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碧城(1883—1943),又名吕兰清,字遁夫,号明因,晚年改号宝莲居士,祖籍安徽旌德,民国时期著名作家、社会活动家,因其才貌双全,所到之处经常会出现“绛帷独拥人争羡,到处咸推吕碧城”的壮观景象。民国时期,吕碧城曾任袁世凯总统府秘书,辞职后兴办女学,并且成为中国新闻史上第一位女编辑、女撰稿人,时人将其与秋瑾并称为“女子双侠”。吕碧城晚年游历欧美,笃信佛教,是20世纪中上叶欧美动物保护界和素食主义的倡导者之一。
一、《大公报》主笔
吕碧城很有才华,在她很小的时候便崭露头角。有一年,小碧城与家人一同游园欣赏美景。父亲吕凤岐看见翠色盎然的杨柳随风摇曳,即兴吟出一副上联“春风吹杨柳”,话音刚落,身后便传出一句“秋雨打梧桐”。吕凤岐很是惊讶,回头一看竟然是年仅五岁的小碧城。虽然吕氏四姐妹都很出众,但吕碧城的才华可谓独占鳌头。
在其金钗之年,曾因为一首诗词惊艳了有着“诗论大家”之称的樊增祥。因为樊增祥实在无法相信这首慷慨激昂、义薄云天的诗词居然是出自小女孩之手:
绿蚁浮春,玉龙回雪,谁识隐娘微旨?夜雨谈兵,春风说剑,冲天美人虹起。把无限时恨,都消樽里。
君知未?是天生粉荆脂聂,试凌波微步寒生易水。漫把木兰花,错认作等闲红紫。辽海功名,恨不到青闺儿女,剩一腔豪兴,写入丹青闲寄。
为此,樊增祥还专门着笔即墨夸赞小碧城,写道:侠骨柔肠只自怜,春寒写遍衍波笺。十三娘与无双女,知是诗仙与剑仙?长大成人的吕碧城在诗词创作上愈上高楼,让人难以望其项背。诗人易实甫称赞说:“其所为诗文见解之高,才笔之艳,皆非寻常操觚家所有也。”就连疆村弟子林鹍翔都美誉其为“三百年来第一人”。
1895年11月,小碧城的父亲吕凤岐因病去世,吕碧城的母亲严氏从京城回老家处理祖产等相关事宜。因为吕氏家中只有四个女儿,贪图他们家财产的族人便将小碧城家的所有财产占为己有。更为甚者,族人还串通土匪将小碧城的母亲幽禁起来。为了将母亲救出来,十三岁的她写信给父亲生前的朋友求救。
与吕家有世交的樊增祥时任江宁布政使、两江总督,正是他出手相助才救出吕碧城的母亲。尽管严氏脱困,但是被土匪掳了去,在当时是件很损名节的事情。再加上年纪尚小的吕碧城在这件事上过早地显露了其过人的胆识,就算嫁作人妇也恐有不贤,订好娃娃亲的汪家便主动提出退婚。在那个年代,这对女孩子来说是奇耻大辱。然而,吕家孤儿寡母势单力薄,便没有争执就答应解除了婚约。
吕碧城的母亲接连受到打击后,只好带着四个年幼的女儿去投奔在塘沽任盐课司大使(盐场总管,八品官)的哥哥严凤笙。从此,小碧城开始了寄人篱下的生活,不过她一直没有忘记学习。
1903年,正值戊戌变法之后,社会风气很新潮。年仅二十岁的吕碧城打算到天津继续深造,却受到了守旧思想严重的舅父的阻挠。严凤笙不仅当面狠狠地斥责了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外甥女,还严令她要在家中恪守妇道。舅父的一番言辞让吕碧城很是气愤,于是,第二天她便只身从家逃了出来,一个人踏上了去天津的火车。因为是离家出走,她不仅身上一点钱也没有,甚至火车票都还没有买。幸亏吕碧城在火车上遇到了一位心肠好的贵人——天津佛照旅馆的老板娘。她们两个人一路上畅谈,当这位老板娘了解了吕碧城的事情以后,不仅主动帮她补办了火车票,还邀请她在自己的家中落脚。
虽然有了休息住宿的地方,但是吕碧城深知没有经济来源的她需要赶紧找寻一份工作。她突然想起舅父秘书的妻子方夫人住在天津滨江道的大公报社,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给她写了一封信,信中阐述了自己来天津的经过和现状,希望得到援助。
这封文采斐然的信恰巧被大公报的总编辑英敛之看到,加之他与吕碧城的二姐吕美荪是故友,英敛之便前去探望吕碧城,交谈过后很是欣赏佩服她的才华和胆识,爱才惜才的英敛之便当即邀请她担任《大公报》的第一位见习女编辑,从此,吕碧城开始了独立自主的创作之路。
短短数月,她在《大公报》便凭借着自己所发表的格律严谨、文采非凡的诗词得到了一片赞许之声,也逐渐在文坛上崭露头角。没过多久,吕碧城顺理成章地成为《大公报》的主笔。加上吕碧城的姐姐吕惠如、吕美荪也经常在报刊上发表诗文且非常有名,英敛之特意在《大公报》编辑出版了《吕氏姊妹诗词集》,并尊称她们是“硕果辰星”式的人物。在当时,她们三姐妹号称“淮南三吕,天下知名”,词曲家卢冀野就曾赞之云:“旌德吕氏三姊妹,在中国妇女界总算是罕见的人物。然而两位姐姐终竟要让碧城一头地。”而在当时曾流传:“二十世纪头一二十年间,中国文坛、女界以至于整个社交界,曾有过‘绛帷独拥人争羡,到处咸推吕碧城’的一大景观。”
当时,吕碧城除了发表一系列立意非凡、格调优美、水平极高的诗词以外,还在《大公报》连续发表了一系列提倡女权与女学的文章,譬如《论提倡女学之宗旨》《敬告中国女同胞》《论中国当以遍兴蒙学女学为先物》等。不但引起了强烈的反响,成为人们茶余饭后必谈的话题,也使得诸多名流纷纷称赞。故此,吕碧城才开始在文坛声名鹊起。“由是京、津间闻名来访者踵相接,与督署诸幕僚诗词唱和无虚日。”
1904年到1908年,吕碧城借助《大公报》这一阵地,积极地为兴女权、倡导妇女解放而发表大量的文章。1908年,光绪皇帝和慈禧太后相继去世,很多人觉得慈禧一死整个国家便没有了主心骨,在朝的文武百官更是乱成了一锅粥,惶恐不安。于是,有人提议在万寿山的排云殿挂上慈禧的画像,祈求慈禧的魂灵保佑大清的江山延绵不断。
居然有人将慈禧的画像挂于大殿之上拜祭,以求平安。吕碧城知道这件事情以后,义愤填膺的她立即在当时号称是“华北第一报”的《大公报》上发表了一首名为《百字令》的奇文:“排云深处,写婵娟一幅,翠衣轻羽,禁得兴亡千古恨,剑样英英眉妩。屏蔽边疆,京垓金币,纤手轻输去,游魂地下,羞逢汉雉唐鹉。”并题咏慈禧的画像登在报上。词中痛斥慈禧,直言慈禧在近半个世纪里把清朝的江山弄得一团糟,还将中国边疆的大量领土白白献给侵略者,把用来救民于水火的国库钱财给了帝国主义国家,慈禧即便是下了地府,一定害怕与汉代的吕后、唐朝的武则天这样的英武女子见面。不但如此,吕碧城还亲自根据文章画了一幅讥讽慈禧的漫画,画中的慈禧丑态百出,十分可笑。
这首《百字令》一出便成为人人皆知的一大新闻,也让清政府恼火万分。清政府虽然想竭力压制,却越描越黑成了当时的“新闻头条”。
有人曾经美誉吕碧城为“北洋女学界的哥伦布”,赞赏其“功绩名誉,百口皆碑”。这都缘于她创办了京津一带最早的女子公学——北洋女子公学。
吕碧城借助《大公报》这一舆论阵地,积极宣扬兴办女学的重要性,她甚至将兴办女学和国家兴亡直接挂钩,借此来击溃封建思想中“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腐朽观念。她在公开发表的《论提倡女学之宗旨》中写道:“女权之兴,归宿爱国……实欲使平等自由,得与男子同趋于文明教化之途,同习有用之学,同具强毅之气……自强之道,须以开女智、兴女权为根本。”
当年《大公报》主笔刘孟扬看后感慨地说:“以女子论女学,故亲切有味,耐人深思。至理名言,非同肤泛……吾敬碧城女史,因而不敢轻视中国之二万万女子焉。果有闻女史之言而兴起者,则女学昌明,女权大振,家庭中有好教育,国民中自有大英雄,尚虑国家不能强哉?”
作为新女性的先行者,认为办女学、开女智、兴女权才是国家自强之道的根本的她开始积极筹办北洋女子公学。在英敛之的帮助下,她遍访在天津的各界名人以求得资助,结识了一大批社会名流,如严复、傅增湘、严修、林墨青等人。其中,曾为《大公报》手书报名的严复对吕碧城早有耳闻,接触之后更是十分赏识。他便向总督袁世凯鼎力推荐吕碧城,说她是兴办女学的最佳人选。于是袁世凯欣然同意,让她协助戊戌科进士、直隶提学使傅增湘筹办女学。后来在天津道尹唐绍仪等官吏的拨款赞助下,女学筹办进展顺利。1904年11月17日,北洋女子公学正式成立并开学,吕碧城出任总教习(教务长),傅增湘为监督(校长),两年后添设师范科,更名为北洋女子师范学堂,时年二十三岁的吕碧城升任监督(校长)。
吕碧城在这所当代女子的最高学府,从教习提任到学校的监督,一待就是七八年。她希望培养的学生将来也致力于教育和培养下一代,“为一个文明社会的将来尽各自的力量”。她把中国的传统学问与西方的自然科学知识结合起来,使北洋女子公学成为中国现代女性文明的发源地之一。
或许,现在鲜有人知这所学校。但是,在此学习的许多学生后来都成为中国杰出的革命家、教育家、艺术家,如邓颖超、刘清扬、许广平、郭隆真、周道如等,她们都曾听过吕碧城授课。
在吕碧城的影响下,吕碧城的大姐吕惠如担任南京两江女子师范学校校长,二姐吕美荪担任奉天女子师范学校校长,妹妹吕坤秀在厦门女子师范学校任教员,也成了著名诗人和教育家。“旌德一门四才女”一说成为当时广为传赞的美谈,为时人所称羡。
吕碧城的志向并不仅仅停留在教育方面,她还有着振兴祖国的愿望。她想通过自己的力量来济世救人。1912年袁世凯在北京出任民国临时大总统,吕碧城被聘为总统府秘书,她壮志凌云打算积极开展解放妇女这一宏愿。谁料1915年袁世凯窃取了辛亥革命的果实欲复辟称帝,看不惯政坛丑恶的吕碧城愤然辞职,她带着母亲离开北京移居上海。抵达上海以后,她开始着手经商。出生在徽商世家的她,天生就有着精明的商人头脑。她与外商合作办贸易,凭借着自己天生的经营智慧、庞大的人脉关系网和善于交际的本领,短短的两三年时间,就积攒下不少财富,成为名震商海的传奇女商人。
她在自述中曾说过:“先君故后,因析产构家难。惟余锱铢未受,曾凭众署券。余习奢华,挥金甚巨,皆所自储。盖略谙陶朱之学也。”有了稳固的经济基础,让这个原本柔弱的女子在那个男权社会里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成为独立自由的女子。鲁迅也说道:“为准备不做傀儡起见,在目下的社会里,经济权就见得最要紧了。”
1918年吕碧城只身前往哥伦比亚大学就读,主攻文学和美术。除了学习,她还身兼上海《时报》的特约记者,旨在将自己所看到的国外的种种情形付诸文字,再发回中国与国人一起“用她眼,看世界”。
学成回国后的她,又于1926年再一次周游欧美各国,长达七年之久。她一边走一边写,以其独特的视角和细腻的笔法,将自己在路上的所见所闻写成《欧美漫游录》(又名《鸿雪因缘》),先后连载于北京《顺天时报》和上海《半月》杂志。两度漫游世界的丰富经历,促使她的作品中有大量描写西方国家风土人情的诗句,而且字字如玑,浑然天成,一经发表,脍炙人口,广为传诵。
二、剩女:梁启超年纪太大,汪精卫年纪太小
当时有人赠“天然眉目含英气,到处湖山养性灵”以及“冰雪聪明芙蓉色”等诗句来评价她的美,可见吕碧城不仅是才女还是美人。现代著名女作家苏雪林曾誉其为“美艳有如仙子”。北洋画报198期莼莓的《记吕碧城女士》一文这样描述吕碧城近知天命之年的风采:“夙以惊才绝艳,蜚声内外,往岁漫游新大陆,捻脂新韵,江山生色,而服饰游宴,盛为彼都人士称道,吕虽已跻盛年,而荣华焕发,犹堪绝代。”
著名女作家苏雪林对这个“我乡先辈作家”推崇备至,在她的一篇文章《女词人吕碧城与我》里写道,她曾“从某杂志剪下她一幅玉照,着黑色薄纱的舞衫,胸前及腰以下绣孔雀翎,头上插翠羽数支,美艳有如仙子”。然而,风华绝代的吕碧城却终身未婚。
吕碧城经常活跃在各种聚会上,当时各界名人雅士纷纷追捧至极。其中不乏著名诗人樊增祥、易实甫,袁世凯之子袁寒云、李鸿章之子李经羲等,用吕碧城自己的话说:“由是京津闻名来访者踵相接,与督署诸幕僚诗词唱和无虚日。”
那么,如此多的才子雅士,为何就没有能赢得她倾心之人呢?说到婚姻,就不能不提起一件让她刻骨铭心之事。
早在吕碧城九岁那年,便由家人做主与同乡的一家姓汪的乡绅之子订下婚约,又因家庭变故最后被迫解除婚约,这成为她此生难以释怀的伤痛,也直接影响到她对婚姻的态度。
后来,她曾这样陈述过自己的婚姻观,尽显悲观:“今日此种社会,尚是由父母主婚为佳,何以言之?父母主婚虽有错时,然而毕竟尚少;即使错配女子,到此尚有一命可以推诿。至今日自由结婚之人,往往皆少年无学问、无知识之男女。当其相亲相爱,切定婚嫁之时,虽旁人冷眼明明见其不对,然如此之事何人敢相参预,于是苟合,谓之自由结婚。转眼不出三年,情境毕见,此时无可委过,连命字亦不许言。至于此时,其悔恨烦恼,比之父兄主婚者尤深,并且无人为之怜悯,此时除自杀之外,几无路走。”
严复曾劝诫吕碧城“不必用功,早觅佳对”。吕碧城反而有“不嫁以终其身之意”,严复只能感叹“此人年纪虽少,见解却高”。
据说,吕碧城的追求者也众多,但是因为吕碧城的眼光非常高,一直没有合心意的。严复在给他外甥女何纫兰的一封信中写道:“碧城心高气傲,举所见男女,无一当其意者……吾常劝其不必用功,早觅佳对,渠意深不谓然,大有立志不嫁以终其身之意,其可叹也。”郑逸梅《艺林散叶续篇》中记录了这样一段故事:某次,叶遐庵约吕碧城、杨千里、杨云史诸人于其家“懿园”作茗叙,无意中提到碧城之婚姻问题,碧城云:“生平可称许之男子不多,梁任公早有妻室,汪季新年岁较轻,汪容宝尚不错,亦已有偶。张啬公曾为诸贞壮作伐,贞壮诗才固佳,乃年届不惑,须发皆白何!我之目的,不在资产及门第,而在于文学上之地位。因此难得相当伴侣只有以文学自娱耳。”说起吕碧城的众多追求者,就不得不提一个人,那就是《大公报》的总经理英敛之,英敛之是引领吕碧城走向独立自由并有知遇之恩的贵人。
1904年5月8日,英敛之在日记中这样记录了二人的相遇:“接得吕兰清……晚,请吕移住馆中与方夫人同住,予宿楼上……碧城作《满江红》词一阕,极佳,附录于后:‘晦黯神州,欣曙光,一线遥射,问何人,女权高唱?若安达克。雪浪千寻悲业海,风潮世纪看东亚。听青闺挥涕发狂言,君休讶。幽与闲,如长夜。羁与绊,无休歇。叩帝阍不见,愤怀难泻,遍地离魂招未得,一腔热血无从洒;叹蛙居井底愿频违,情空惹。’”
不难看出,这位贵人正是因为太爱惜吕碧城的胆识和才华,渐渐地产生了倾慕之心。史学家梁元生先生也在英氏日记中发现了英敛之写给吕碧城的词:“稽首慈云,洗心法水,乞发慈悲一声。秋水伊人,春风香草,悱恻风情惯写,但无限悃款意,总托诗篇泻。”字字有真情。
因为英敛之早已有家室,他对吕碧城非比寻常的照顾和关心已经到达了引起英夫人误会的地步,几次险些离家出走。其时外面已经有了两个人的流言蜚语,英敛之日记云:“内人连日作字、观书,颇欲发奋力学……内人犹未眠,因种种感情,颇悲痛,慰之良久始好。”显然他们夫妻的感情已因吕碧城而有了危机。
不过,在性格上,吕碧城特立独行,行为服饰也都很张扬。这些在英敛之看来有些太“过”,二人言语冲突也愈加频繁。在思想上,二人存在差异。英敛之是满族正红旗,主张用温和的方式改良清政府,而不是吕碧城的激进派做法。加上英敛之与梁启超的关系密切,对袁世凯更是深恶痛绝。可是吕碧城因袁世凯曾帮助自己办女学,对袁的印象很好,最后还出任了袁的秘书。
二人逐渐矛盾重重,英敛之在其报刊上公开发表了一篇名为《师表有亏》的文章,专门批评几位教师服饰不伦不类。吕碧城看到以后,认为英敛之是故意讥讽自己。后来,英敛之在日记中记载:“碧城因《大公报》白话,登有劝女教习不当妖艳招摇一段,疑为讥彼。旋于《津报》登有驳文,强词夺理,极为可笑。数日后,彼来信,洋洋千言分辩,予乃答书,亦千余言。此后遂永不来馆。”
爱慕归爱慕,吕碧城和英敛之最终心生间隙,慢慢疏远。英敛之在日记中写道:“怨艾颠倒,心猿意马!”由此可见,他虽然被吕碧城所倾倒,但是他终究还是理性胜于感情。
吕碧城的性格比较倔强,这还体现在她与二姐吕美荪的关系上,二人因为一些往事而产生矛盾,便不再往来。后来,皈依三宝的她在朋友的劝和下,仍然不能释怀,只言了一句:“不到黄泉毋相见也。”郑逸梅在《南社丛谈》中记曰:“碧城倦游归来,诸戚友劝之毋乖骨肉,碧城不加可否。固劝之,她返身向观音礼拜,诵佛号南无观世音菩萨,戚友知无效,遂罢。”
美貌与智慧并存的吕碧城,身边怜香惜玉的护花使者自然不止英敛之。有着“天才少年”之称的美男子袁克文也是其中之一。袁克文六岁识字、七岁读史、十岁能文、十五岁作诗,是出了名的才子,更重要的是,他是袁世凯的次子。这样一个家世显贵风流不羁的公子哥,身边自然美女如云,不过他却心仪于年长自己七岁的才色双绝的吕碧城。
被誉为“民国四公子”之首的袁克文推崇新思想,反对父亲称帝,并且对吕碧城的诗文才艺赞不绝口。后来吕碧城主张办新学,更是让他暗暗对这位胆识过人的新女性心生敬佩。
当初,吕碧城因与秋瑾是挚友,秋瑾就义后,她自然也受到了牵连。那天,官府搜查秋瑾住所的时候,找到了秋瑾和吕碧城的书信。加上吕碧城以前经常在秋瑾所办的报纸上发表文章,官府便打算逮捕吕碧城。
袁克文先将此事告诉了父亲,袁世凯当即说道:“若有书信来往就是同党,那我岂不是也成了乱党?”一句话,让吕碧城就此脱困,也让她与袁克文结下不解之缘。严复曾说吕碧城“自秋瑾被害后,亦为惊弓之鸟矣”,吕碧城也说自己“几同遇难竟获幸免”。
吕碧城对袁克文的才华和重情重义很是欣赏。当年,吕碧城担任总统府女秘书一职也是由袁克文举荐。一个是思想开放的贵族子弟,一个是女权运动的新派女性,二人相见恨晚。同在总统府工作的二人交往更加紧密,常常结伴出游、唱和诗词。在后来的日子中,他们二人的关系也只限于诗词书信的频繁来往。当时有人向吕碧城提到袁克文,碧城笑而不答,稍倾曰,“袁属公子哥儿,只许在场中偎红依翠耳”,却并不适合托付终身。
很多年之后,吕碧城为袁克文写过一首《齐天乐·寒庐茗画图为袁寒云题》:
紫泉初启隋宫锁,人来五云深处。镜殿迷香,瀛台挹泪,何限当时情绪!兴亡无据。早玉玺埋尘,铜仙啼露。皕六韶华,夕阳无语送春去。鞓红谁续花谱?有平原胜侣,同写心素。银管缕春,牙籖校秘,蹀躞三千珠履。低口吊古,听怨人霓裳,水音能诉。花雨吹寒,题襟催秀句。
尽管两个人一生惺惺相惜,却无缘更进一步。
在总统府时任外交肃政史、袁世凯的长子袁克定的连襟费树蔚也是吕碧城的仰慕者,他是吕碧城在精神上的终身伴侣。
费树蔚在《信芳集序》中云:“予识吕碧城垂二十年,爱之重之,非徒以其文采票姚也。其人自守洁,见地超与人,忠恕绝去拘阏,而不为诞曼。”
二人皆因反对袁世凯称帝而愤然离职,有此共同经历的费树蔚对吕碧城有惺惺相惜之感。与袁克文对吕浓烈的爱相比,费树蔚的爱更像是夜里默默绽放的夜丁香,不张扬却有弥香。他为了帮助吕碧城出版文集,在病中仍然坚持校对、刊印《吕碧城文集》,后来怕自己命不久矣不能完成吕碧城的愿望,又嘱托自己的子女代为完成。不用言说,此情可待成追忆。
1935年,费树蔚离世。从海外回来的吕碧城闻此消息后,便作《惜秋华》,以“横海锦书绝,袅山阳怨笛,旧情能说”的词句表达了对其逝世的悲痛。
被称为“一代传奇”的吕碧城,虽然没有爱情做伴,但是她非常喜爱小动物。她曾养有一对漂亮的芙蓉鸟,芙蓉鸟的起居饮食全都由她亲自打理。在她心中,人与动物都是平等的。为此,她还曾经因为一条被洋人汽车碾伤的小狗,专门聘请律师为其“讨回公道”。
在她的众多称号下,最令后人津津乐道的是,她是20世纪在欧美提出禁止杀害动物的先驱者之一,也是素食主义者和动物保护主义者。就连《美国蔬食杂志》也曾经这样介绍她:“一个著名的中国诗人,一个知识广博的人道主义者,一个典型的素食者。”
在她旅居国外期间,她说,自己在代表二万万中国女同胞,她要让世人领略中国女性的风采。当时竟然成了最出色的动物保护宣传员。
有一天,她偶然在英国《泰晤士报》上看到皇家禁止虐待动物协会的公开信,颇有共鸣,她认为这是“天良上一线之明”。于是,便写下书函陈述自己对此信的看法和见解,并打算创办中国动物保护协会。同年12月25日起,她在日内瓦开始断荤吃素。
第二年5月,她还亲自去维也纳参加万国保护动物大会。衣着时尚的吕碧城在大会上用流利的英语发表了自己的演说,以佛家慈悲的精神,宣扬保护动物不能仅限于禁止虐待动物上,理应戒杀护生。她还将自己事先准备好的佛学方面的小册子分发给到场的人。会后,世界各大媒体争相报道,一时间吕碧城成为焦点人物。此后,吕碧城还先后捐款两次,专门用来保护动物。
吕碧城在《予之宗教观》中说:“世人多斥神道为迷信,然不信者何尝不迷?何谓之‘迷’?湮没理想是也,舍理想而专务实利,知物质而不知何以成为物质之理,致社会偏枯无情,世道日趋于衰乱,皆自称不迷信者武断愚顽之咎也。予习闻中西人言及神道,辄曰必有所征而后能信,此固当然之理,然可征信之处却在吾人日常接触之事物,不必求诸高渺圣经灵迹。种种诡异之说徒以炫惑庸流,唯自然物理方足启迪哲士。”
吕碧城曾经回忆,她在小的时候,有一次偶然读了老子“人之大患为吾有身。及吾无身,何患之有?”虽不甚解,已叹为至理。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一直觉得似乎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神秘力量在掌控着这世界上的所有事物。在《予之宗教观》中,她说:“自然天地之有文章,时令之有次序,动植物体之有组织,尽善尽美,孰主之者?是曰真宰。”
1920年,天台教观四十三世祖谛闲法师在北京讲经,她谒见谛闲法师请求开示,谛闲说:“欠债当还,还了便没事了;既知道还债辛苦,以后切不可再欠了。”她似有所悟,开始信佛食素。据她自己回忆,在1929年前后,她正在英国伦敦,她的朋友孙夫人无意间在街上“捡得印光法师之传单,及聂云台君之佛学小册”,孙夫人对此不屑一顾:“当这时代,谁还要信这东西!”吕碧城不假思索地说:“我要!”“遂取而藏之,遵印光法师之教,每晨持诵弥尊圣号十声,即所谓十念法。此为学佛之始。”
信佛后的吕碧城开始守五戒,茹素,不再肉食。1930年,吕碧城正式皈依三宝,成为在家居士,法名曼智。
1943年1月4日,吕碧城在睡梦之中偶然得到一首诗:“护首探花亦可哀,平生功绩忍重埋。匆匆说法谈经后,我到人间只此回。”这竟然成了她的辞世吟唱。那年她六十一岁,在香港九龙去世,她一个人走完了一生,并且遗命不留尸骨,将火化后的骨灰“和面粉混合送清水滨,与水族众生结缘”投于中国南海。
三、吕碧城与秋瑾:一见如故,相见恨晚
张爱玲说过,“中国人不太赞成太触目的女人”,但她在日常生活中非常喜爱奇装异服,让其在民国才女中算是一位标新立异的典范。其实,早张爱玲三十几年前就有一位才女因高调彩衣让人触目。她便是吕碧城。
吕碧城个性张扬,独立清高,似乎与美丽高傲有着不解之缘。她喜欢穿着绣有大幅孔雀的彩衣,孔雀服不仅显现了她新潮时尚的穿衣品位,也体现了她“另类”的个性。
在一次聚会上,她别出心裁地穿了一身袒胸露腹的“孔雀服”,“胸前及腰以下绣孔雀翎,头上插翠羽数枝”。如此高调的着装打扮恐怕在文学史上也算是第一人,虽然有人指出孔雀服过于妖艳,但是特立独行的她仍然保持着自己的喜好。也正是这样,孔雀衣被吕碧城穿出了逼人的才气与雍容的霸气。
正是因为这种性格,她与“喜着男装”的“鉴湖女侠”是挚友。后来,她与秋瑾并称为“女子双侠”。二人的相识相知很有渊源。
当年在《大公报》工作的吕碧城结识了一大批妇女运动的领袖人物,其中就包括秋瑾。1904年,秋瑾从北京来到天津,慕名拜访吕碧城。
1904年6月10日,秋瑾打扮另类地来到了吕碧城所在的《大公报》。当时,吕碧城正在屋里看书,就听见门房来报说,“来了一位梳头的爷们儿”,吕碧城接过名片一看上面写着“秋闺瑾”。于是,她赶紧让门房将人请进屋里来。吕碧城一看到果然是大名鼎鼎的女侠秋瑾,瞬间眼前一亮。只见这人头上梳的是女人的发髻,却穿着一身长袍马褂,身材修长的秋瑾在当时可谓风度翩翩。同样,秋瑾也没有想到文采斐然的女子居然比自己小九岁,不仅如此年轻还非常美丽。一阵寒暄以后,二人都有相见恨晚的感觉。于是,吕碧城当晚便邀请秋瑾留宿在自己的房间,二人同榻而睡,侃侃而谈,直到天亮。
第二天清早,睡眼惺忪的吕碧城吓了一跳。她后来回忆说:“余睡眼蒙眬,睹之大惊,因先瞥见其官式皂靴之双足,认为男子也。彼方就床头庋小奁,敷粉于鼻。”她们虽然只接触了短短几日,却惺惺相惜成为莫逆之交,成为当时著名的“女子双杰”。这可以称得上是两位新女性间的一段佳话。
更为巧合的是,秋瑾在从事革命运动的时候也曾经用过“碧城”这一名号。当吕碧城的文章诗词频频出现的时候,很多人都以为是秋瑾所写的。为此,秋瑾专门去拜读了吕碧城的文章和诗词,结果发现这位女子的水平在自己之上。这才萌发了来天津拜访一下这位“奇女子”的念头。后来,秋瑾发现两个人对女权和社会变革的看法很是相同,于是秋瑾“慨然取消其号”,而“碧城”从此为吕碧城所专用。
当时,秋瑾想劝说吕碧城和自己一起去日本投身于革命运动中,但是吕碧城因“持世界之人,同情于政体改革”,所以决定留在国内继续办报,用“文字之役”来与秋瑾共同革命。
秋瑾与吕碧城辞别后,便去了日本。到了日本,秋瑾和吕碧城还经常给对方写信,后来,吕碧城还把秋瑾给她写的两封信刊发在《大公报》上,可见两个人的情谊真切。
参加了孙中山领导的同盟会后,1906年的春天,秋瑾回国策划起义,并于次年一月在上海创办了《中国女报》。为了力挺好友,吕碧城特意为这份报刊撰写了一篇发刊词:
“吾今欲结二万万大团体于一致,通全国女界声息于朝夕,为女界之总机关。使我女子生机活泼,精神奋飞,绝尘而奔,以速进于大光明世界,为醒狮之前驱,为文明先导,为迷津筏,为暗室灯,使我中国女界中放一光明灿烂之异彩,使全球人种,惊心夺目,拍手而欢呼,无量愿力请以此报始,吾愿与同胞共勉之。”
秋瑾创办《中国女报》虽然仅仅出了两期,但是这两期均刊登了吕碧城的文章。她们相互呼应,宣扬民主思想,鼓动社会变革和女权运动。
直到秋瑾不幸被抓,于1907年7月15日凌晨在绍兴轩亭口罹难,献出了自己年仅三十二岁的生命。谁料想,这位伟大的女性革命家去世后,因为风头太紧人人害怕受到牵连,唯恐避之不及而招来杀身之祸,居然没有人敢来为她收尸。
吕碧城闻讯十分悲痛,冒着杀头的风险,与吴芝瑛、徐自华等人将秋瑾的遗骨收殓,并埋葬在西湖边上。
秋瑾的英勇就义并没有让世人清醒,当时的中国报馆居然集体“失声”,都成了“哑巴”。吕碧城越想越生气,后来,为好友抱不平的她在美国纽约、芝加哥等地的报纸上用纯英文写了一篇《革命女侠秋瑾传》,主要内容就是将秋瑾的革命功勋和清政府的封建丑陋进行对比,让全世界都知道秋瑾的鲜血不能白流。此文一出,立即引起了非常大的反响,使世界上许多人不仅知道了秋瑾的传奇故事,还了解到清朝黑暗和腐败的社会现状。不可避免地,秋瑾和吕碧城的密切关系引起了官方的注意,甚至有抓捕吕碧城的想法,最后因为袁世凯的二公子袁克文等人的周旋,才使得吕碧城逃过一劫。
多年以后,吕碧城特意赶往杭州,专门去拜谒了好友秋瑾的墓地。回想起生前的种种,吕碧城有“嗟乎!当时讵料同寝者,他日竟喋血饮刃于市也”的恍惚之感。当她看见昔日慷慨激昂的好友长眠在了冷冷清清的黄土之中,感慨万千,便写了一首《西泠过秋女侠祠次寒山韵》,追怀这位志同道合的挚友:“松篁交籁和鸣泉,合向仙源泛舸眠。负郭有山皆见寺,绕堤无水不生莲。残钟断鼓会何世,翠羽明珰又一天。尘劫未销渐后死,俊游愁过墓门前。”以此来悼念、缅怀这位莫逆之交。
湘潭李寿冈先生提到过吕碧城和秋瑾的交谊:“秋瑾亦曾以碧城为号,读者误以碧城诗词为秋瑾所作。秋瑾特地到大公报馆访问她,自歉不如,主动放弃碧城的自号。秋邀她同往日本参加革命,吕正筹办北洋女子公学,后任校长,未能离开,但她赞成革命并在秋瑾所办的报纸上发表过文章。秋瑾牺牲,几乎受到牵连。过秋瑾墓有诗曰:‘尘劫未销惭后死,俊游愁过墓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