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人无己,
神人无功,
圣人无名。
——《庄子·逍遥游第一》
“与物无待”的难处,在于人有物欲,有所求。要无待,必须寡欲,必须无求。为此,庄子提出了为人的理想境界—“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所谓“无”,也即要摆脱自我的包袱,放弃一切追求,做到无己、无功、无名,一句话,“去我顺物”。
人最难放弃的是对功名利禄的向往,对物质利益的热衷,也即离不开名利场的诱惑。不少人嘴上说视名利如浮云,实际上离开名利如同要了他的性命;不少人心里也知道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但实际上生命的每时每刻无不在为钱财而忙碌,如此则往往迷失自我,不知自己活着究竟为了什么。
最好的办法是“无己”,忘却自己,去我顺物。试想想,连自己都不放在心里,把“我”丢到了一边,还有什么外在世界可以制约自己的?
中国知识分子功名心特别强烈,似乎男子汉大丈夫到世上走一遭,不博取功名,便枉为做人似的。因而,为了功名,不惜同室操戈,自相残杀;不惜钩心斗角,尔虞我诈;不惜流血流汗,抛弃生命。得功名者,荣华富贵,鸡犬升天,光宗耀祖,衣锦还乡;得不到功名者,别人看不起,自己也觉脸上无光,抬不起头来。实际上,所有的功名都是稍纵即逝的,都是虚幻。可惜很少有人能够看破参透。
能看破的只有许由。当尧要让天下给许由时,他坚辞不受,说:“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归休乎君,予无所用天下为!”这话平白如同现代文,但因为有趣,我还是想复述一遍:深林虽广,但鹪鹩不过借一枝栖身就够了;河水虽深,但偃鼠喝饱也就够了。回去吧,君主!天下对我一点用处也没有啊!
想想也是,天下虽然富饶,但人生一世,所需求的实际上比“一枝”、“满腹”多不了多少,得到天下又有什么用呢?
可是,一部中国历史,实际上就是一部血淋淋的争夺天下的历史。难道争夺天下者不知道人生所欲,不过“一枝”、“满腹”而已?
我只能说,尧舜的时候,虽然贵为“天子”,拥有天下,但特权是没有的,治理国家,只是尽义务,多付出辛劳罢了。我无从知道的是,如果得到天下有如同后世那么多特权、那么多特殊享受、那么多至高无上的满足感,不知道许由的态度会不会动摇;如果后世的君主一直像尧舜时期那么没有特权,不知道那些“真龙”们还会不会争得天翻地覆。
有一段真实的记载:抗战中期,美国新闻记者组团前往延安,他们被共产党人的精神气质所鼓舞。回来后,他们对宋美龄说了延安的所见所闻,感慨于中国居然还有这样一群积极上进、健康廉洁的人存在。宋美龄沉思良久,说道:“我承认,也许你们说的都是真的,但是,那只不过是因为他们还没有尝到真正权力的滋味。”现在回过头来想想宋美龄的话,真是振聋发聩啊!
扯远了!还是回到原来的话题吧。不过,想想那些帝王们身后也不过是埋身黄土而已,尽管那黄土比平民百姓要厚一些,厚得堆积成山陵,结果也是腐烂成黄土。帝王尚且如此,所谓得功名者更不值得说了。
如此说来,倒不如像庄子说的干脆“无功”、“无名”算了。至少,活着的时候,可以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庄子刻画了一位“神人”的形象:“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这“神人”,应该就是无己、无功、无名者的化身。他是那么美好,又是那样的可望而不可即。如此看来,要做到“去我顺物”,也是不容易的。还是让我们保持这样一种美好的形象吧!心中常怀有一位冰清玉洁的“神人”,那么,精神情操或许会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