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军团等了两天,见到没有批准下来,估计黎总统不肯同意,于是向总理告辞,陆续离开北京。到了天津,他们又在督军曹锟的军营里召开了一次秘密会议。正好徐州张勋也有密电到达天津,邀请各军长一起到徐州。各军长又南下和张辫帅会晤,彼此商定密约之后,各自回去静待中央的消息。
隔了两天,他们收到黎总统的命令,罢免国务院总理兼陆军总长段祺瑞的职务,由外交部长伍廷芳暂时代理,陆军次长张士钰代理陆军部务。这好像一声晴天霹雳,响彻中原,各军长正准备和中央翻脸,质问是怎么一回事时,忽然总统府发出了通电:
段总理任事以来,劳苦功高,深资倚畀,前因办事困难,历请辞职,叠经慰留,原冀宏济艰难,同支危局。乃日来阁员相继引退,政治莫由进行,该总理独力支持,贤劳可念。当国步阽危之日,未便令久任其难,本大总统特依约法第三十四条免去该总理本职,由外交总长暂行代署,俾息仔肩,徐图大用,一面敦劝东海出山,共膺重寄。其陆军总长一职,拟令王聘卿继任。执事等公忠体国,伟略匡时,仍冀内外一心,共图国是,本大总统有厚望焉!
这道电文颁发出来,各位军长都很意外,看到电文署名,除了黎总统外,还有代理国务总理伍廷芳副署,大家更觉得惊讶。很快他们又接到了段祺瑞的通电说:“祺瑞辞职离开京城,暂时住在天津。只是调换总理的命令没有经过我的副署,将来地方和国家因为这个出事,祺瑞概不负责。”这份电报的意思明明就是想让外省督军质问中央,指责黎元洪违反条例。于是浙江巡阅使张勋首先拍电报说:“这道命令是伍廷芳的副署,不合法律。”
各省的军长也和张勋一样,陆续拍电报质问。张勋并不是和段祺瑞一派的人,他首先站出来驳斥黎元洪,无非是想看段祺瑞和黎元洪斗个你死我活,自己好坐收渔人之利。国会的议员也不得不提出质疑,伍廷芳只能依据《约法》和民国之前任免总理的先例,通电解释,并向国会答复。国会本来只是敷衍质问,根本没想穷追猛打,可各省的督军却不肯善罢甘休,非要黎总统收回成命。黎总统也不肯同意,将各省督军的电文放在一边,不理会他们,并特派王实珍为京津一带临时警备总司令,江朝宗、陈光远为副司令,严加戒备。
正在大家内外争持不下的时候,突然接到宁夏护军使马福祥来电:“擒获伪皇帝吴生彦,即日正法。”这个吴生彦是甘肃的土匪头子,因羡慕皇帝的美称,所以集结数千人,骚扰甘肃蒙古边境,谎称自己是清室后裔达儿六吉,并把光绪、宣统两个年号凑在一起,自称为统绪皇帝,封手下卢占魁为大帅,兴兵复辟帝制。不过他们都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马福祥的部队轻轻松松就将他们击垮了,伪皇帝和伪大帅都被活捉。袁世凯想当皇帝都没有成功,何况你们这几个毛贼呢?黎总统接到捷报,才放心了一些。
伍廷芳由黎元洪任命为临时总理,但是没有经过国会同意,再加上各省的督军都反对,伍廷芳心里也不踏实,多次向黎总统提出辞职。黎总统冥思苦想后,想出了一位德高望重的人物,如果能请他上台,说不定能够凭借他的权威镇住局面,这个人就是刚任命的财政部长李经羲。
李经羲本来是李鸿章的侄子,已经很大年纪了,没有什么实权,但他是北洋军阀以前的长官,也许能镇压北洋军人,阻止祸乱发生。正好李经羲奉命来到天津,黎总统立即告知国会,打算任命李经羲为国务总理,请求同意。国会议员大多数站在黎总统一边,但手续上还是要投票表决。经过投票,结果不出所料,多数同意通过。黎总统立即下令,特任命李经羲为国务总理,接着便派委员前往天津,接李经羲来北京。但是李经羲却不肯答应,回信辞谢。黎总统又亲自写信劝说,李经羲还是没有给出准确的答复,不肯前往。弄得黎总统望眼欲穿,非常焦灼。
没想到督军团的手段更加厉害。民国六年五月二十九号,安徽省长倪嗣冲通电各省,宣告独立。电文上大概说:“一小群小人扰乱政局,国会议员乘机勾结,弄得国家动荡不安,政府基本是摆设。从今天开始,安徽省和中央脱离关系。”三十号这一天,倪嗣冲竟然扣押津浦铁路火车,运兵前往天津。之后奉天督军兼省长张作霖,陕西督军陈树藩,河南督军赵倜、省长田文烈,浙江督军杨善德、省长齐耀珊,山东督军兼署省长张怀芝,黑龙江督军兼署省长毕桂芳、帮办军务许兰洲,直隶督军曹锟、省长朱家宝,福建督军李厚基,山西督军阎锡山,第二十师师长范国璋,绥远旅长王丕焕,第七师师长张敬尧,第八师师长李长泰等也异口同声宣布独立,以此来威胁中央。
此时苦口婆心的黎总统突然感到危机四伏,没法收拾。代理国务总理伍廷芳没有兵权,也不能做什么。无奈之下,黎总统只好让秘书写了几千字劝告督军团。但是这帮督军手握重兵,气焰嚣张,岂是几句话就能挽回的?当下各省派官员到天津,设立各省军务总参谋处,推举雷震春为参谋总长,想建立临时政府,组织临时会议。风声一天紧过一天,黎总统寝食不安,孤立无援。这时安徽督军张勋递交呈文说,现在局势危险,劝黎总统不要固执,言语之中表示出愿意出面调停的意思。黎总统以为张勋是出于好意,巴不得求他帮忙。黎总统以为张勋是根救命稻草,却不想这个张勋是来帮倒忙的。
黎元洪致电询问李经羲,李经羲也建议张勋过来调停。黎总统便下令让张勋立即来北京商讨国事。张勋接到命令,满心欢喜,当天就启程前往。众议院议长汤化龙察觉出局势不妙,猜想一定会发生大变故,决定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不久向院中请求辞职,各议员表决通过,同时改选吴景濂为议长。副议长陈国祥也提出辞职,却没得到通过,仍然留任。
另外参众两院议员中,那些想远离是非的人纷纷请辞,离开这个让人烦恼的地方,回去享福。最让人吃惊的是副总统冯国璋也通电参众两院,请求辞去中华民国副总统一职,同时冯国璋还派人把委任书和印信送交两院,并通电中央和各省声明:时局危急,却没有办法补救,没脸坐这个位置。
黎总统收到来电,越来越着急,慌忙回电安慰挽留,又敦促安徽督军张勋和国务总理李经羲来京挽救危局。江西督军李纯热心地站出来调停,特地前往北京,希望能探听双方意见,尽力周旋。偏偏黎总统此时只认那辫子张大帅,天津各省的总参谋处也是作威作福,不让李纯瞎掺和,李督军因此白走了一趟,只好扫兴回去了。
六月七号,张勋带领五千精兵出发,八号到达天津。一下车,张勋便和李经羲秘密商议了很久,商讨调停的条件,即解散国会和撤销京津警备。黎元洪明知道这两项都不可行,但是为了解决燃眉之急,不得不依了其中一条,将王士珍、江朝宗、陈光远的警备总副司令撤销,然后回复张勋,表示国会不能解散。张勋却说:“要是不解散国会,调停是没有希望的,我也不便帮忙,只好回去了。”黎总统闻听张勋此言,又大吃了一惊。就在这个时候,驻京美国大使来了一件照会,上面说:
美国政府闻中国内讧,极为忧虑,笃望即复归于和好,政治统一。中国对德宣战,抑或仍守与德绝交之现状,乃次要之事件。在中国最为必要者,乃维持继续其政治之实验,沿已得进步之途径,进求国家之发展。美国所以关心于中国政体及行政人物者,仅以中美友谊之关系,美国不得不助中国。但美国尤深切关心者,在中国之维持中央统一与单独负责之政府。是以美国今表示极诚恳之希望,愿中国为自己利益及世界利益计,立息党争。并愿所有党派与一切人民,共谋统一政府之再建,共保中国在世界各国中所应有之地位。但若内讧不息,而欲占其以应得之地位,则必不可能也。
黎总统一看都是些套话,也没工夫看完,放下公文对伍廷芳说:“这是友邦的好意,但是目前危机四伏,几乎朝不保夕,伍兄有什么好的办法?”伍廷芳犹豫了一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只好敷衍说:“还是听总统的吧。”黎总统说:“张勋要求的两个条件,京津警备已经撤销了,可解散国会事关重大,不好执行,他偏偏要我们答应,你看怎么办?”廷芳说:“民国《约法》并没有解散国会的条件,怎么能依他呢?前段时间段总理被免职,可以根据《约法》来办,却遭到各省的督军反对,如果现在解散国会,是要被全国人民唾骂的。不如再派人和张勋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换个条件。”黎总统点点头表示同意。
当天,黎总统派人到天津去找张勋。过了一晚,那人就回来禀报,张勋的意思是非解散国会不可,限期三天,否则就无能为力,他只能回去了。随后,黎总统想召见伍廷芳和他商量,伍廷芳却推辞身体不舒服,只递上一份辞职书,而应召前来的几位国务员也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问他们问题,也是支支吾吾,敷衍了事。
时间一晃就是三天,张辫帅说的期限已经到了。黎总统再次召集国务员商量,大家都不肯说什么,把事情推到总统一个人身上,只有刚刚被免职的警备副司令、原步军统领江朝宗想乘机出风头,建议为了保全大局,可以暂时撤销国会,再作打算。黎总统捋来了捋胡须说:“廷芳为了上回副署一事,已经辞职了,总理这个位子有谁担当?如果要取消国会,也需要总理同意,各位部长有谁愿意担任?”各位部长纷纷推辞,黎总统无奈地说:“看来只有仰仗朝宗老弟了。”江朝宗说道:“本来这件事不属于我管的,但是事已至此,也不能不为总统分忧了。朝宗也不想那么多了,干了!”黎总统也知道形势危急,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等到大家都退出去后,命令秘书起草三道命令:第一道是批准外交部长伍廷芳辞去国务总理一职;第二道是特任江朝宗暂时代行国务总理;第三道是解散国会。
最后一道解散国务的命令,当然也要江朝宗签字,而他又害怕因此得罪国民,于是致电全国解释说:
现在时艰孔亟,险象环生,大局岌岌,不可终日,总统为救国安民计,于是有本日国会改选之命令。朝宗仰承知遇,权代总理,诚不忍全国疑谤,集于主座之一身,特为依法副署,藉负完全责任。区区之意,欲以维持大局,保卫京畿,使神州不至分崩,生灵不罹涂炭。一俟正式内阁成立,即行引退。违法之责,所不敢辞。知我罪我,听诸舆论而已。
发令以后,黎总统长吁短叹,总觉得愤懑不安,想要再表明一下心迹,以免让大家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