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迷路的时候电话一定不是打给真朋友,而是打给离你最近的人
一周后,我的肚子终于拆了纱布,妈妈也离开了北京,我正式开始了上班的生活。
HR珍姐跟我说,一般是十点半上班。
于是,今天我八点半就起床了,激动得不能自已。我心想,狮子啊狮子,你太牛了啊!从今往后,你就是一个能挣钱的好青年了啊!祖国和人民没有白白培养你,你看看你,怎么那么牛?一个小姑娘,肚子还没好全,就要自己坐地铁去上班,在大北京。啊!拥抱自己的青春和梦想!
九点四十分,我去敲杨小川的门,此时他还住在小卧室。
我说:“学长!学长!起来了!起床上班了!”
杨小川在里面迷迷糊糊地说:“好的。”
我坐在外面走廊里等了十五分钟,眼看就要到十点了,第一天上班我不能迟到啊,赶紧又敲了遍门:“小川!杨小川!你醒了吗?我先走了!”
门内传来杨小川若有若无的回应。
等不及了,中国电影事业还在等待我去拯救,我们公司的电影项目还在等待我去撰写。啊,我等不及了,赶紧穿上鞋就跑了出去。
我走出小区,感觉北京的早晨是这么温暖,买了一个驴肉火烧拿在手上,我想对每个过路的行人说“北京,你好”。
就是一种“真牛啊”的心情。
我就这么从珠海来到北京了。
我就这么从学生开始工作了。
我就这么从一无所有变得似乎有了点儿什么。
我怀着激动的心情,踏入了团结湖地铁站,根据珍姐给我的公司详细地址,出了金台夕照地铁站。
十点十五分,时间刚刚好。
然后,我就迷路了。
十一点十分的时候,我彻底放弃了,绝望地蹲在马路边。
走了一个小时,我怎么还在“大裤衩”附近?
我要去的公司,到底在哪里?
不甘心,又不好意思,我还是拨通了杨小川的电话。
杨小川居然还没起床!
“我……嗯,小川,是这样的——”
杨小川那边永远是没睡醒的声音:“怎么了?”
“我……小川,我迷路了。”
“噢,你在哪儿?”
我形容了周围的建筑和地标,他说:“那你等一会儿。”
我就在路边等着。
等了十分钟,杨小川骑着摩托车出现了。
我不会承认,但那一刻还是有点儿感激的。
杨小川扔了一顶头盔给我,说:“上车吧,愣着干吗?”
“噢。”
杨小川就这样骑着摩托车带着我去上班了。
我坐在他的摩托车后座,没有搂着他的腰,而是用两根手指按在他的肩膀上。
其实我距离公司已经很近了,我们很快就到了公司。
当时已经十一点半了。
我很丧气,说:“第一天上班,我就迟到了。”
小川笑了,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没事的。”
我走上电梯,来到公司门口,才知道他为什么说“没事的”。
我在迟到了一个小时的情况下,仍然是公司第一个到的。
而杨小川打着哈欠,开了门,正在睡眼惺忪地冲咖啡,他顺手扔给我一包,指了指一排摆放整齐的马克杯,说:“欢迎来到movie house。”
7 追随偶像的时候最能感到自己的存在
我还沉浸在电影公司如此萧条、工作时间如此随意的梦想大幻灭状态,珍姐推开门,手里拿着饭盒进来了。
原来珍姐才是第一个到的,只是刚刚下楼吃饭去了。
嗯,我又恢复了镇定。
我赶紧站起来跟珍姐打招呼,说自己迷路了才这么晚到。
珍姐热络地给我分配了一个靠着落地窗的座位和一台电脑,就在小川和高原的办公室门口。
小川的座位即使打开门也背对着我,高原和他共用一间办公室,如果来了,应该是面对着我。
我坐在门口,看起来很像他们俩的文秘。
不过,有落地窗,我望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辆,还是觉得很开心。
下午三点,高原终于来上班了。他之前就说过,作为这个公司唯一的编剧,他经常写到凌晨五点,所以下午来上班也没问题。
他的黑眼圈很重,和在学校的时候比起来,憔悴了很多。高原给了我一个简单又实用的欢迎方式——让我下班后别走,他们带我去吃饭。
说实话,高原学长一直是我在学校里仰视的人,说什么都自带学长光环。
我大一入学的时候,听过他的“新生分享会”。
他说,他是电影系第一届学生,刚来学校时,什么都不会,随手拉了一群同学就开始用小DV拍东西,拍了几天,快结束时,DV架在天台上被风刮倒了,所有的素材都没了。但是没关系,他们还是会继续拍下去。
他说:“只有热爱电影的人,才能真正坚持下去。因为这一行真的太辛苦了,心里如果没有热爱,还是奉劝大家提早转行。”
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很流行每个学妹都崇拜一个学长,有人崇拜摄影好的,有人崇拜做特效好的。
高原属于拍短片很有人文关怀又特别优秀、擅长团队领导的那一类,吸引了一大拨学妹的目光,其中就包括我。大四写不下去剧本的时候,我就会把他的采访和作品翻出来看看。
不知道为什么,学校Studio(制片室)的一台电脑桌面上,一直都留着他的一部短片。我看着他的短片,激励自己要继续加油。
在学校的时候,我和高原也并不是特别熟悉,只是他会无差别地对待所有爱问问题的学弟和学妹,我也蹭着听了他在Studio的很多次剧作分析。他推荐我买的《故事》,我一直在认真看,确实获益良多。
那时候,我知道高原在北京写院线电影,心里大概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想要来北京投奔他。现在真真实实地和他同处一个公司,职位是和他一样的编剧,心中难免会有点儿不自知的喜悦。
况且,晚上还要一起去吃饭呢。
但是,我弄错了,他们的吃饭不仅仅是吃饭而已。
第一天到公司,基本上没有什么具体的事情要做,只是读一读目前高原写过的剧本,很快就到了下班时间。
下班后,我才突然发现,原来在北京约吃饭包含了约很多人吃饭,喝第一轮酒,喝第二轮酒以及去KTV喝第三轮酒。
每一轮都可能会突然出现一些不认识的女生,每一轮她们都可能会突然被带走,或者跟着去下一个地方。
天哪,北京骄奢淫逸的夜生活终于拉开序幕,就这样毫无保留地呈现在我面前。
而组这些局的中心人物、吃喝玩乐北京总部的隐藏队长,是杨小川。
8 给酒吧起名字不要像我起小标题这么随意啊
在我刚来北京的时候,爸爸的一位北京同学曾请我吃饭。那位叔叔听说我住在团结湖,对我千叮咛万嘱咐,没事晚上别去三里屯,那边太乱,尤其是酒吧街,小姑娘千万别去。
然而,我在实习的那一个月里,已经被学长们带着熟悉了三里屯“脏街”的每一个角落。
你吃过酒吧街凌晨四点的鸡蛋灌饼吗?那是我人生中吃过的最好吃的鸡蛋灌饼。
三里屯有三家酒吧,是我一直分不清楚但是高原和杨小川总带我去的。
The tree, By the tree, Near by the tree。
每次打电话或者发微信,我都要听他们跟其他人解释好几遍,到底是去哪家。然而,大家还是会弄错。
我不太会喝酒,基本一杯就能倒,去了酒吧就是跟着学长们瞎玩儿,瞎聊天。还好,大家都很自由,没有人会灌别人酒。
常常出现在酒局的,除了杨小川和高原,还有贯中久、Tom和其他几个学长、学姐。
Tom一般带来两个女孩,玩得很开,很能喝,也很能咋呼,那两个固定的女孩又总是能够带来更多的女孩。
喝完一晚之后,谁跟谁回了家,第二天也都不会问,谁也不会记得。
我是从酒局开始真正认识这些学长的。他们无聊的时候,会玩一种叫作“I never”的游戏。
比如高原说“我从来不跟不认识的姑娘上床”。
那好,剩下的所有人里,谁和陌生的姑娘上过床,都得举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
Tom是一个脑袋很圆的香港人,但是他的普通话跟北方人一样好。他说:“我从来没有跟比自己年纪大的人上过床。”
大家哈哈哈大笑。我看了看,只有两个女孩和杨小川喝酒了。
杨小川低头想了想,说:“我从来没有‘3P’过。”
太狠了,这哪里有人会承认?
但是让我惊得下巴都掉下来的是,一个叫小A的女孩默默端起酒杯,大家哄堂大笑。
“快!快说说是怎么回事?”Tom赶紧问小A。
小A云淡风轻地回答:“没什么,我喜欢一个姑娘,但是那个姑娘有男朋友。她说,如果要和她一起,就得加上她男朋友。我为了得到她,也就答应了。”
大家忍不住发出赞叹般的喝彩,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刺激的故事,半天没回过神来。
贯中久推推我,说:“到你了。”
我举起酒杯,也不知道自己脑子里怎么想的,一时大意,张口就来:“我从来没有上过床。哈哈哈哈,这下你们都得喝了吧?”
我一个人笑着,突然停了下来,发现大家都愣住了,表情惊讶地看着我,好像我是误闯入红桃皇后舞会的桃丽丝。
气氛十分尴尬,杨小川第一个举起酒杯,打破了这种尴尬,说:“干!”
其他人才回过神来,一起说:“干!”
过了很久,小A坐到我旁边,低声问我:“你没交过男朋友吗?”
我说:“我现在有男朋友的。”
小A说:“那是你要求不可以的?”
我回答:“不是,其实我无所谓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总之就是没有。”
小A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我们举着啤酒碰得脆响。
后来,小A喝醉了,凑到我耳边问:“你觉得什么才算爱情?”
我喝了酒,有点儿上头,拉着小A的手,唰唰地画了张图,指着对她说:“我觉得,爱情是这样的:有三个圆环,一个套一个,最外面的圆环表示外貌、身高、体重、家庭背景、工作能力等等世俗的价值观。要是这方面合适,相互吸引,那就是第一层次的爱。第二个圆环是性格、行为习惯、性、爱好、生活态度、世界观,要是这方面合适,相互吸引,那就是第二层次的爱人。第三个圆环就是灵魂,灵魂就是灵魂,什么都不需要。灵魂合适,相互吸引,那就是第三层次的爱人。当我找到灵魂能够对话的爱人,那前面两个圆环里面包含的东西对我来说就是狗屁。”
小A已经被我说晕了,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我也困得不行。此时,已经是凌晨三点。
我去洗手间的时候,恍惚中看到杨小川在跟谁打电话,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满脸通红,是哭的?怎么可能?一定是喝多了。
去完洗手间,又喝了一轮,我晕晕乎乎的。杨小川过来对我说:“走吧,我带你回家。”
他把自己的电脑包给我背上,我蒙蒙眬眬地爬上他的摩托车。北京的阵阵夜风吹拂着我火热的脸颊,很舒服。
但是他还能骑摩托车吗?我也顾不上这么多了。
还好,安全到了家楼下,我正打算翻身下车,刚一抬腿,背上沉重的电脑包直接对我进行了万有引力实验,把我从车上拽了下来。我整个人仰着摔了下去,背包亲吻了大地,我像只乌龟一样四脚朝天。
我还没好意思喊疼,就看见杨小川慌里慌张地把车停稳,下车一把把我拽起来,关切地望着我:“我电脑呢?电脑没摔坏吧?”
他这一问,一个激灵给我吓醒了。要是我刚来北京就把他剪辑用的电脑摔了,那我接下来的三个月就白干了。
9 没事不要接白衣少年的糖果——有毒!
还好,电脑没事。我为了缓解尴尬,毫无道理地笑了。我说:“哈哈哈哈哈,摔下来了可还行?”杨小川摇摇头,用一脸看智障的眼神看着我。
我们结伴上楼,我回主卧,他回次卧,我们没有说晚安。我躺下来,望着电视柜,还是觉得有点儿不真实。
每次参加完人很多、说很多话的社交活动,我都会产生这样的感觉。
我总是在面对陌生人的时候比面对熟悉的人时更容易掏心掏肺。
身体很疲惫,却睡不着,我拿出手机,给男朋友舒平发微信。
我问他:“睡了吗?”
他答:“没呢,在通宵。”
我:“很累吧?”
他:“挺累的……”
我:“加油。”
他:“你也加油。”
认识舒平的时候,他在一家书吧打工。我处于学习压力最大,人生最漫无目的、最迷茫的时期。那天,我借口给一位同学寻找拍摄短片作业的场地,坐了快两个小时的公交车,从城市的一端到了另一端。走进书吧的时候,里面只有舒平一个人,穿着白衬衫,很干净的样子。他拿着一盒水果硬糖走过来问我:“你要不要吃糖?”
我们聊起来,发现大家都想开一家书吧。他发现我喜欢喝咖啡,作为一个正在学习做咖啡的“咖啡师”,他送了我一本如何分辨各类咖啡豆的书。后来,那部同学的短片,选择在他打工的书吧拍摄,男主角也顺便就让舒平来演。
作为短片的制片和编剧,我在导演同学讲戏的时候,顺理成章地作为女主角的替身,跟他搭戏。我把他拉过来,搂住他的腰,心里想的是,他可真瘦啊!
我们第一次拍戏,把场地弄得很糟糕。有一场戏,女主角要朝着楼上的舒平扔棒球,扔了几次都没有扔中。书吧的老板娘说:“我来。”于是一抬手,狠狠地朝舒平脑门扔了过去。
我们拍完这部戏,舒平就从书吧辞职了。我不知道他是为了我、为了生气的老板娘,还是为了自己。
但是他辞职了,就能够来学校找我玩了。
那时候,也有别的追我的“富二代”同学,送我名牌香水,带我去家里的海边别墅。而当时的我,觉得只要是能打上价格标签的东西就都很无趣。
只有舒平带我去吃大排档,穿着人字拖走在拥挤的公交车站,他指给我看路边的野猫野狗,并且在人人都用手机听歌的时代,揣着一部像砖头一样重的随身听,里面唱着一首歌:“I don't care, where we go…”
在认识一周之后,他向我告白,说的是:“我们在一起吧,你要答应我,你永远都不要抛弃我。”
很古怪的告白,对不对?
舒平是个极其缺乏安全感的人。而我,一只惯常无线的风筝,突然感觉到自己被强烈地需要。
来北京工作,是我们妥协的结果。原本按照我的计划,我应该毕业后去英国念研究生。英国,一个我从小就莫名喜欢和想去的国家。我甚至已经填好了所有的资产证明,向中介交了钱。然后,我们争吵的火山就此爆发。他并没有不许我去,只是他认定了,只要我去了英国,我们必然会分手。好,那去英国的事先缓一缓,我去北京吧。
我毕业的时候,他早已找到了新的工作,在一家大型连锁超市的仓库做审计员。我离开珠海的那天早上,他对我说:“去北京没有那么简单,做编剧也没有那么简单,都很难的,很难很难的。”
我说:“我知道。”
他叹了口气。
我知道他不相信我能够独自在北京生活下去,也知道他不相信我一个总是蒙圈状态的女生真的能够成为编剧。我甚至知道,他从来都觉得我不了解生活,写的东西都很造作。
但是现在,我已经来了北京,躺在了团结湖的红砖小破楼里,我没有回头路了。
他说他之后也会来北京,我说“好”。
对待感情,很多时候就跟小时候刮奖一样,刮出“谢”字,我们还是不愿放手,非要刮完“谢谢惠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