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给黑心矿主当牛做马,吃尽了苦,受尽了罪。今天他不答应给你们开支,我们就罢工,全都不干了!
李裕智1901年6月出生于土默特旗河口镇南双墙村(今属托克托县),父亲是个蒙古族贫苦农民,李裕智的乳名叫陶克陶乎,意为“保住、长命”之意。
当时流行蒙古人改汉姓,小陶克陶乎一家以李为姓。李家吃尽了不识字的苦头,砸锅卖铁也要供孩子上学。小陶克陶乎在本村读了一年私塾后,被父亲送到河口镇小学堂。这个学校既招蒙古族,也招汉族。先生看了这个大脑门、高鼻梁、厚嘴唇的九岁少年,觉得他有点憨。可一问他学了些什么,小陶克陶乎滔滔不绝,把《三字经》《弟子规》背得滚瓜烂熟。先生又让他解释文中的内容,小陶克陶乎一板一眼,说得头头是道,先生很是惊讶。
先生又让小陶克陶乎写几个字,小陶克陶乎把唐诗《锄禾》写了出来。先生见孩子字体工整,笔锋初现,赞叹不已。先生一下子想到了“大智若愚”这个词,就说:“这孩子外表平常,内心聪明,他的官名就叫裕智,字若愚吧。”
1923年6月,中国共产党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在广州召开。根据共产国际的指示,结合中国革命的实际情况,中共中央做出一个关乎共产党、关乎中国命运的决定:共产党员可以以个人身份加入国民党。
国共合作的“蜜月期”开始了,中共中央决定:“凡国民党无组织的地方,我党则为之建立。”1925年初,中共北方区委要在内蒙古地区建立四个工作委员会,简称“工委”,北京蒙藏学校的毕业生成了中坚力量。吉雅泰任绥远工委书记,李裕智任包头工委书记,多松年任察哈尔工委书记,吴子征任热河工委书记。
李裕智的公开身份是国民党党代表。
巴振华为之一振:“若愚兄真是做大事的人哪,佩服!佩服!既然店钱已经付了,若愚兄就在这里住上一晚,我回包头召给你收拾两间房,明天你就搬到包头召。”
包头召汉名福徵寺,是巴氏家族的家庙。包头召西跨院有一所小学堂,不过,现在不叫学堂,而是叫学校了,巴振华是包头召小学的校长。庙上的当家喇嘛巴喜是巴振华的四爷爷,巴喜喇嘛慈悲为本,善念为怀,平时打坐诵经,巴振华经常帮助四爷爷处理庙上的事。
包头召大殿屋檐下挂着铜铃,春风一吹,发出悦耳的声响。几只喜鹊或叼着软草,或衔来羽毛,搭建它们安乐的巢。
巴振华把李裕智安顿在包头召东跨院的两间正房里,房间里桌椅板凳、箱子、柜子俱全,室内窗明几净,温馨惬意,李裕智非常满意。数日后,中共北方区委又派来共产党员王瑞符协助李裕智工作。
王瑞符,蒙古名道尔吉苏任,内蒙古卓索图盟喀喇沁右旗人,第二期黄埔军校毕业生。为了工作方便,李裕智和王瑞符在包头召大门外挂出了“国民党乌兰察布盟特别区党部”的木牌。
国民党党部建立了,共产党的组织有了,下一步就是发展壮大革命队伍了。
李裕智回了一趟老家南双墙村,听说本村有不少人在包头做生意,李裕智便与他们取得联系,在思想较为进步的同乡和亲朋好友中物色共产党员发展对象。李裕智向他们宣传国共两党的主张:反对军阀,反对外国侵略,取消不平等条约。这些有志青年热血沸腾,他们一个联系十个,十个联系百个,一大批优秀青年相继团结在李裕智周围。
包头工委的革命活动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了。就在这期间,上海爆发了震惊中外的五卅运动。
1925年5月15日,沪西(今普陀区)发生了日本资本家开枪打死罢工工人领袖、共产党员顾正红事件。5月30日,上海学生和工人2000多人响应中国共产党的号召,到上海市中心公共租界地进行反帝示威游行。租界地的英国警察开枪镇压,又打死示威者13人,打伤几十人,逮捕百余人。6月1日,上海工人罢工,学生罢课,商人罢市,以工人为主体的20万人上街游行,抗议帝国主义。
李裕智、王瑞符和巴振华发动群众上街游行,声援上海“三罢”运动。
财神庙前是包头城内最繁华的地方,无数民众聚集在一起。
李裕智站在人群中间,他手拿铁喇叭筒:“同胞们,日本资本家在上海枪杀中国工人,中国人向日本资本家讨还公道,却招致英国警察残酷镇压,帝国主义在中国的领土上横行霸道,草菅人命,身为炎黄子孙,我们能忍受吗?”
巴振华高呼:“不能忍受!坚决反抗!”
群众高呼:“不能忍受!坚决反抗!”
李裕智道:“对,我们不能忍受,要坚决反抗,日本资本家必须滚出中国!”
王瑞符高呼:“日本资本家滚出中国!”
群众高呼:“日本资本家滚出中国!”
巴振华高呼:“坚决要求英国警察释放被捕群众!”
群众高呼:“坚决要求英国警察释放被捕群众!”
人们挥起拳头,口号声直冲霄汉。
巴锦秀从人群中挤了进来,她一拍李裕智的后背:“大哥,这么大事你怎么不叫我一声?我还是不是你小妹?”
李裕智有点不好意思:“小妹,你来得正好,我们一起声援上海工人运动。”
巴锦秀摇了摇头:“上海太远了,我去不了,在这儿喊也没有用。我们眼前就有人遭受资本家的压榨,我们为什么不声援他们?”
李裕智一皱眉:“谁遭受资本家压榨了?”
巴锦秀往东北方向一指:“石拐煤矿工人哪!他们的工作特别苦,工资特别低,而且,好几个月拿不到工钱。咱们到石拐游行,走走走。”
巴锦秀拉着李裕智就走,李裕智想推托:“小妹,从城里到石拐好几十里路,怎么去呀?”
巴锦秀眯起眼睛:“大哥,我早就准备好了。”
李裕智仍不想去:“小妹,游行可不是两个人的事,要发动群众,组织群众,只有群众的热情被激发出来,我们的诉求才有希望。”
巴锦秀莞尔道:“大哥,我都发动好了,不信你跟我来。”
巴锦秀把李裕智拉出人群,两个人来牛桥市街,见十几个人站在一起,旁边还有两匹马,一辆车。这些人一个个衣衫不整,面黄肌瘦,他们手里拿着包子,狼吞虎咽地吃着。李裕智心说,没想到我这个结义妹妹还有一帮花子兄弟,怪不得当初她扮小要饭的那么像。
巴锦秀对众人说:“这位就是我大哥,国民党党代表。我大哥带领咱们到石拐发动煤矿工人罢工去,给那些黑心矿主点儿颜色看看,让那些黑心矿主减少工人劳动时间,及时给工人开支,增加工人工钱。”
这些人一边吃着包子,一边发出含混的声音:“头儿,我们听你的。”
巴锦秀一挥手:“那好,走!”
李裕智小声对巴锦秀说:“小妹,这还是不行……”
巴锦秀打断李裕智的话,板起脸:“大哥,怎么你能行,我就不行?”
巴锦秀这么一说,李裕智也不好再说什么了,那就去吧。李裕智和巴锦秀上了马,其他人上了车。
石拐周围有十几家煤窑,有露天的,有地下的。李裕智、巴锦秀等众人正走着,见前面有一家露天矿,工人有抡锤打钎子的,有挥锨铲煤的,还有装车的,一个个光着膀子,都成了黑人。
巴锦秀和李裕智等人下马的下马,下车的下车,他们步入到工人中间,巴锦秀对正在忙碌的矿工说:“各位兄弟,老少爷们儿,都别干了,都别干了。你们起得比鸡早,干得比驴多,睡得比狗少,吃尽了苦,受尽了累,可是,黑心老板却不给你们按时开支,现在我们为你们讨要工钱来了。”
工人们只是抬头看了看巴锦秀,不加理会,接着干活。
巴锦秀拦住一个装车的矿工:“大哥,你们这么辛苦,老板不给你们开支,你们为什么还要给他卖命?”
这个工人头大脖子粗,胸前和胳膊上的肌肉像小老鼠一般滚动。他的牙并不白,可他的脸太黑了,一张嘴,显得牙如雪一般,他憨声憨气地说:“我们不干活,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啊?”
巴锦秀被呛,暗道,这个人怎么这么说话?真是不知好歹!她刚想发作,另一个装车工人道:“老板早晚会开支的。”
巴锦秀问:“早晚是多长时间?三天还是五天?一个月还是两个月?半年还是一年?你们这么苦等,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这个工人不作声了,但手中的活并没停。
巴锦秀又对一个抡锤打钎子的人说:“这位大哥,你们这样没白天没黑夜地干,黑心矿主不给你们开工钱,你们一家老小,不是真的要喝西北风了吗?我们这些人就是要像梁山英雄好汉那样替天行道,行侠仗义……”
不等巴锦秀说完,这个人转过身去,背对巴锦秀,一边抡锤打钎子,一边说:“谁不知包头城里的‘梁山’,说是替天行道,行侠仗义,背地里给当官的看家护院,溜须拍马,专门欺负老百姓。”
巴锦秀忙解释道:“我们是真正的梁山好汉,跟城里讨吃窑的‘梁山’不一样……”巴锦秀一时不知说什么恰当,“我们是,我们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们专门为穷人说话,为穷人办事,为穷人办好事……”
这个人充耳不闻,拎着大锤离开了巴锦秀。
巴锦秀有点泄气,但她的心如火一般炽热。巴锦秀又来到一个挥锨挖煤的工人近前:“这位大哥,你别怕。”她一指李裕智,“他是我大哥,是国民党的党代表,他带领我们给你们做主。咱们一起罢工,让黑心老板给你们发工资,涨工钱,让你们一家老小过上好日子。”
这个工人直起腰看了一眼李裕智,目光又转回巴锦秀,他平静地问:“要是老板给我们开了工钱,你们分多少?”
巴锦秀一时语塞:“分你的钱?谁说我们要分你们的钱?我们分你们的钱干什么?我们只是为你们做事,一分一文也不要。要是收了你们的钱,那还算是替天行道、行侠仗义吗?”
这个工人提着铁锨换了一个地方,接着干活,嘴里嘟囔道:“一分一文也不要,把我们当三岁的孩子骗呢?”
巴锦秀仍很执着,她跟十几个矿工搭讪,可矿工不是躲着她,就是不说话,要么转身就走。巴锦秀无可奈何。
这时,远处的工棚里出来三个大汉,其中一个走在前面,此人身着灰色对襟短褂,脚上是千层底的布鞋,嘴里叼着烟斗。
短褂男人带着两个汉子来到巴锦秀面前,他吐了口烟:“你们是干什么的?”
巴锦秀两手叉腰,满不在乎,她反问:“你是干什么的?”
短褂男人摁了摁烟锅,用烟嘴儿指了指自己,傲气十足地说:“我就是这个窑的老板,这一片都是我说了算。”
巴锦秀怒道:“你让他们拼死拼活地干活,还克扣他们的工资,不按时给他们开工钱,我们是来组织他们罢工的!”
短褂男人嘿嘿一阵冷笑:“罢工?好啊!不想在我这里干,随便!我这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
巴锦秀愤愤地说:“你吃工人的肉,喝工人的血,还这么蛮横!”巴锦秀面向工人:“弟兄们,老少爷们儿们,你们给黑心矿主当牛做马,吃尽了苦,受尽了罪。今天他不答应给你们开支,我们就罢工,全都不干了!”
短褂男人撇了撇嘴,向工人问道:“你们谁不想干?谁不想干?”
短褂男人连问好几声,工人都低头干活,没有一个人答话。
巴锦秀高声道:“弟兄们,老少爷们儿们,不要怕,有我大哥和我给你们做主,我们一起向黑心老板讨还公道……”
巴锦秀嗓子都要喊破了,可根本没人理她。巴锦秀气得直跺脚:“难道你们就像绵羊一样任人欺压,任人宰割吗……”
地上煤粉飞起,呛得巴锦秀直咳嗽。
短褂男人很得意:“怎么样?姑娘,请吧。”
巴锦秀哪里肯走,她学着李裕智在城里游行的样子,振臂高呼:“打倒黑心矿主!按时给工人发放工钱!”
只有巴锦秀带来的那十几个衣着不整的人随着喊口号,李裕智没张口,那些矿工也没有一个人响应。
短褂男人急了:“怎么着,想找不自在是不是?”他对工人道,“兄弟们,这些人蛊惑你们罢工,想从你们身上捞油水,抄家伙,把他们赶走!”
巴锦秀说了半天没人理,可短褂男人一声令下,矿工立刻拿起手中的锹镐铁锤向巴锦秀围拢过来。
巴锦秀大怒:“怎么着?想打架吗?”她向后一摆手,“弟兄们,上!”
李裕智见要出事,他忙道:“小妹,且慢!”
李裕智向矿主一抱拳:“误会,误会,误会了。我这个妹妹是闹着玩的,她跟人打赌,说能让矿工罢工。大家别在意,别在意。”
短褂男人怒道:“有这么打赌的吗?打赌怎么不到你们家罢工去呢?”
李裕智没有接短褂男人的话,他回头向巴锦秀挤眼:“我不让你打这种赌,你还不信。这回知道了吧?行了,行了,上马,回去吧。”
李裕智把巴锦秀扶上马,带着十几个人走了。
出了山沟,巴锦秀把马带住,她质问李裕智:“你还是不是我大哥?”
李裕智道:“当然是。”
巴锦秀瞪着眼睛:“那我鼓动矿工罢工,你为什么不和咱们的弟兄一起喊口号?你在包头城内示威的劲头都哪儿去了?”
中国共产党是无产阶级的政党,共产党成立之初,除了苏联没有任何可以借鉴的模式。苏联是以工人阶级为领导、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政权,中国共产党效法苏联,把工人阶级视为革命的主要力量。但是,中国以农业为主,工人很少,石拐煤矿是包头地区工人集中的地方。李裕智来到包头不久,就到石拐煤矿了解过情况。石拐煤矿大部分是地下煤窑,煤窑透水塌方时有发生。一旦透水塌方,矿工几乎没有生还可能。因此,煤矿工人都不愿意下井,都想在露天煤窑干活。露天矿虽然工资低,但至少没有生命危险。因为这层关系,露天煤窑招工要比地下煤窑容易得多。露天矿老板摸透了矿工的心,常常不按时开支。
李裕智耐心地说:“小妹,发动矿工罢工首先要深入到工人中间,和他们打成一片,让他们了解我们,相信我们。现在他们既不了解我们,也不相信我们,甚至还认为我们不怀好意,榨他们的油水,你想,他们怎么可能听我们的?”
巴锦秀觉得李裕智说得在理,她的气消了一些:“这些人,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活该受罪,他们的事,我再也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