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过的城市应该不算太多,关注的DJ应该也不算太少,可是数来数去,城市上空留下温暖印迹的声音,大概也只有那几位,而一再被怀念的城市电台,大概也只有那几间。
记忆里最初温暖的声音,是中央台的少儿节目《小喇叭》。在那个缺乏玩具、没有漫画和电视的年代,在那个仍为衣食担忧的岁月,那部老式的红灯牌收音机就是一个奇幻世界。流年偷转,所有回忆的烟云都已散尽,那个熟悉的片头依旧充满魔力。“答滴滴答,答滴滴答,小喇叭开始广播啦……”
夏日里,晚饭花开满小院,蝉声渐止,晚风轻拂,空气里有花露水和痱子粉混合的味道。嘴唇紧闭、不爱说话的男孩,扑扑直跳的好奇心……不停地搬家的童年,很多朋友来不及熟悉就要分开,似乎只有那个小盒子里传出的声音才有熟悉的温度。
似乎有些漫长的青春期,如同黄梅时节的纷纷扬扬永不停歇的雨。一场车祸带走了少年时代的好友,目睹生命的凋谢,嗅出鲜血的腥味,郁郁寡欢的中学时代。会在很晚的时候拧开收音机,来抵抗失眠和恐惧。有两个温暖的声音会一直印在记忆里:一帆、吕玫。
《音乐航班》《七彩音乐杂志》均是大而全的音乐节目,从内地原创到港台风潮、从日韩新曲到欧美老歌、从排行榜单到金曲回顾,在那个还是卡带随身听的年代,这种类型的节目对尚未对流行音乐起茧的耳朵还是最合适不过的。大而全的音乐节目其实很见功力,也一直感谢他们在我形成自己音乐好恶标准之际,传递给自己很多正确的取舍参考,比如:那些源自内心创作才有感动他人的可能。
然后某个冬天,一位来自西安的歌手张恒唱了一曲《天堂里没有车来来往》,淡淡的民谣旋律,温暖的嗓音隔着收音机传出来,泪流满面的我在他的歌声里看见了逝去的一幕幕悲苦交集。
终于读大学了,去了省城。与千余学生沦落在浦口校区。那里的生活是极为单调的,过了傍晚五点,基本上就与外界隔绝了。图书馆、期刊阅览室、电教中心、三角地、卧谈会,操场上的露天电影、体育室里的交谊舞扫盲班……一切新鲜过后,静下来后让人感受到温度的仍旧是城市上空的声音。
大卫、吴继宏、黄凡、李强、张耿,以及后来的张艺、景新。听大卫的节目应该算是中学时代的延续,很快便开始对排行榜类的节目失去了兴趣。或许是视野开阔了,开始思考存在价值的问题,所以总觉得太浮在表面不够深入。好在吴继宏及时出现,一条《华语唱片街》走了好几年。那个时候,她总是有精妙之语,不觉中让人有拍痛大腿的畅快。每晚追随她的声音,从文艺台转到音乐台,直到说完晚安才合眼。黄凡的节目让人觉得温润谦和,李强的节目让人觉得忠厚踏实,张耿的《新碟试听间》里面会有新鲜的东西,至于后来张艺和景新,由于机缘的关系也只是听到了他们最初的勤力。
毕业后,在北方的一个海滨城市工作多年。那里多山,经济欠发达,本地的调频尚不能完全覆盖。打开收音机,一番努力地搜索之后,那个城市上空除了海风吹过的声音,剩下的便是空寂。与那个城市的中波节目的DJ有过私人的接触,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帮着看看有没有完成广告指标的可能,一半以上的心思花在应付生计问题,剩下做节目的精力可想而知。
后来,我获得了外送培训的机会,在昆明一家平面媒体里做实习编辑,跟一个作家出身的副刊编辑前后半年,学识不见长,但无事便于寻常巷陌里游走。与那个陌生的城市耳鬓厮磨,也算是体味出它别致的情韵。未曾到过之前,总觉得它是未开化之地,是文化沙漠;但投身之中,才发现自己的思维定势,大错特错。当年,本地报纸竞争已算激烈,天空中的频率也有不少。虽然那个城市没有像样的高楼,但却有好几档做得不错的音乐节目。时间太短,没有记住任何一个名字,但一档类似《铿锵三人行》的文化类清谈节目,以及一档以“小我”为出发点串起歌曲的音乐节目还是留下深刻的印象。
偏安于江南小城,听附近繁华大都市覆盖过来的电波。强烈感受那个大都市特有的商业氛围节目中除了DJ们念开场白,结束语以及互动参与方式,就只剩下音乐声了。不过似乎还有一个例外,一个双休日凌晨的代班DJ,一个讲话连语感都不很连贯的女子,会用整晚跟你讲麦兜的故事或者读村上春树的小说,也算是商业社会里面最后的遗存。
前前后后近十年左右的时间,我坚持每周更新网络广播节目《来自我心》,后来又在本地电台兼职代班周末档的广播节目,再后来由我执笔文案的节目《回味唱片》《音乐爱旅行》也在一些广播平台上落地播出。自己不曾想过会有朝一日,成为某个城市上空的声音。若干年后,遇到旧时人还会跟我讲,你的声音是温暖的,但我只能回复他们一个笑脸,因为我知道是那些曾经温暖过我的声音,在历经岁月之后,变成了可以温暖他人的力量。
作为广播边缘人,这些年我接触到越来越多天南海北的广播人,从一个三流的网络节目主持,回归到自己作为业余码字人的身份,参与电台文案包装等工作上来,我慢慢地觉出这个行业的辛苦与不易。比起电视媒体团队协作机制,广播媒体更多的是单枪匹马。作为灵魂的主持人本身的素养以及对各类信息的吐纳几乎关系到整档节目的走向与品质,而整个行业的成色就是城市天空的文化底色。
今时今日,偶然有这样的机会可以回望一眼自己与广播的缘浅情深,应该在某种程度算是一种崇拜和纪念。就像我在毕业若干年后,偶然有机会出差南京,深夜睡不着用手机APP搜索曾经熟悉的温暖声音,在某间名头并不文艺的电台里再次听到吴继宏的名字,惜字如金的言辞,严重缩水的节目时间,忽然间发觉很多时光隔在过去与现在之间。回去之后,我将那一夜的感慨写成信件,寄给了她,絮絮地说了些关于在事业爱情上的偏安,在年轻同事面前的惶恐,洋洋洒洒,不着边际,曾经听到过的温暖以及自己前行过程之中的艰难……
后来我的那封信,她在节目里一字不落地念了。那期节目,我在南京的网友非常有心地为我录音存档。我有认真地回听,在节目的末了,她淡淡地说,她做广播的年代已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