当臣子的,在这种黑暗的时刻,最好就是潜藏起来,等贤明的君主出现以后,再出山,那时候我们才能发挥更大的作用啊!先生啊,太极书院既然办不成了,学生正打算回辉州苏门隐居。先生要不要也和我一起到那看看,顺便散散心?”

耶律楚材悲愤地说:“我作为成吉思汗的托孤大臣,合罕时期的中书令,是三朝元老,如果我不站出来说话,而只是为确保个人安危潜藏起来,那我就成天下罪人了!你不用劝我了,我意已定!”

耶律楚材毫不在乎,径直入宫找脱列哥那。他说:“可敦,您怎么能把那些空白的札儿里黑交给奥都剌合蛮随便填写呢?”

“有什么不对吗?”脱列哥那不高兴地说,“奥都剌合蛮大人为国家的事情殚精竭虑,他让汗廷的收入增加,为汗廷内外的事情奔波劳苦,他所做的那些决定都是英明的选择,我为了让行政简化,避免他在一些不必要的程序上花费太多时间,这不也是想提高办事效率吗?”

耶律楚材说:“老臣且不论奥都剌合蛮做的那些事情对与不对,这个国家是圣主创建的,对这个国家的治理圣主只能交到他儿孙手里,现在可敦把它完全托付给外人,圣主在天国看见了,会怎么看呢?”

脱列哥那说:“这有什么?奥都剌合蛮大人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我是圣主的子孙,怎么能说我把国家交到外人手里呢?”

耶律楚材正色道:“可敦这话说差了!怎能说奥都剌合蛮的决定就是可敦的决定呢?您把奥都剌合蛮摆在什么位置上啊!这话要是被外人听去了,他们会怎么说?要是其他宗王知道了,他们会认可奥都剌合蛮的决定吗?如果大家都跟着效仿,谁都可以发布札儿里黑,不是会引起国家极大的混乱吗?”

脱列哥那脸皮一红,说:“好了好了,你不用再啰唆了,我收回来就是了!”

脱列哥那之所以脸皮发红,是因为耶律楚材的话让她心里慌张。她感觉耶律楚材似乎话里有话,似乎发现了一些什么东西。那些东西当然是她不愿意被人发现的,所以她非常潦草地结束了和耶律楚材的谈话,答应了他的请求。同时她也是要向耶律楚材表白,他怀疑的那些事情子虚乌有。

不过,耶律楚材一离开,她又有些担心了。她担心这个决定让奥都剌合蛮不高兴。果然,奥都剌合蛮说:“你怎么这么没主见呢?老东西给你说两句,你马上就答应了!老东西以后让你把我推出去砍了你也照办啊?”

脱列哥那安慰奥都剌合蛮说:“算了,收回和不收回又有什么区别呢?以后你但凡要发布什么命令,就到我这里来盖上玺印就行了,我决不会反对的!”

奥都剌合蛮说:“能一样吗?你把空头札儿里黑给了我,这是昭告了文武百官,大家都知道了的。你这样做,也是表明你很相信我,给了我极大的面子。现在你又把它给收回去了,这让文武百官怎么看我?以后我在大家面前说话,还有威信吗?”

脱列哥那为难地说:“可是我已经答应耶律楚材了,如果我不实行,我怕他会在下面胡乱说话,那影响就不好了!”

奥都剌合蛮恶狠狠地说:“这个老东西,当初就应该和处理镇海、牙老瓦赤等人一样,把他给抓起来。即使没抓起来,把他撵走也好,免得他在一边碍手碍脚。”

脱列哥那说:“他和镇海、牙老瓦赤还不一样,他当官的时间长,在文武百官那里博得了一点儿好名声。抓镇海、牙老瓦赤的时候,阔端就出来帮忙,要是抓耶律楚材,还不知有多少人要反对我们,那样的话,对我们很不利啊!”

奥都剌合蛮说:“只要由你来摄政,还怕什么,谁要敢造反,就把他消灭掉,到时还怕你江山不永固,还怕贵由当不了大汗吗?”

脱列哥那安慰奥都剌合蛮说:“好了好了,不要再说了嘛!收回空头札儿里黑的事情确实让你丢了面子,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在文武百官面前再把面子给你找回来的。”

几天后,脱列哥那又把杨惟中找来,对他说:“回去告诉你们所有的书记官,以后凡是奥都剌合蛮提出的建议,都要原原本本地记录下来,写进青册里,要是漏了一句,错了一句,我就砍断你们的双手!”

杨惟中是窝阔台的养子,窝阔台让他做了耶律楚材的副手。他见脱列哥那这么说,感到很不恰当,立刻去报告了耶律楚材。耶律楚材听后,非常生气,赶进宫去,义正词严地对脱列哥那说:“关于国家的政令体制,先汗在世的时候已经非常明确。当臣子的提出建议,经大汗同意后就实施。如果书记官要记录,也都是记录大汗的政令,怎么能记录一个臣子的话呢?这不是把一个臣子的地位提高到和大汗一样了吗?再说了,如果奥都剌合蛮大人所提的建议是合情合理的,可敦您发布命令,我们照办就是了,如果违背国家体制,伤害国家伤害人民,就是死我们也不会执行的,难道我们还惧怕砍断双手吗?”

脱列哥那气得满脸通红,她抬起手,指着耶律楚材声嘶力竭地大喊道:“出去!你马上从这里给我滚出去!我不想再见到你!不想再听到你的任何声音!”

耶律楚材悲愤地惨笑起来:“老臣是三朝元老,圣主都对老臣非常尊敬!合罕在世的时候,国家大小事情都和老臣商量而行,老臣也尽心尽力地办事!三十多年来,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国家的事情!您作为监国皇后,竟然这样和我说话,难道您胆敢杀害我吗?”

耶律楚材正义凛然的样子把脱列哥那镇住了,她埋下头来,不再开腔。

耶律楚材取下头上的官帽,掼在地上说:“您既然这样对我,这个中书令我也不再当了,您另请高明吧!”说着,大笑两声,“老夫当年隐居燕京,圣主三顾茅庐,力请老夫出山,三十多年鞠躬尽瘁,却落得如此下场,可叹啊,可叹!”

耶律楚材走后,奥都剌合蛮立刻冲出来对脱列哥那说道:“你就这样让他走了?这老东西如此狂妄,根本就没把你放在眼里,你也忍得下去,不治他的不敬之罪?”

脱列哥那叹口气说:“唉,我看还是算了,他毕竟是汗廷功臣,处罚他的事以后再说吧……”

耶律楚材回府后,便托病不再上朝。脱列哥那也不去请他,乐得耳根清净。

由于脱列哥那纵容奥都剌合蛮以及以他为首的那些商人们胡作非为,蒙古中央政府的号召力、凝聚力和统治力急剧减弱,蒙古宗王各自为政,随意散发玺书和牌符,发布札儿里黑;自主往各地派遣使臣,互结盟友;自定税赋额度,随意征收。从成吉思汗时期传下来,又在窝阔台时期得以完善的扎撒受到严峻挑战。整个蒙古帝国的法度不一,政出多门,财务混乱,从而造成一种名义上统一实际分裂的破败景象。

蒙哥也在自己的封地上开始了经营。实际上,在窝阔台时期,唆鲁禾帖尼就已经给蒙哥组建了一个小朝廷。在这个小朝廷中,忙哥撒儿相当于大断事官;孛鲁欢管书记、教育和外交;不只儿负责地方上的征税工作;兀良合台及阿答赤管理军队;阿蓝答儿管监察等。那时候,为了避免窝阔台的怀疑,这个朝廷是潜藏的,相当于影子朝廷。平时每个人都只做个人的事,既没有官职也没有府邸。拖雷在世时这些人就是蒙哥身边的那可儿,他们明白唆鲁禾帖尼的担心,也不争名夺利。

现在,唆鲁禾帖尼感到不需要再潜藏,她让蒙哥把这个影子朝廷从地下带到地上,大张旗鼓地开始管理自己封地的居民。既然大家都是这么做的,蒙哥也不需要再隐藏什么。他不但要做,还要做成模板,让其他宗王看到一个国家应该怎么治理、怎样收税才能既让人们安居乐业,又让政府有足够的财政收入,子弟该实行怎样的教育才能健康成长,军队该怎样训练才能保持强大的战斗力。同时,蒙哥还让孛鲁欢不断派出使臣,积极和各宗王取得联系,修好关系,不过,他不像一些宗王做的那样,相互勾结,使自己的战斗力加强。他到处宣讲的是要大家尊重汗廷,严格执行汗廷的各种命令,维护国家的统一与和平。所以,虽然他的小朝廷搞得气象万千,俨然是一个独立王国,脱列哥那反而很高兴。她像窝阔台一样,在很多大事上,都会积极征求唆鲁禾帖尼和蒙哥的意见。

这时候,忽必烈开始大批结交天下有识之士,尤其是汉人儒生。

在太极书院读书的时候,他第一次接触到程朱理学,迷上了汉人的典籍,结交到了姚枢、赵复等一些汉人名士。可惜随着耶律楚材的失势,这个书院不了了之,那些汉人名士也各奔东西。忽必烈未免有些惆怅。

由于很多蒙古贵族对佛教产生了浓厚兴趣,大批佛教人士涌入哈拉和林、曲雕阿兰等地,在蒙古贵族中传授佛法教义。便是在这时候,忽必烈接触到了高僧海云和尚。

有一天,他专门把海云大师延至他的府上,向他请教:“大师,佛法中有没有治国安天下的办法呢?”

海云微微一笑说:“佛法讲究的是宁心静气,自觉觉他。要想求治国安天下的道理,还得问天下大贤硕儒。他们会告诉您古今治乱兴亡之事。”

忽必烈很兴奋,忙问道:“大师说得有道理,我曾经有幸见过姚枢、赵复等人,他们可算得上是大贤硕儒了。可惜现在他们都各奔东西了,我正为这事苦恼呢!”

海云说:“这有何难?我身边就有一个人,叫刘侃,他可是一个饱学之士,您要是请教于他,收获一定不小的!”

忽必烈大喜,急切说道:“那就快请大师把刘侃先生请来吧。”

刘侃的父亲原是邢州元帅府里的一个军事长官,刘侃从小饱读诗书,天文地理律历,三式六壬遁甲之术,无不精通,尤其精于易经。长大后,他便在邢州元帅府里当了一个小官。但是这样了无趣味的生活让他非常厌烦,他觉得在这样一个乱世里,人生不应该被那些琐碎的小事给虚耗了,应该隐居起来,寻找机会。于是,他弃官上武安山当了道士。后来,天宁寺的高僧虚照禅师听说刘侃是个人才,便鼓动他到天宁寺来当和尚,于是他又弃道从佛,并跟随虚照禅师四处游历。海云大师也就是在他四处游历时结识的。

忽必烈见到刘侃后,和他闭门谈了三天三夜,很受启发,便把他留在自己的府上,让他做了自己的那可儿,并赐名为秉忠。从此,刘侃又叫刘秉忠了。

得到刘秉忠后,忽必烈开始把目光投向中原。

有个儒士叫赵璧,深通儒术,为人机敏,忽必烈很喜欢他,还曾让自己的王妃察必亲自做衣服赐予他,经常亲切地呼他“秀才”。忽必烈之所以特别喜欢他,还在于这个汉人精通蒙古语。起初,忽必烈不会说汉话,和汉人儒士交往,都要靠他来翻译。

后来,忽必烈让他到中原征聘流落在各地的旧金名士。赵璧因此给忽必烈带来了很多饱学儒士,其中最有名的就是隐居辉州苏门的姚枢。

在太极书院的时候,忽必烈就跟姚枢从过学,当然对姚枢再熟悉不过了。不过,那时候他并没有向姚枢请教过治国方略,后来又不知道姚枢到哪去了。这次,赵璧告诉他,自己找来了老师姚枢,忽必烈惊喜不已,赶紧让赵璧把姚枢请来。

原来姚枢离开耶律楚材后,果真到辉州苏门隐居起来,不过他并不是隐而不见。他在那里招收学生,讲程朱理学,并刊刻《小学》、《四书》及《诗经》等经传,传播给当地的老百姓,以教化民俗。后来,怀庆河内人许衡闻讯赶到辉州,拜在姚枢门下,深入研读程朱理学。他对自己过去所接受的知识作了认真的反思,决心以程朱理学为范式,开始新的追求。他干脆举家搬去和姚枢住在一起,传抄、刊刻程朱书籍。

姚枢得到忽必烈的召见,也很兴奋,他感到,他所期待的贤明君主就要出现了。于是,他把许衡等一帮弟子也带上,去向忽必烈讲经。在那里,姚枢告诉忽必烈,治国平天下的道理有八目:修身,力学,尊贤,亲亲,畏天,爱民,好善,远佞。当忽必烈问姚枢对目前乱哄哄的时政有什么好的办法时,姚枢提出了“救时之弊”的三十条策略:立省部,辟才行,举逸遗,慎铨选,汰职员,班俸禄,定法律,审刑狱,设监司,明黜陟,阁征敛,简驿传,修学校,崇经术,旌节孝,重农桑,宽赋税,省徭役,禁游情,肃军政,周匮乏,恤鳏寡,布屯田,通漕运,倚债负,广储蓄,复常平,立平准,却利便,杜告讦。这些策略,在忽必烈后来总领漠南及继位为汗时都一一得到体现。

除了这些儒学之士,忽必烈的身边还聚集了其他人。元帅不怜吉带身边有个人叫阿里海牙,勇猛敦实,武艺出众。在一次那达慕上,忽必烈看见他参加比赛,非常喜欢,就让不怜吉带让给他,做了他的那可儿。

耶律楚材不上朝后,他的内心并没有平静,看到一个好端端的朝气蓬勃的国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而自己又束手无策,他就忧心如焚。他想到弟子姚枢说的话,当世道太乱,没有一个贤明君主的时候,就应该归隐。姚枢已经去辉州苏门了,但是他做不到,他不可能在国家分崩离析、人民受苦受难的时候,安心地到一边弹琴长啸,吟诗作对。

他想到了酒。他不喜欢饮酒,对酒有相当恶劣的印象,就是酒使得一个勤勉的合罕懒于管理国家,合罕不但因此丧命,还给国家留下一个没法收拾的烂摊子。

不过,当他试图喝一些酒的时候,他发现这个东西确实有它存在的道理。它能非常迅速地麻痹一个人的心,让那个人不再忧愁。他不知道当初合罕喝了酒是一种什么感觉,如果合罕能够活到今天,他一定要和他交流一下喝酒的经验。这个东西确实可以麻痹思想,但这种麻痹又是短暂的,一旦从酒中醒过来,那种来自于身体和心灵两方面的痛苦将变得更加强大,更具有摧毁性。

如果合罕还活着,他将用这种切身的体验来劝诫合罕,他相信这样的劝说对合罕会更有力度。不过他也知道,即便合罕真活着,他的劝诫也未必有用,因为合罕不是因为痛苦才喝酒。

耶律楚材苦笑了一下,如果合罕还活着,他可能就没有这种痛苦。不,他的痛苦会更加深刻。因为这个合罕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能够激发他勃勃雄心的合罕,这个合罕只是一具在酒精中燃烧的行尸走肉。国家、民族、人民、命运、神灵,他早已不愿意去想这些东西,他早已背弃了一个君王的名号……

耶律楚材整天待在家里,自己和自己辩论。他没能说服自己的灵魂,更没能说服自己的身体。1244年5月,忧戚苦痛的一代名相耶律楚材含恨去世,终年55岁。

耶律楚材的去世在蒙古引起了强烈的震动,举国上下沉浸在一片巨大的悲痛之中。

最感切肤之痛的是汉地的老百姓。是耶律楚材对蒙古统治者的劝说,让他们的生命得以延续,家人得以保全;是耶律楚材的力争,使他们一次一次逃脱蒙古统治者的苛捐杂税,勉强能够糊口度日;是耶律楚材的爱护,他们能够挺直脊梁,拥有自己独立的人格和尊严。

最感伤心绝望的是在蒙古政体下谋得一官半职的汉人儒士。他们或者是在耶律楚材的推荐下,或者是在耶律楚材主持的唯一一次开科取士中,开始走上了报效国家实现个人价值的道路。虽然这条道路走得异常艰难,他们所遭受到的阻力异常强大,但是因为有耶律楚材在,他们心中留有一线希望,那朵弱弱的火苗还闪闪烁烁地燃烧着。可以这样说,耶律楚材,他们的恩相及恩师的去世,让这朵小火苗遇上了一阵剧烈的狂风,迅速就被吹灭了。他们不得不四散逃离,有的隐居深山,有的逃到那个偏安的南宋小朝廷。天突然黑了,这不是日食,他们不知道还有没有天亮的时候。

最感痛惜的是蒙古那些清醒的宗王和勋臣。由于耶律楚材的存在,脱列哥那及奥都剌合蛮等人还不敢为所欲为,国家还能保持平稳和统一,但是现在,耶律楚材死了,镇海、牙老瓦赤及麻速忽等贤人又只能躲到阔端那里勉强保命,汗廷由豺狼当道,奸邪把持,这个国家将何去何从,会不会又重新回到成吉思汗以前那个任人欺凌压榨的分裂局面?整个黄金家族会不会因此分崩离析?蒙古人震惊世界的响亮一鞭会不会最终抽到自己身上?谁也没有答案。

但是,耶律楚材的死并不是让所有人都感到痛苦。耶律楚材的遗体刚刚被埋葬,奥都剌合蛮就对脱列哥那说:“我听人说,耶律楚材当官二十多年,有一大半时间担当了国家的收税官。在这些年里,天下的贡赋有一半都流到他家里了!”

脱列哥那有些不信,说:“不会吧?平时看他都是很廉洁很节俭的样子,难道都是装出来的?”

奥都剌合蛮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如果他真的贪污,为警示后人,就算他死了,我们也必须把他揪出来!”

脱列哥那叹口气说:“算了吧,人都死了,一切都烟消云散了,何必还要折腾他呢?”

奥都剌合蛮提高声音说道:“你怎么这么糊涂?你以为我只是在查耶律楚材吗?我是在为你挽回名誉!你想啊,耶律楚材突然就死了,大家会怎么说?呃,一代名相被脱列哥那逼死了!这样的骂名,你受得住吗?如果这时候查出耶律楚材贪污的证据,舆论就立马转向,就都会说你是在惩治贪官,还有人说你的不是吗?”

脱列哥那说:“话虽这么说,万一查不出来呢?”

奥都剌合蛮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耶律楚材当汗廷高官二十多年,你说他能一点儿猫腻都没有吗?除非他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

脱列哥那觉得奥都剌合蛮说得有理,于是立马派出怯薛进耶律楚材家搜查。不过,他们搜遍了整个中书令府,也只得到琴十余张,古今书画数十卷,其他再没有什么。而贵为中书令,他的夫人苏氏及两个孩子穿着都朴素而寒碜。

当搜查官把这些东西摆在脱列哥那的面前时,脱列哥那忍不住满脸通红。奥都剌合蛮也不相信。他说:“屋子里面没查出来,很可能是把金银珠宝埋在地下了,我们可以去掘地三尺再查嘛,他为相二十余年,怎么可能没财富呢?”

脱列哥那不想再做这些事情了,一拂袖说:“什么也别说了,还嫌没把脸丢尽啊?”

脱列哥那搜查耶律楚材府的行动让镇海和牙老瓦赤等人大为愤怒,他们跑到阔端面前哭诉说:“王爷,这件事您得出面啊!耶律楚材是三朝元老,德高望重,功勋卓著,人都死了,还被抄家搜查。查又什么也没查出来,这是一件让天下人多么寒心的事情!臣两人请王爷务必出面,处置那进谗言的奥都剌合蛮!”

阔端于是给脱列哥那写了一封信,弹劾奥都剌合蛮,要求脱列哥那惩处奥都剌合蛮,给耶律楚材恢复名誉。

脱列哥那看到信后,把信给奥都剌合蛮看。奥都剌合蛮怒不可遏,说:“我让你继续查,你不同意,现在好了,打草惊蛇,惹火烧身了!”

脱列哥那丧气地说:“再查,又能查出什么?说不定那耶律楚材就是那么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我们要查不出问题,烧到身上的火不是更大?”

奥都剌合蛮说:“挖不到,我们在地上埋一坛金银,到时候说是他的,不就结了!你啊,也就这见识……”

脱列哥那因为和奥都剌合蛮的暧昧关系,对他的咒骂、埋怨毫无办法,又气不过,便去找贵由,把信扔给贵由说:“看看,看看这个阔端,太过分了,公开庇护镇海、牙老瓦赤等人不说,还侮辱奥都剌合蛮大人!这简直就是无法无天!”

贵由却是另外一种感觉,他早就想收拾这个奥都剌合蛮了!现在要求惩处奥都剌合蛮的声音从阔端的信里发出来,让他觉得非常解气。奥都剌合蛮和他母亲传出来的风言风语让他感到非常耻辱,但作为儿子,他又不好说什么。如果能借别人的手把这个奥都剌合蛮除掉,那可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他对脱列哥那说道:“额吉,我倒觉得阔端说的有一定道理,奥都剌合蛮这样无根无据污蔑耶律大人,对耶律大人来说确实不公平……”

“幼稚!”贵由还没说完,脱列哥那就呵斥道,“你枉在世上混了这么多年,简直太幼稚了!阔端弹劾奥都剌合蛮大人是替耶律楚材申冤吗?错!一个死人他替他申什么冤?就算冤申成了,也没人感谢他呀!他是借题发挥,想借此打击你!明白吗?”

“打击我?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你没看见目前的形势吗?现在虽然暂时由我来摄政,但是汗位由谁来继承还没有确定。不只是拔都、失烈门等人对汗位虎视眈眈,现在阔端也想坐大了。他把镇海、牙老瓦赤等人网罗到帐下,表面上是保护他们,其实是想依靠他们觊觎汗位呢!你难道这点都不明白?”

贵由迟疑地说:“阔端不是那样的人,他没有当合罕的心……”

“他没有?你是他肚里的蛔虫?你知道他怎么想的?”脱列哥那直瞪着贵由说,“我给你说,只要新的合罕人选没有最终确定,全孛儿只斤家族的子弟都盯着呢!连那老不死的铁木哥,都会觊觎汗位!那天选汗,要不是他横插一杠子,说不定就成功了!”

“那老东西确实可恶,等有机会,我一定不会放过他!”贵由咬牙切齿地说。

“就你这软弱的样子,什么时候有机会呀?”

“不是……额吉,阔端和铁木哥是不一样的……还有那些老臣,我觉得如果全给处决了,大家会有意见的,推荐合罕的时候,大家更不会推荐我了……”

“只要把这些棘手的荆条一根根拔除了,还怕登不上合罕的位置吗?我给你说,我今天找你来,是要你把镇海、牙老瓦赤那一帮家伙抓回来。只要这帮家伙在阔端那里,就算阔端没有当合罕的心,迟早有一天会被撺掇闹事的!等他们坐大了再去抓,就太迟了!”

贵由一贯是母亲说什么就做什么的,不过,他这个人有个特点,重义气,恩怨分明。阔端是和他从小在一块儿耍的亲兄弟,阔端之所以要庇护镇海等人,他觉得并不是他母亲说的想坐大,多半是看不惯母亲及奥都剌合蛮等人的做法。

贵由不想照办,却也不敢反驳他母亲,想来想去,只好去找他的老师合答拿主意。合答其实也郁闷着,他名义上是掌管扎撒的,但是扎撒形同虚设,脱列哥那带头不遵守,其他宗王也各行其是。他在那个岗位上,成了摆设。他试着劝说过脱列哥那,但脱列哥那根本就不理睬他,一两次后,他也就不再说了。

当贵由问到合答时,合答对贵由说:“这件事情,唯一的办法就是拖着不办。你回叶密立去,不管你额吉怎么催你,你都借故往后拖。”

贵由问:“那得拖多久呢?额吉要生气了怎么办?”

“她是你额吉,能把你怎么样?久而久之,这件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贵由采用拖延的办法,脱列哥那催了几次,贵由都拖拖拉拉不动,脱列哥那虽然恨铁不成钢,却也没办法。

法提玛看见脱列哥那为这事生气,赶紧对脱列哥那说:“可敦,我有办法制服那阔端!”

脱列哥那问:“你有什么办法?”

法提玛说:“我可以作法,把阔端的魂摄去!即便摄不去,也会把他搞得神魂颠倒,为您出一口气!”

脱列哥那听说后心情大悦,赶紧让法提玛施巫作法,务必要把阔端往死里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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