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是“天淡云闲”的秋天,到处开遍了菊花。典型的江南城市——苏州也正是“霜叶红于二月花”的时候了。从南方寄来的信里,附了一份昆曲观摩的节目单。使我不只是怀念我的第二故乡,更怀念着昆剧的群英会。昆剧,这个承继着优良传统的剧种,像严霜后的枫叶一样灿烂夺目。
观摩的剧目,大约有三十多出,这次演出集合了多方面的演员和曲友。传字辈和昆曲演员训练班的年轻学员们,以及一些业余爱好昆曲的曲友们都参加了演出。
老艺人们,像周传瑛、朱传茗、张传芳、华传浩等人的演唱艺术是有口皆碑,人人都知道的,而且一时也谈不尽。我现在仅仅就我所知道的一二曲友的情况谈一谈。曲友们曾有一句话,叫作“俞家唱,徐家做”。俞家是已经去世的俞粟庐先生和这次参加演出的俞振飞先生父子,徐家是徐凌云、徐子权父子。他们都参加了这次演出。
俞粟庐先生讲究声调、音韵、吐字、行腔。他晚年得子,当振飞先生在摇篮中啼哭的时候,老先生一面手里拍着孩子,一面口里哼着曲子。“趁江乡落霞孤鹜”是经常作为催眠曲的。这是汤显祖写的《邯郸梦·三醉》中红绣鞋曲牌中的第一句。振飞先生从小得到父亲的熏陶,又有一副得天独厚的好嗓子,后来自己又下了很大的苦功。去年上海两次演出时,我在后台见到他,他还是手不释卷,时常在揣摩剧情和研究唱腔。他原来是曲友,到三十岁左右成为正式演员,单靠环境和天才是不够的,必须加上不懈的努力,他有今天的成功不是偶然的。
徐凌云老先生今年已经七十多岁了,是这次观摩演出中值得注意的人。他一共演了六出戏,扮了六个不同的角色,几乎把生、旦、净、丑都演到了。如《连环记·小宴》里的王允是老生;《连环记》里吕布是“雉尾生”;《绣襦记》里“卖兴当巾”的郑元和是“鞋皮生”(不穿靴子而穿鞋子的小生,又叫穷生);《风筝误·惊旦》的丑小姐,这角色是丑,又是旦角;到《水浒记》里,“借茶”的张文远又是副净了。我还记得他的第七种角色呢!二十年前他在“卖兴”当中演的是书童来兴,虽然那时他是五十多岁的人,而且没有了牙齿。郑元和穷得无法要卖来兴的时候,来兴急得就地打滚耍赖不肯走,那种小孩子撒泼的情景,到今天还在我的眼前。这次的戏我虽然没有看到,可是想来徐老先生老当益壮,艺术无止境,他的演技可能更进了一步。
徐老先生说,想不到他已经七十多岁,还穿了十七岁时的靴子上台演戏。从这句话里可以看出,他能参加这次演出是十分高兴的。这双靴子保存了五十多年,又足见他对昆曲的爱好和忠于艺术的精神。
昆剧又要在上海举行更盛大的会演了。有各方面更多的艺术家和曲友们参加,听说有八十多个剧目。我相信不久的将来,昆曲像江南枫叶般绚丽多彩的景色,一定会展现在北京和其他各地更多人的面前。
1956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