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林永昌反对我们的婚事,不让玉凤出来?如果是这样,那我们怎么办?不行,我要见她。我们在宗喀巴大师佛像前发过誓,哪怕是天涯海角,我们都要在一起。
啸天豹让人把文雅的几车嫁妆都赶过来,让文雅查看。只要文雅的枪离开啸天虎的头,注意力一分散,啸天豹立刻将文雅乱枪打死。
巴文雅不懂黑话,但她也提防土匪耍花招,文雅什么东西都不要,只是挟持大当家啸天虎,让他送自己下山。
啸天豹想杀巴文雅,却无从下手。
啸天虎暗想,这小丫头片子还挺难对付,她到底是什么人?啸天虎突然问:“你让我送你去哪儿?”
“包头巴……”巴文雅想说包头巴府,可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对,巴文雅改口道,“包头吧……”
巴文雅改口虽快,可前后口气不同,啸天虎眼中露出异样的光芒:“你是巴府的人?”
巴文雅愣了一下。
二当家啸天豹又问:“巴祯是你什么人?”
巴文雅暗道,这两个忽拉盖好聪明,我只说“包头巴”,他们就猜到我是巴府的人,还说出了阿爸的名讳。
巴文雅艺高胆大,她昂起头:“巴祯是我阿爸,我是他女儿巴文雅,你们想怎么样?”
啸天虎、啸天豹呆住了。
啸天豹用黑话问啸天虎:“大当家,踩宽敞吧?”
“踩宽敞”就是放人。
啸天虎也改变了主意:“听二当家的。”
啸天虎、啸天豹想快点把巴文雅打发走,他们让土匪给巴文雅牵来一匹马。巴文雅见两个土匪头子怕了,她的胆子更大了。巴文雅左右看了看:“这里风景不错,姑奶奶想看看风景。”
啸天虎神色不像刚才那样镇定了,他问:“你想干什么?”
巴文雅收了枪:“我想入你的绺子,行不?”
没等啸天虎做出反应,众土匪骚动起来,这么漂亮的女子,看上一眼就能高兴一整天,若能收她入绺子,太好啦!
啸天虎和啸天豹却没答话。
巴文雅一向感觉良好,凭自己的身手,指挥百十号人应该没问题,她说:“啸天虎,你把大当家的位子让给我得了呗?”
啸天虎问:“凭什么?”
巴文雅把啸天虎的枪扔给他,她往怀里一摸,掏出一个毽子。这毽子上边是羽毛,下面是三枚铜钱。
巴文雅把毽子在手中掂了掂:“试试你的枪法。”
说着,一抖手,把毽子抛到空中,啸天虎“啪啪啪”连开三枪,其中一枪擦到了铜钱边缘,发出“铮”的一声响,众土匪连声叫好。
巴文雅用脚一勾毽子,毽子到了鞋面上,巴文雅一脚踢出,毽子飞得比刚才还高,巴文雅“啪”的一枪正中毽子,三枚铜钱在空中散开,羽毛纷纷落下。
啸天虎不禁道:“神枪!”
巴文雅既似调皮,又似挑衅:“我能当大当家吗?”
啸天虎随口道:“能……”
可是,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巴文雅对啸天虎说:“看你也像是个蒙古人,我们蒙古人说出的话就像山一样不会动摇。啸天虎,你不会食言吧?”
啸天虎犹豫一下,他以蒙古人的礼节向巴文雅以手抚胸:“啸天虎拜见大当家。”
众土匪欢呼起来:“大当家,大当家,大当家……”
啸天豹斥责众土匪:“不准起哄!”
众土匪安静下来。
啸天豹问啸天虎:“大当家,你真要把大当家的位子让给一个小姑娘吗?”
啸天虎心事重重:“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啸天虎这么一说,众土匪又欢呼起来。
巴文雅被接上云雀岭,啸天虎、啸天豹摆酒宴为她接风。巴文雅把头上的贵妇冠一扔,把婚袍一脱,她穿着小褂,脚往长条凳子上一踩,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土匪三个一伙,五个一群,都来给巴文雅敬酒。一个说“我愿为大当家肝脑涂地”,另一个说“我愿为大当家赴汤蹈火”;这个说“我愿为大当家上刀山”,那个说“我愿为大当家下油锅”;……只有啸天虎和啸天豹两个人眉头紧蹙,谁也不说话。
巴文雅借着酒劲儿对啸天虎、啸天豹说:“从现在起,我就是山上的大当家了,是不是?”
两个人点头:“是。”
巴文雅又说:“那么,你们就是二当家、三当家,对不对?”
啸天虎强作笑脸:“对,大当家。”
啸天豹笑得更为僵硬:“是,大当家。”
巴文雅斜着眼睛看啸天虎、啸天豹:“可是,我怎么瞧着你们两个好像不高兴?”
啸天虎一摇头:“没有啊。”
啸天豹讪讪地说:“哪能呢!”
巴文雅端起一碗酒,“咕咚咕咚”喝了个精光,她手一扬,“啪”,碗摔在地上,碎片四溅。人们不知道巴文雅什么脾气,屋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有把酒举到嘴边的,有酒含在口中没来得及咽的,有伸筷子夹肉停盘子上的,有肉噎在嗓子眼儿里伸脖的……
巴文雅横眉立目,偌大的屋里一下子静了下来,人们的目光全部集中在巴文雅脸上。
巴文雅抹了一把嘴,把手枪往腰里一插,迈大步出了房门。她牵过一匹马,飞身跳上坐骑,两脚一磕镫“嗒嗒嗒……”飞驰而去,身后留下一串高亢的歌声:
你晓得,天下黄河几十几道弯?
几十几道弯上,几十几只船?
几十几只船上,几十几根竿?
几十几个艄公呀来把船来扳……
讲完了以往的经过,巴文雅得意地说:“我当时真想留在山上当忽拉盖,过一把大当家的瘾。要不是怕阿爸和额吉你们着急,我就不回来了。”
巴文栋和林玉凤听得目瞪口呆。
一个谜解开了,可一大堆谜产生了。啸天虎是谁?啸天豹是谁?他们跟巴府肯定有关系,可是,他们与巴府有什么关系?还有,云恒现在怎么样了?为什么他这么长时间没有消息?
云恒家住毕克齐,毕克齐位于包头东大约二百里,云雀岭是必经之地。云恒的父亲是土默特右旗第二甲毕克齐章盖衙门的章盖。巴文栋决定去一趟毕克齐,一方面请求大舅退婚,另一方面到云恒家看看。
巴文栋担心途经云雀岭遇上麻烦,他换上了普通牧民的衣服。
大舅不在家,奥云迎了出来。奥云特别喜欢文栋,每次见到文栋都是笑逐颜开,但今天却是一脸愁容。她告诉文栋,就在云恒和文雅成亲那天,云恒家被官府查抄,除了一个壮汉逃脱,一家人全被押往归化城。她阿爸到归化城打听消息,至今未归。
文栋又问清军为什么抄云恒家?奥云说,听说云恒在归化城读书时接触了山西同盟会革命党,清军在云恒家搜出了好多枪支弹药。
原来如此!
巴文栋想跟表妹奥云提退婚的事,可现在这种情况他难以开口。
小舅大舅两家相距三十多里,巴文栋辞别了奥云。来到云恒家时,见大门贴着封条,他趴门缝往里看,院中冷冷清清,空无一人。
巴文栋的心提了起来,小舅一家人不会有什么危险吧?阿爸已经回了归化城土默特旗务衙门,既然小舅一家被押到了归化城,阿爸一定知道,阿爸一定会想办法救小舅一家。可私藏枪支弹药,这是谋逆大罪,阿爸救得了小舅一家人吗?
回到家,文栋怕额吉着急,他没有告诉云氏夫人,而是对巴文雅说了实情。文栋的意思是,云恒既然参加了同盟会革命党,就肯定不是贪生怕死的人,云雀岭云恒扔下文雅,一定有他的原因。
得知小舅家被抄是因为与同盟会革命党有关,文雅想到了文栋,阿爸把哥哥从山西优级师范学堂强行接回来,就是因为哥哥与革命党有牵连。
文雅问:“哥,同盟会革命党是干什么的?官府为什么抓他们?”
文栋心中烦闷:“你一个女孩,不该问的不要问。”
文雅瞪了哥哥一眼:“我都十八了,还什么女孩?我问问怎么了?”
见妹妹不高兴,文栋赔笑:“好好好,哥告诉你,同盟会革命党都是好人,他们愿为国家百姓献出一切,云恒就是这样的人。”
文雅瞥了文栋一眼:“就他?把我一个人扔给忽拉盖,胆小怕事,没有血性,跟个二刈子似的,还愿意为国家百姓献出一切?得了吧!”
文雅转身离去。
巴文栋觉得好久没有见到林玉凤了,可屈指一算,只有八天。八天时间虽然不算长,可是,自从两个人相爱,他们从没有这么长时间不见面。也是因为文栋牵挂云恒,牵挂同盟会革命党,冷淡了玉凤。可是,我冷淡她,她不该冷淡我呀!为什么她连包头召小学堂也不来了?
文栋拍了一下脑门,玉凤是马王庙两等学堂的学生,没准马王庙两等学堂的教室修好了,她回马王庙小学上课了。
巴文栋走进了马王庙两等学堂堂长郭洪霖的办公室。
郭洪霖出身官宦人家,郭家也算是包头镇首屈一指的名门大户。郭洪霖的父亲叫郭向荣,当年沙俄占领新疆伊犁,郭向荣追随左宗棠收复国土,清政府赐封郭向荣“巴图鲁”称号,意为英雄、勇士,官居二品。1881年,西北回民暴动,郭向荣驻防包头镇,并在城西牛桥街北侧购买巴家土地盖了房子,那条街因郭家而命名郭家巷。郭洪霖排行老四,人称郭四少。1900年,郭向荣告老还乡,回到故土安徽省颍上县鲁口镇养老去了,只有郭洪霖留在了包头。
中日甲午战争之后,偌大的中国竟然败给了小小的日本,无数仁人志士仰天长啸,悲愤万端。痛定思痛,人们认为,大清朝要想强大,必须创办新式教育,让更多的中国人觉醒起来。1903年,包头镇第一所官办学校马王庙两等学堂创立,郭洪霖被任命为堂长。
巴文栋和郭洪霖是同年秀才,彼此间有所了解。两个人寒暄几句,巴文栋的话题就转到了马王庙两等学堂教室维修上。郭洪霖说教室还没修好,高小仍然下午上课。巴文栋又问到林玉凤,郭洪霖说,林玉凤已经十来天没来了。
巴文栋暗觉不妙,他的思绪像云一样乱作一团。
离开郭洪霖的办公室,巴文栋的脚像踩了棉花,飘飘悠悠。文雅给我们出主意,让玉凤争取她爹同意,是不是林永昌反对我们的婚事,不让玉凤出来?如果是这样,那我们怎么办?不行,我要见她。我们在宗喀巴大师佛像前发过誓,哪怕是天涯海角,我们都要在一起。
夜里,风一阵紧似一阵,继而电闪雷鸣,雨下了起来。巴文栋很想入睡,可越想睡越睡不着,巴文栋索性把被子蒙在头上,可是,没多长时间,他就憋闷难耐,头上的汗直往外冒。巴文栋很是烦躁,一把把被子掀了下去。
天亮了,雨停了,昨夜的风雨打落了不少树叶。管家乌恩其和几个家人在院中打扫落叶,见巴文栋梳着一条大辫子,身着西服,系着领带,脚穿皮鞋,看上去很帅气,只是眼睛红红的。
管家乌恩其问:“少爷,这么早就出去呀?”
巴文栋含糊地应道:“啊,我出去吃早点……”
乌恩其道:“少爷,你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巴文栋仿佛没有听见,迈步出了大门。
包头镇最繁华的地段是九江口。九江口并没有江,而是一条南北巷子,因为九条巷口交汇于此而得名。九江口中段路东是个戏台,路西是财神庙,财神庙与戏台隔街相望。有句顺口溜:“财神庙前九江口,吃喝玩乐样样有。”
一辆木轮推车停在戏台下,车左边有个火炉子,火炉子上有个铁鏊子,铁鏊子上烙着饼子。包头人通常把饼子叫焙子。车右边放着食油、熟鸡蛋和小咸菜,紧挨着是一大块和好的面。一男一女忙活着。
巴文栋从车前经过,男的向巴文栋打招呼:“这位爷,买个焙子吧,两个铜板一个。”
巴文栋没有一点食欲,他匆匆而过。
女的骂男的:“你眼睛长到胳肢窝了?人家的穿着打扮,一看就是有钱人,谁吃你的破焙子!”
男的一脸不高兴:“你不让我招呼客人吗?”
女的又骂:“你是猪脑子啊?招呼客人我让你谁都招呼了吗?”
男的怒道:“你不是猪脑子,你一个人干!”
男的一甩手,走了。女的在后面跳着脚骂:“挨千刀的,你给我回来!”
男的理也不理,扬长而去。
财神庙自北向南有三条巷子,依次是:财神庙头道巷,财神庙二道巷,财神庙三道巷。广盛西皮毛店位于财神庙二道巷和三道巷之间,商号坐西朝东,面向九江口。皮毛店是九间大房,中间开门,左右各有八扇窗户,窗框的油漆被雨浇过之后闪闪发亮。紧临皮毛店的南侧是财神庙三道巷。进入巷子,有座高大的石门楼,石门楼下是一丈多高、八尺多宽的拱门,拱门两侧是两排拴马石。拱门内有对开的两扇红漆大门,每扇大门钉着五五二十五个泡钉,每个泡钉有鸡蛋大小,金光灿灿。
巴文栋叩打门环,一个老者推开门,他上下打量巴文栋:“你是巴少爷吧?”
巴文栋给老人作了个揖:“老人家,我是巴文栋,是包头召小学堂的教习,请问林小姐在吗?”
老者立在巴文栋面前,脸色十分难看,他训斥道:“巴少爷,听说你是秀才出身,男女有别,你懂不懂规矩?”
巴文栋忙道:“老人家,林小姐在包头召小学堂上学,有很长时间没去了,我来看看。”
老者说:“我家小姐在马王庙两等学堂上学,什么时候到包头召小学堂了?走吧,走吧。”
说着,老者就推巴文栋。
巴文栋乞求道:“老人家,老人家,我有事要见林小姐,我跟她说句话就走……”
林永昌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沉着脸:“什么人大清早在我家门前吵吵闹闹?”
巴文栋躬身施礼:“林掌柜,林文牍,我是巴文栋。我想……我有事想找林小姐。”
林永昌的脸仿佛挂了一层霜:“巴少爷,我家玉凤马上就要定亲了,不见客。”
巴文栋如同五雷轰顶:“定亲?跟谁定亲?”
林永昌冷冷地说:“如果巴少爷有兴趣的话,明天中午复成元饭庄,玉凤的定亲宴上会有人赏给你一碗喜酒。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