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裕智奇怪,王富贵被人打倒在地,居然一手不还,挺着挨打!他连割自己的肉都不在乎,难道在乎跟人打架吗?
五卅运动坚持了二十多天,日本老板不得不请中国商人出面调停,日方承认工人成立的工会,保证不打工人,释放被捕工人,增加工人工资。共产党为保存革命力量,巩固成果,决定8月中旬复工。
五卅运动打击了帝国主义的嚣张气焰,提高了中国人民的觉悟,为大革命的到来奠定了一定的基础。同时,中国共产党在领导五卅运动的斗争中经受住了考验,得到了锻炼,受到了启发,党组织迅速扩大,党员人数由1925年初的994人,到当年年底竟达到10000余人,增长了10倍还多。
李裕智虽然以包头召为党的活动中心,但革命必然有危险,也必然有牺牲,他深知狡兔三窟的道理,为了把危险降到最低,把牺牲降到最小,李裕智决定再设立几个地下交通站。
李裕智看上了城内大西街的一个小四合院。大西街是今天包头市东河区西脑包大街的一段。李裕智、王瑞符筹措一笔资金,租下了这个院子,办起了一家明德照相馆,一方面为革命筹措资金,另一方面掩护革命活动。
李裕智在明德照相馆组织成立一个学习小组,他和王瑞符、巴振华深入到地毯厂、铁器厂、泥瓦场、甘草店、皮行店等地,动员蒙满回汉各族进步青年来照相馆免费学习。考虑到巴振华是包头召小学的校长,学校工作脱不开身,李裕智就把学习小组的日常工作交给了刘兆高,巴振华闲暇时协助刘兆高。学习小组由李裕智和王瑞符两个人授课,授课的主要内容是苏联的十月革命、马克思主义理论和孙中山的三民主义。没多久,来学习的进步青年就达50多人。
冯玉祥是个较为开明的军阀,他认为,中国落后的原因是科技落后,科技落后的原因是教育落后,要使中国富强起来,必须着力提升国民教育。在冯玉祥的倡导下,一些有条件的地区纷纷开办扫盲学校,普及文化,开启民智。
扫盲学校在包头遍地开花,其中一所设在包头召小学。扫盲学校主要是针对成人。成人需要挣钱养家,因此,扫盲学校一般都在晚上上课。每天上课一个多小时,学生不但免费入学,还免费发放课本和文具。
扫盲学校也是深入群众的一种方式,李裕智、王瑞符又做了包头召扫盲学校的老师,他们和巴振华三个人轮流上课。
今天是李裕智上课,李裕智看了一下怀表,已经是晚上七点十分了。
七点半就要上课,李裕智拿起教案,出了宿舍,由东跨院向西跨院包头召小学走去。穿过包头召大殿时,忽听里面传来哭声——
“宗喀巴神佛,请您发发慈悲,救救孩子他爹,救救我们一家吧!我上有瘫痪的婆婆,下有两个孩子,我们家全靠他爹在煤窑上挣点苦力钱,哪知煤窑塌方,孩子他爹被埋在井下,黑心矿主不但不救人,还反说他爹逃走……”
李裕智大惊,什么?煤窑塌方了!
李裕智疾步走进大殿,见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女人跪在宗喀巴佛像前,女人衣着不整,满脸泪痕。
李裕智搀起女人:“大嫂,你是说石拐煤窑塌方了?”
女人见李裕智方头大额,两眼有神,一脸和善,她激动万分,连连向宗喀巴佛像磕头:“神佛显灵了!神佛显灵了!谢谢神佛!谢谢神佛!”
女人又转身给李裕智磕头:“活菩萨,活菩萨,求你救救孩子他爹,救救我们一家人吧……”
听女人哭述,李裕智得知——三天前,女人的丈夫和工友下了井没上来。矿工家属不见自己的亲人,纷纷来到矿上,老板不但不救人,却谎称矿工偷了煤窑的财物逃跑了。家属哪里相信,经打听才知道,在两个班交接之际,煤窑突然塌方,井下十几个矿工生死不明。
矿主有自己的算盘,如果把井下的人救上来,死的要给安葬费,活的要给看病治伤,这是一笔巨大的开支。可要说矿工逃跑了,他什么也不用赔偿。
这个女人心系丈夫,她跑了几十里山路,专程来包头城状告矿主,因天色已晚,没钱住店,投宿到包头召。
李裕智连夜召集王瑞符、巴振华开会。三人认为,煤窑塌方已经过去了七十二小时,就算是能把塌方处挖开,那也得好几天,井下矿工几乎没有生还可能。
李裕智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要到石拐煤矿当矿工,发动工人,培养革命力量,择机举行罢工。王瑞符和巴振华也认为这是扩大国共两党影响的良好契机,但是,对李裕智孤身深入到煤矿之中都不放心。
王瑞符说:“若愚,我们两个一起去,如果有什么事,还可以相互照应。”
巴振华也表示同意:“是啊,若愚。”
李裕智沉吟一下:“也好,那学习小组的工作就交给刘兆高,让他把担子挑起来。”
巴振华点点头,却又皱了皱眉:“学习小组没问题,我担心的是你们。矿工工作十分辛苦,井下的条件十分恶劣,你们可要多保重啊!”
三个人正说着,门开了,巴锦秀闯了进来:“大哥,我也要跟你去石拐当矿工。”
李裕智站起:“小妹,这么晚了,你怎么跑来了?”
巴锦秀目光如炬:“你什么事总是自己做主,根本不跟我商量,我不跑来我怎么知道你要去当矿工?”
巴锦秀的话似乎超出了义妹对义兄的关心,巴振华低下头,王瑞符看着李裕智。李裕智仿佛身上扎了刺一般,手脚不知往哪里放才好,脸上有些发烫。
巴锦秀却不以为然,她坦坦荡荡:“我跟你去,我要照顾你。”
李裕智婉言相拒:“小妹,你听说有女矿工吗?”
巴锦秀笑了:“难道大哥忘了,我可以女扮男装啊!”
李裕智连连摇头:“那就更不行了,矿工在井下干活逮哪儿拉哪儿,逮哪儿尿哪儿,而且,干起活来经常赤身裸体,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去那地方?”
王瑞符也说:“是啊是啊,巴小姐,你不能去。”
巴锦秀虽然说过再也不管矿工的事了,可她对上次石拐发动罢工未果仍心有不甘。她直挠脑袋,别的都好办,关键是矿工井下不穿衣服……
见巴锦秀犯难,李裕智心中窃喜,他安慰道:“小妹,我们这次去煤矿,就是要组织罢工,给你出气,给矿工撑腰,对了,还有你说的‘替天行道,行侠仗义’,好好教训教训那些黑心老板,完成你的心愿。”
巴振华终于开口了:“秀儿,你就听若愚的。”
巴锦秀无可奈何:“那好吧,不过,咱们可有言在先:罢工的时候,游行的时候,你们可一定要通知我。”
李裕智“嗯”了一声。
石拐煤矿的十几家煤窑不是孤立的,他们有个共同的组织,叫石拐煤矿同业会。同业会虽然是商会性质的民间组织,但有一定的行政职能,各煤窑之间互通信息,共同操控市场煤价,一起压榨矿工。
李裕智和王瑞符换上破衣烂衫,两个人走进石拐煤矿,找到那女人说的煤窑。煤窑因为刚刚塌方,矿工不足,矿主一听李裕智和王瑞符是求职的,当即答应下来。
这是一家地下煤窑,矿井口支着一个大三脚架,大三脚架一丈多高,中间有个滑轮,一条鸡蛋粗的绳子通过滑轮垂向黑洞洞的矿井。
离大三脚架不远有两个小三脚架,两个小三脚架支起一个辘轳,辘轳上绕着的绳子与大三脚架滑轮上的绳子相连。有人赶着两匹骡子,两匹骡子拉着辘轳,“吱呀呀”“吱呀呀”地响。
不一会儿,井口升上一个吊盘。吊盘差不多五尺见方,四周有四根立柱。吊盘以四根立柱为骨架,四面由齐胸高的木板围成一个槽,槽的一侧有个门。两条绳子兜着吊盘的底在木板槽上交汇在一起,连着滑轮。
打开吊盘上的门,七八个矿工从吊盘上走了下来。矿工一个个黑得如同墨里泡过的一般。
李裕智和王瑞符戴着矿工帽,提着矿灯,跟着一群人上了吊盘。
吊盘的绳子缓缓放下,随着吊盘下行,光线越来越暗。大约有半袋烟的工夫,吊盘下到矿井底。李裕智和王瑞符抬起头,见矿井口只有盆底那么大。
井下漆黑一片,有人点燃矿灯。矿灯以电石气照明,灯座像罐头瓶子,上面是提手,侧面有个气嘴,气嘴后有个反光罩。点燃气嘴,灯亮了起来。
在矿灯的照射下,见七八个人走上吊盘,吊盘升起。
李裕智和王瑞符失去了方向感,就听工头吆喝:“过来!过来!这边!这边!”
李裕智和王瑞符随着人流走进一个巷道,在这地狱一般黑暗的矿井中,矿灯的光是微弱的。李裕智注视着王瑞符,王瑞符也在看着他,两个人以眼神相互鼓励。
不多时,李裕智适应了巷道里的黑暗,他发现这个巷道有一丈多高,两臂多宽,中间支着木杆,人从木杆两边行走。到了木杆尽头,见地上放着锹镐和背篓。
李裕智、王瑞符这群人分成三组,一组抡镐刨煤,二组挥锹往背篓里装煤,三组把背篓的煤背到吊盘升降的地方。
王瑞符身边有个三十七八岁的中年人,这个年龄的人就是老矿工了,王瑞符跟老矿工搭讪:“老哥,这活不好干哪!”
老矿工叹了口气:“但凡有一点办法谁会下井?大伙都是为多挣几个钱。”
王瑞符问:“老哥,你家几口人?”
老矿工道:“七口,两个老人,三个孩子,还有孩子娘。”
李裕智问:“二老身体都好吧?”
老矿工摇摇头:“好什么呀,我爹当了二十多年矿工,在一次挖煤时,被一大块煤砸断了腿。我娘常年有病,孩子娘既要照顾老的,又要照顾小的。”
王瑞符灵机一动:“听说前些日子这个煤窑塌方了,好多人被埋……”
王瑞符话音未落,“啪”,一鞭子抽在他背上:“你活腻了?赶紧干活,再偷懒小心老子打死你!”
王瑞符回头一看,见是工头,他怒道:“我不是哑巴,为什么不让说话?”
“啪”,又一鞭子,工头骂道:“干活的时候,你就得是哑巴!”
李裕智上前劝阻:“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我们是新来的,不懂规矩,请工头高抬贵手,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老矿工也过来说情,工头这才放下鞭子:“快点干活!”
几天后,李裕智和王瑞符了解到,在这个煤窑里,矿工每天下井长达14个小时,每小时背煤6趟,每趟背100多斤,平均一个矿工一天要背七八千斤煤。按说,背这么多煤,矿工每月可以赚到两块大洋,可矿主常常以矿工不按操作规程为由扣发工钱。就算什么毛病也没有,工头还要十抽三。这样算下来,矿工一个月拼死拼活只能赚到一块大洋。可就是一块大洋,矿主也不按时发放,总是这个月拖到下个月,下个月拖到再下个月。
这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矿工的安全无法保证。因为井下作业,瓦斯爆炸、巷道塌方、井下透水等矿难时有发生。一旦发生事故,矿主与官府勾结,矿工家属控告无门。就算矿工侥幸活下来,像老矿工父亲那样伤残,矿主也不过象征性地给点钱了事。
李裕智、王瑞符和工友们熟悉起来,两个人利用吃饭、解手时间向他们讲五四运动、五卅运动,讲国民党、共产党,讲法国大革命和苏联十月革命……向他们灌输革命道理,引导矿工维护自己的权利。矿工们一个个听得激动不已,热血沸腾。
渐渐地,两个人取得了矿工的信任,赢得了矿工的尊重,李裕智被称李先生,王瑞符被称王先生。
老矿工悄悄地说:“说老实话,这些年,我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发生的矿难太多了。李先生,王先生,你们有文化,有见识,你们能不能也带领我们搞一次罢工,让那些黑心矿主给我们增加工钱,对死去亲人的矿工家属给予合理的赔偿?”
其他矿工也说:“是啊,李先生,王先生,你们就带我们干吧!”
李裕智说:“光凭我们这十几个人、几十个人还不够。如果罢工,就得让同业会诚惶诚恐,让矿主心惊胆战,所以,我们必须把各煤窑的矿工都组织起来,只有这样,罢工才能成功。”
王瑞符也说:“人多力量大。人心齐,泰山移,我们还要发动更多的矿工兄弟。”
老矿工激动地说:“我在煤矿干的时间长,石拐各煤窑都有我认识的人。”
李裕智和王瑞符把老矿工熟悉的矿工名字一一记下。
李裕智和王瑞符掌握了这家煤矿的情况就准备离开,矿主态度十分恶劣:“走人可以,工钱一分没有。”
两个人的目的不在工钱,也没跟矿主多计较就离开了。
为了多发动工人,尽快举行罢工,李裕智和王瑞符分头行动。
李裕智又来到一家煤矿,这天,他刚走进巷道,就听里面传来吵骂声。李裕智过去一看,见两个人赤膊相向,一个二十四五岁,长方脸,薄嘴唇,怒目横眉,身后站着高矮胖瘦瘸五个人;另一个二十六七岁,豹头虎目,神情剽悍,但身后一个人也没有。旁边站着个白净脸,白净脸身着灰绸子短衫,脚上是一双圆口黑色布鞋,手里拎着鞭子,一看就是工头。
李裕智一惊,那个豹头虎目之人不是庙里割自己肉上供的王富贵嘛!
李裕智对王富贵既鄙视又折服,能割自己的肉,那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但为了升官发财,这又让李裕智很是瞧不起。
工头在一旁叫号:“打!打!谁不打谁是姑娘养的。”
方脸薄唇汉子一步步紧逼,王富贵一步步往后退。
王富贵已经被逼到巷道壁,退无可退了,方脸薄唇汉子大喝一声:“无耻小人!”
方脸薄唇汉子一个左勾拳打在王富贵腮上,血从王富贵嘴角流了下来,王富贵没有还手。方脸薄唇汉子又一个右勾拳,王富贵站立不稳,重重地摔倒在地。
方脸薄唇汉子不管脑袋还是屁股,一通狂踢乱踹,王富贵佝偻着身子,双手抱头,一语不发。
李裕智奇怪,王富贵被人打倒在地,居然一手不还,挺着挨打!他连割自己的肉都不在乎,难道在乎跟人打架吗?
工头连声叫好:“好!打得好!”
在工头的怂恿下,方脸薄唇汉子瞪起双眼,抄起一把铁镐,高高举起。眼看就要出人命了,李裕智忙上前拉住方脸薄唇汉子的手:“兄弟,都是矿工,都是受苦人,他一手没还,就饶了他吧。”
没等方脸薄唇汉子说话,倒在地上的王富贵开口了:“不用你管,让他打死我!”
李裕智更不明白了,这个王富贵不但挺着挨打,居然还想让人打死他!
工头仍在叫号:“打死他!打死他!”
方脸薄唇汉子推开李裕智,抡起铁镐,照王富贵的脑袋就下去了,耳轮中就听“咔嚓”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