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栋和玉凤惊呆了,这怎么可能?啸天龙是忽拉盖,是土匪头子,文雅什么时候成了土匪?又什么时候成了土匪头子?这太离谱了!
文栋和玉凤谁也不看文雅,但耳朵都竖了起来。
文雅见哥哥文栋和玉凤没反应,有点沉不住气了:“哥,玉凤,你们听不听啊?不听我可不管了!”
文栋和玉凤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文栋道:“我听着呢。”
文雅问玉凤:“你呢?”
玉凤咬了咬嘴唇:“我也听着呢。”
文雅眼中放光:“我觉得你们两个应该分头行动。哥,阿爸和额吉思想守旧,不能指望阿爸和额吉转变态度,你去找大舅,向大舅解释近亲结婚的危害。玉凤,你回去跟你爹说。如果大舅被说服,你爹也同意,你们的事不就成了吗?”
去找大舅,这点兄妹二人想到一处了。至于玉凤父亲这层,文雅提醒得很及时,阿爸和额吉已经成了文栋和玉凤之间的强大阻力,如果不争取玉凤父亲林永昌的同意,那他们就没有希望了。
文栋问:“玉凤,你爹什么时候回来?”
玉凤道:“我爹明天上午回来。”
文栋嗫嚅道:“你,你能不能跟你爹说说?”
玉凤脸色绯红,她深深地点了点头:“嗯。”
文雅开心地笑了:“哥,玉凤,我为你们着想,你们是不是应该谢谢我?”
文栋高兴:“哥请你吃四美元的烧卖。”
四美元的烧卖是包头镇著名的美食,生意特别火,来这里吃烧卖的人常常排起长队。四美元每天只开半天,下午就关门了,店家要准备第二天的肉馅和面皮。
此时已是午后,店里没有空桌。巴文栋、巴文雅、林玉凤三人等了半个小时,东北角才腾出一张桌,店小二把三个人请到这张桌前。
这张桌挨着窗户,外面的风吹在脸上,很是惬意。
三个人要了一壶烧酒,几笼烧卖。三个人一边喝着茶,一边等待店小二上酒和烧卖。不远处的桌边坐着几个身着长衫的人。长衫在当时是地位和身份的象征,是有钱人的标志。当然,能来四美元吃烧卖的人都是包头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
烧卖油大,吃完烧卖一般要喝两碗红砖茶,红砖茶解油,助消化。这几个人一边喝着红砖茶,一边聊天。
一个灰绸长衫的人对桌上其他人说:“你们知道烧卖的来历吗?”
一看灰绸长衫的表情就知道他有意卖弄,其他的长衫客都赔着笑脸摇头,有人道:“刘爷,您是包镇公行的武甲头,您走的路比我们过的桥多,您吃的盐比我们吃的饭多,您给我们讲讲这烧卖的来历,也让我们长长见识。”
他这么一说,那几个长衫客也跟着附和:“就是,就是,刘爷,给我们讲讲,让我们开开眼。”
林玉凤背对着那几个人,因为父亲林永昌是包镇公行的文牍,她不由自主地转过头,见那位被称为“刘爷”的人正是包镇公行的武甲头刘彪。
刘彪唾沫星子乱飞:“想当年,这烧卖可不是咱们这些老百姓能吃的,那是御宴!是康熙爷享用的!知道不?”
“刘爷不说,我们哪能知道。刘爷,接着说,接着说。”
“康熙爷三征噶尔丹的时候来过咱们草原,那叫威风……”刘彪想起了说书人的词儿,他连说带比划,“那真是大旗如同高粱地,小旗如同牛毛,三军儿郎盔明甲亮,杀气腾腾。眼看天色将晚,一轮明月东升,大军安营扎寨。可是,康熙爷饿了,急着想吃东西。那埋锅造饭得需要工夫,巧了,附近有个包子铺,御前侍卫来到包子铺,让包子铺赶紧给整点吃的,知道不?”
几个长衫客道:“知道,刘爷,然后呢?”
刘彪喝了一口茶:“包子铺掌柜的说:包子都卖完了。御前侍卫说:有吃的就行。掌柜的见御前侍卫的穿着打扮哪敢惹呀,那就做吧。可是一看,只剩了一碗羊肉馅,盆里的面刚和出来,准备明天发了蒸包子。知道不?”
刘彪三句话之内必然夹一句“知道不”,这句口头禅使得刘彪如长辈教训晚辈,大人教训孩子,几个长衫客甘愿被教训:“知道,知道,刘爷。”
“御前侍卫在旁边一个劲儿地催,包子铺掌柜的没办法,他揪下一块面,擀了十几个面皮,把馅往面皮上那么一塞,手那么一攥,就放到锅里蒸上了。知道不?”
“知道,知道,刘爷。”
“不一会儿,出锅了。那御前侍卫赶紧端给康熙爷。康熙爷拿起筷子,夹起一个咬了一口,满嘴流油,挺好吃。知道不?”
“知道,知道,刘爷。”
“康熙爷一连吃了八个,越吃越香。康熙爷心想,天下的美味朕什么没吃过,这是什么吃食?像包子不是包子,像饺子不是饺子。康熙爷就问御前侍卫,这吃的叫什么?知道不?”
“知道,知道,刘爷。”
刘彪越讲越来劲儿,越讲声越大:“御前侍卫也不知道这吃食叫什么,他跑到包子铺,问掌柜的。知道不?掌柜的心里暗想,其实这就是包子,是你催得急,我的面没发,也没好好包。可掌柜的不敢说实话,他怕御前侍卫责问,知道不?”
“知道,知道,刘爷。”
“掌柜的灵机一动,他说:捎卖。御前侍卫没明白,他问:捎卖?为什么叫捎卖?掌柜的说:我的包子铺主要卖包子,这种吃食有客人要我就捎带着卖点,没有客人要就不卖,所以叫捎卖。知道不?”
“知道,知道,刘爷。”几个长衫客又是点头。
“御前侍卫回去向康熙爷禀报,康熙爷琢磨,捎卖,捎带着卖,这两个字有点太随意了。知道不?”
“知道,知道,刘爷。”
“于是,康熙爷提起笔,把捎带着卖的‘捎’字写成了烧火的‘烧’,‘卖’字没改。知道不?”
几个长衫客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知道了,知道了,刘爷。”
“康熙爷叫御前侍卫把这两个字给包子铺送去。御前侍卫对掌柜的说:知道吃你烧卖的人是谁吗?掌柜的哪里知道。知道不?”
“知道,知道,刘爷。”
“御前侍卫说:是康熙爷。掌柜的吓坏了,康熙爷?那是皇上啊!我把没发的面随便一攥就给皇上吃,这不是欺君之罪吗?掌柜的连忙磕头求饶。知道不?”
“知道,知道,刘爷。”几个长衫客追问,“后来呢?”
刘彪抹了一下嘴:“后来……御前侍卫对掌柜的说:你怎么跪下了?皇上夸你的烧卖好吃,还给你题了字。掌柜的接过康熙爷的字如获至宝,他把这两个字刻在匾上挂到外面。从此,那个掌柜的就不卖包子,而是改卖烧卖了,烧卖也就这么传了下来。知道不?”
几个长衫客赞不绝口:“哦,原来烧卖是这么来的。刘爷讲得好,刘爷太有见识了,高!真是高!实在是高!”
刘彪余性未消:“烧卖做起来简单,吃起来好吃,可那是有讲究的。知道不?”
“哟,这还真不知道,刘爷,您再给我们讲讲?”
刘彪拿起筷子:“烧卖要出锅就吃,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刘彪夹起一个烧卖,“看见没?好烧卖夹起来像茄子,放下去像碟子,肥而不腻,满口流香。知道不?”刘彪又把这个烧卖放入盘中。
“刘爷真是吃烧卖的行家。”
刘彪放下筷子,得意地说:“刘爷我吃烧卖别的地方都不去,就来四美元。别人家的烧卖不行,淋巴、哈喇皮、囊膪,什么都往馅里剁。可四美元的烧卖都是好羊肉,从来不用那些下脚料,知道不?”
一个长衫客说:“小的知道刘爷爱吃四美元的烧卖,所以,才把刘爷请到这儿来。”
刘彪又喝了一口茶,然后站起身:“行了,哥儿几个,刘爷我公务在身,失陪了。”
“刘爷您忙,刘爷您慢点……”两个长衫客起身给刘彪掀开门帘,刘彪掸了掸袖子,迈着方步走了。
店二小把烧酒和烧卖都端了上来。酒酣耳热之际,文栋对文雅说:“文雅,这次你在云雀岭有惊无险,平安归来,哥敬你,给你压惊。”
玉凤也说:“我和焕章一起敬你。”
文雅把碗举了起来,大大咧咧地说:“好啊!”
三个人同时喝了一口,文雅放下酒碗,左右看了看,她诡异地说:“哥,玉凤,你们知不知道云雀岭大当家啸天龙是谁?”
对文雅平安归来,文栋一直心存疑惑,他觉得啸天龙一定跟巴府有关系,很可能是阿爸的挚交,不然,怎么能轻易把文雅放了回来。
文栋摇了摇头,他和玉凤都盯着文雅,等着她往下说。
文雅一双丹凤眼转了两下,她向文栋和玉凤摆了摆手:“嘻嘻……你们过来,都过来。”
文栋和玉凤的头都凑向文雅,文雅小声道:“云雀岭的大当家啸天龙,你们都认识。”
文栋和玉凤对视一下,文栋道:“我从山西回来才几个月,我怎么会认识一个忽拉盖?”
玉凤也说:“我也从来没跟土匪接触过。”
文雅哈哈大笑,引得屋子里的人都往这边看。玉凤拍了文雅的手背两下,文雅忙捂住嘴止住笑声,她神秘地说:“告诉你们,啸天龙就是巴文雅,巴文雅就是啸天龙。”
文栋以为妹妹说的是酒话,见两人不信,文雅又重复一遍,文栋和玉凤惊呆了,这怎么可能?啸天龙是忽拉盖,是土匪头子,文雅什么时候成了土匪?又什么时候成了土匪头子?这太离谱了!
文栋脸色严峻:“文雅,忽拉盖是要杀头的,可不能胡说!”
文雅头一扬:“哼!我就知道你不信,既然你不信,那我就不跟你说了。”
文栋当然不信,他的心突然一动:“难道你是为了不嫁给云恒搞的恶作剧?”
文雅道:“哎呀,不是不是。算了,算了,我还是告诉你吧。”
云恒和巴文雅在云雀岭遭遇土匪,双方交火,迎亲队伍中的乡勇寡不敌众,云恒护着新娘文雅的车往包头方向跑。哪知,又一伙土匪拦住他们的去路,为首的是个黑脸男子,云恒扔下巴文雅的轿车,跑了。
黑脸男子跳下马,走到轿车前,他想看看新娘长的什么模样,黑脸男子撩开车帘,哪知车内一支乌黑的枪口顶住了他的眉心,巴文雅低声喝道:“别动!动我就打死你。”
黑脸男子还没反应过来,巴文雅一只纤纤玉手已经抓住了他的枪。黑脸男子不想放手,巴文雅的枪口在他头上一戳,黑脸男子知道这意味什么,只得松手,黑脸男子的枪被巴文雅缴了。
巴文雅手中枪没有离开黑脸男子的额头,她从容地下了车。
众土匪纷纷举枪,要来救黑脸男子:“大当家的!大当家的!”
巴文雅喝道:“站住!你们再往前走一步,我就让你们的大当家脑袋开花!”
黑脸男子向后一摆手:“都别动!”
众土匪停住脚,不由得仔细打量新娘。见巴文雅十八岁上下,头戴八寸多高的蒙古贵妇冠,冠上掐着金边,走着金线。冠前镶着银蝙蝠,银蝙蝠上镶着蓝宝石。冠下散着额穗,每条额穗都坠着红宝石,红宝石沿眉毛排到双鬓。双鬓各有六个挂串,挂串穿着红珊瑚、绿松石、白珍珠。红如火,绿如柏,白如霜。巴文雅身穿立领玫瑰色蒙古婚袍,肤嫩如水,粉面桃腮,悬胆的鼻子,樱桃般的红唇,一双丹凤眼如同两颗刚刚出水的葡萄,晶莹剔透。
巴文雅本来就美若天仙,加之如此精美的头饰和衣着,十分的容貌,显出十二分的美丽,只是巴文雅表情冷峻,让人觉得有一股冬天般的寒气。
巴文雅对黑脸男子喝道:“叫他们放下枪!”
大当家对众土匪道:“都把枪放下。”
怜香惜玉是男人的本性,何况眼前是个如花似玉的新娘,不要说打死她,就是擦破她一点儿皮都会让人心疼。既然大当家有令,众土匪放下了枪。
大当家心中盘算,怎么说这个新娘也是一介女流,我已年过不惑,可以说阅人无数,凡是漂亮的女人都被男人宠着,被男人宠着的女人都不太精明。我得想个办法脱身,不能让她总这么拿枪对着我。
大当家打了个哈哈:“你是谁家的姑娘啊?胆子不小嘛,就不怕我啸天虎杀你全家吗?”
巴文雅丹凤眼一瞪:“忽拉盖,你是啸天虎,姑奶奶我是啸天龙。虎能斗得过龙吗?”
大当家啸天虎觉得很好笑,新娘自称啸天龙就等于说她也是个土匪头子,可她却骂我“忽拉盖”。我是“忽拉盖”,那她就应该不是“忽拉盖”,既然她不是“忽拉盖”,怎么可能是什么啸天龙?漂亮的女人往往自作聪明,一句话就露出马脚。
有个土匪却对巴文雅的话信以为真,他问身边的另一个人:“咱们大当家叫啸天虎,二当家叫啸天豹,这怎么又来了一个啸天龙?”
这个忽拉盖也被蒙住了:“哎?是啊!啸天龙是哪个绺子的?”
啸天虎心中暗骂手下这两个人太弱智,新娘说她是啸天龙你们就当真?如果她说自己是王母娘娘,你们是不是认为她驾云来的?简直是猪脑子!
啸天虎一想,既然新娘自报啸天龙,那我就用道上的黑话问问她,也让手下的弟兄清醒一下:“你是樱桃把子?”
樱桃是女性,把子是当家的。啸天虎在问巴文雅是不是女土匪头子。
巴文雅没听懂,她在琢磨,阴,阴什么八子……怎么听着像骂人话?巴文雅怒道:“你敢骂姑奶奶,我毙了你!”
啸天虎心里有了数,他又问:“西北悬天一片云,不知黑云是白云?”
这也是江湖黑话。这句话通常有三种答法:第一种是“黑云过后是白云”,这说明对方是占山劫道的;第二种是“白云过后是黑云”,这说明对方是晚上抄家抢大户的;第三种是“白云黑云都是云”,这说明对方既劫道又抄家,这种忽拉盖往往人多势众。
巴文雅看了看天,见晴空万里,心说,这个忽拉盖怎么胡说八道,天上一朵云也没有,他竟问我黑云白云……巴文雅似乎明白了,对方讲的大概是黑话,她随口杜撰一句:“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上有雨才有云。”
啸天虎心里更有底了,这个新娘绝对是个外码子,根本不是道上的人。
众土匪也都明白了。
啸天虎想拖延时间,伺机反制。正在这时,东边跑来一群土匪,跑在前边的人身材魁梧,肤如古铜,五官英俊,目光深邃,头戴一顶蒙古礼帽,胯下一匹黄膘马,手里提着短枪。
啸天虎身边有土匪叫道:“二当家来了!”
巴文雅把啸天虎向北逼退七八步,新娘与东西两队土匪成一百二十度角。巴文雅心想,这个二当家就是刚才他们说的啸天豹吧?
巴文雅猜对了,啸天豹看上去要比啸天虎大上几岁。
啸天豹见啸天虎被新娘挟持,他催马就要往上闯。
巴文雅右手枪顶着啸天虎的脑袋,左手拿着啸天虎的枪。巴文雅一换手,用啸天虎的枪顶啸天虎的脑袋,自己的枪一扬,“啪”的一声,二当家啸天豹头上的帽子就飞了。
巴文雅说:“啸天豹,别人的枪不长眼睛,姑奶奶的枪可是长眼睛的!”
巴文雅枪法如此精准,众土匪“啊”的一声。啸天豹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忙带住马。
大当家心想,我堂堂啸天虎,居然受制一个女人,如果不把她收拾了,今后我怎么在草原上混?
啸天虎换成一副笑脸:“啸天虎有眼无珠,冒犯了女掌柜,说吧,女掌柜想要什么?”
巴文雅怒道:“你杀了我的人,抢了我的嫁妆,你说我要什么?”
啸天虎对啸天豹说:“二当家,把东西都还给女掌柜,放女掌柜下山,清了。”
“清了”就是撕票,杀人。啸天虎前面的话是假的,是麻痹巴文雅的,后面的话才是真的。
啸天豹心领神会:“是,大当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