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毕达哥拉斯学派
毕达哥拉斯(前570—前500年)提出“有定形”才是万物的本原,认为数是有定形的,所以数是万物的本原。毕达哥拉斯的这样一种立场是比较容易能够想到的一种立场。他提出的是上面两种解决方案中的一种,就是不以无定形为基点,这就不用解决动力源的问题了,万物一开始就是有定形的,不是什么东西把它们造成有定形的。这个有定形的本原就是“数”,数是万物的本原,万物都是由数来定形。那么毕达哥拉斯遇到的问题是:怎么来解释万物的变化、无定形?万物的本原就是有定形的,那如何解释无定形,这就是他面对的问题。你把立场转过来,从无定形转到有定形,那么你的问题就是如何解释无定形的东西。毕达哥拉斯认为运动、变化和不定形都不具真实性,那是感性的,它是变幻不实的,但是数是超感官的事物,超感官的才是万物的本原,数才是不变的、永恒的。一切感性的、变化的无定形后面都有抽象的有定形的数,比如说后来毕达哥拉斯学派提出十个对子:有定形与无定形、奇数与偶数、一和多、右和左、雄和雌、静和动、直和曲、明和暗、善和恶、正方和长方等等。这十个对子,每一个前者都是本质的,前者都是处于高位的,后者都是处于低位的。它们的尊卑关系,有点儿像我们中国人讲的“天尊地卑”,在毕达哥拉斯那里是固定了的。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数如何创生万物?毕达哥拉斯有他自己的解释,就是说数最初是一,一是最初基本的数,单位嘛。你要讲数最初就要讲单位,一它已经是超越万物的了,你可以说一棵树、一座山、一头牛,你都可以说。但作为一本身来说,你可以说它是万物的来源,从一产生出二,他的那些对子都有着这样的关系。一和二的关系,也就是一和多的关系,所以多就是二,一和万物的关系就体现出从一产生出二,从二就产生出数。一还很难说是数,它是一个单位,一是数的单位。但到了二就有数了,因为这就有了关系,二就是一和一的关系,这就开始产生出数来了。有了数就有了点,每个数都体现为它的某一点,这个点是数学上抽象的点,它是没有面积、没有体积的。从点产生了线,从线产生出面,从面产生出体,从各种各样的体产生出四大元素:水、火、土、气,从四大元素产生出宇宙万物。这是一种数学兼物理学的解释,对万物的产生、自然界的产生有一种数学和物理学的解释。
但是这种解释也涉及精神的事务,比如说理性和善,他认为这两者就是一,一是理性和善的象征。意见和恶就是二,二就是意见,意见不统一,你有不同的意见;恶也是这样,恶就是分裂。三代表全体;四和九代表正义,因为这是平衡:二二得四,三三得九,都是平衡的,代表正义;五代表婚姻——它是第一个偶数和第一个奇数的结合;六代表生命,十代表完满等等。精神的事物他都归结为一种数的关系。他把万物都归结为数,这是当时很了不起的一个观点。
万物都是由数所构成,而且他试图要说明如何由数具体地构成万物,比如说天体运行,他就找出来天体运行的数学关系。他也认为音乐可以归结为数的关系,在美学上形成毕达哥拉斯的音乐理论,就是音乐的音调高低取决于弦的长度和粗细,这些东西的数学关系决定了音调的高低。他把这样一种音乐理论扩展到宇宙中去,整个天体都是在按照距离远近和质量大小奏响着一种和谐的音乐。由于他这种用数学来解释一切的观点,有人把他称之为现代科技之父。西方的科学技术无非一个是数学、一个是物理学,而且这个物理学是从数学发展来的。所以我们今天发展出电脑,我们现在是数字化的时代,数字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电脑、数码相机、数码电视都可以还原为数的关系。从这个角度来讲,毕达哥拉斯很了不起。
但是他有他的矛盾,他的矛盾就在于如何解释运动。你把运动当作意见,把变化当作意见,但是我们毕竟看到这些变化,感到这些变化,你把感性世界全部撇开,那也不行。你还得反过来用你的这样一套抽象理论来解释我们这样一个大千世界。数本身是静止的,是不运动的,是有定形的;而大千世界是运动的,是变化的,是无定形的,你如何来解释。所以,赫拉克利特就出来在这方面对他加以修正。
(三)赫拉克利特
赫拉克利特比毕达哥拉斯稍微要年轻一点儿,他生活在公元前540年到公元前480年。赫拉克利特的贡献,一个是提出来了自我定形的火,火的概念。在万物之中,水、火、土、气,赫拉克利特抓住了火这一个元素来作为他的万物的始基。他说水也好,气也好,其他无定形的东西也好,都不能解释运动,不能解释动力源。而火可以,火本身就是能动的。所以,他的功劳一个是提出了自我定形的火,另外一个是提出了逻各斯的概念,逻各斯就是尺度的概念。
我们现在来看看。赫拉克利特和毕达哥拉斯相比,他重返无定形的感性自然界,重新回到了无定形。这个是对毕达哥拉斯的一个反动。但是他跟米利都学派又不一样,他找到了一种自我定形的元素,就是火。这个火也是无定形的,火不断地飘忽不定,你能够给火定形吗?你把火装到瓶子里它就灭了。你不能够把火变成一个你想给它的形状,它自己不断地飘忽,不断地变形。但是这个不断的变形又是有它自己的定形的。它不像水和气,水和气你都可以把它装在瓶子里头,装在气球里头,你给它什么形状,是方的就是方的,是圆的就是圆的。但是火不行,你不能给火定一个方的形状或者圆的形状,所以它是自我定形的元素,自己给自己定形的元素。自我定形就意味着它既是无定形的,又是有定形的。它既是无定形的,它没有你所给予它的形状,但是它有自己给自己定的形状,它可以形成火舌、火苗、火花,可以形成自己的形状,它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所以它是带有一种主动性的,不能够外在地强加于它任何规定。但是它有自己的内在的尺度,有它的分寸。所以他讲,整个宇宙是一场大火,是一场“永恒的活火”。注意这个“活火”,里面有生命的原则在里头,生命跟火在古希腊人看来是非常接近的。有生命的原则,它是活的,活的你就不能给它装在一个框子里头,你就不能给它带上镣铐,否则就会固定在一个形状上,它就会死。
同时,他还说火“按照一定的尺度燃烧,按照一定的尺度熄灭”。按照一定的尺度燃烧和熄灭,或者说按照一定的分寸,“在一定的分寸上燃烧,在一定的分寸上熄灭”。这是他的一个很著名的名言,这样一来就第一次解决了万物的动因问题,动力源的问题。动力源就在自然,就在自然的本原里面,那就是火。火它本身就是自动的,它不由外物所推动,它是能动的。所以“一切皆流,无物常驻”,一切都在流动——“万物皆流”;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变的——“无物常驻”。一切皆流是它自己在流,不是你赶着它流,只有火才能做得到这样,火流才是这样。水流不是的,水流它是从高到低嘛,它只能从高到低,它不能从低到高。但是火是既可能从高到低,也可能从低到高,所以“无物常驻”,这也是他的名言。那么这个燃烧的“尺度”就是他提出的逻各斯,这是他的第二个贡献。
他提出的“逻各斯”这个概念,本来就是语言的概念,即“说话”、“话语”。海德格尔说它本来的意思就是“表述”。但是正因为在古希腊,人们说话是要负责的,所以这个话语又包含有规律、法则的意思。古希腊是契约社会,你说话要负责啊。你现在签了一个契约,你说话不算话,那是不行的,那要受到法律的惩罚,所以它又包含有规律的意思。那么这个规律也就是尺度。这个尺度跟毕达哥拉斯所讲的量的尺度还不一样,毕达哥拉斯提出数,已经有一个尺度了,数已经是尺度了,已经是万物尺度了,但仅仅在量的方面加以衡量,多和少,一和多,在这方面衡量。而赫拉克利特的这个尺度它是质的尺度,它是着眼于质,着眼于不同的东西,甚至相反的东西,在质上面相反的东西。量我们知道无所谓相反和不相反,质就有相反或者是对立,或者是矛盾,相反的质统一为一个新的质。有了逻各斯这样一个尺度,我们就可以把相反的东西统一起来,统一为一个新的尺度。在毕达哥拉斯那里他只提出了十个对子,他只看到了对立,而且对立是僵化的,天尊地卑,万古不变的。而在赫拉克利特这里,对立成为了矛盾,甚至成为了自相矛盾。
赫拉克利特有很多的话你要是从逻辑的眼光来看,它是自相矛盾的,但是他就是故意要这样说。比如说最高的矛盾,赫拉克利特已经提出来了,那就是存在和非存在,是最基本的矛盾。存在的概念也首次进入到了哲学,当然赫拉克利特还没有很自觉地意识到这一点,他是这样说的:“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我们走下而又不走下同一条河,我们存在而又不存在。”这是第一次出现——当然这是就残篇来说,历史上究竟是不是第一次我们无法断言——把存在这个概念纳入到了作为哲学的概念中,当然是不自觉的,他还没有意识到它的巨大意义,但是他已经说了“我们存在而又不存在”。我们存在和不存在是同一的,都是我们嘛,我们既存在又非存在。这引起了后世一连串不知道多少的争论,并由此催生了后来的存在哲学和形而上学,直到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
那么存在和非存在两者之间在赫拉克利特那里统一于什么?统一于火的这样一种能动性,这种运动。运动就是存在和非存在的统一,在和不在在运动中达到了统一。所以后来的人都把辩证法归功于赫拉克利特,认为赫拉克利特是辩证法的创始人,其实应该说赫拉克利特是辩证思维的创始人,还不能说是严格意义上的辩证法,更不能说是辩证逻辑,只是辩证思维的创始人。他已经有了这个思想,但是还没有把它变成一个真正的一贯的方法论。他是辩证思维的创始人。
在创始这样一个辩证思维的时候,在谈论存在又不存在的时候,他遇到了一个根本性的矛盾,就是感性和理性的矛盾,存在和非存在的矛盾,实际上就是感性和理性的矛盾,非存在、变化就是体现在感性之中,感性都是变化的,都是动摇不定的,而理性是逻各斯,是万古不变的。赫拉克利特认为逻各斯是一,神圣的逻各斯,那它当然是不变的。但是它又贯穿在一切变化的事物之中,作为一个尺度,一个分寸,永恒的逻各斯,有同样的尺度。在同一个尺度上燃烧,在同一个尺度上熄灭,所以它又是同一的。但是这个同一跟这个感性世界的千变万化如何能够统一起来?普遍的逻各斯跟火的感性形象如何能够统一起来?火是可以看得见的,逻各斯是看不见的,只能通过理性来把握。所以语言的逻各斯怎么能够成为感性的火的内在原则,在这里体现出赫拉克利特的一种犹豫。就是说一方面他已经上升到理性主义的立场,你要把握逻各斯,要从语言来把握理性,已经是理性主义的立场了,要把握普遍的东西,把握一,理性就是要把握一嘛,把握统一性嘛。但是他又还留恋着感性自然界,这在认识论上是无法调和的,到底你推崇感性还是推崇理性?
在哲学史上有很多人争论赫拉克利特究竟是一个感觉论者还是一个理性主义者,争不清楚,两方面的言论他都有。但是退回到感性自然界去是没有出路的,我们就是从那里走过来的,你走回到米利都学派那里去没有出路。只有把理性再次往上提升,把这个逻各斯的理性再一次提升,提升到更高的层次,这就进入到了爱利亚派。
二、存在哲学(爱利亚学派)
古希腊自然哲学的第二个大的阶段就是爱利亚派的存在学说。第一个阶段是自然哲学的始基学说,到了赫拉克利特的火作为万物的始基就终结了。那么就过渡到第二个阶段,从始基学说过渡到了存在学说,就是爱利亚派。
存在哲学不再是从感性自然界里面去找一个元素,找一个始基,或者说是找一种规定性,比如说数,数还是在自然界里边的一种规定性。不再是寻求这种始基,不再是用这种始基来解释万物的成因,爱利亚派的存在学说不太关心这个问题。他们关心的是我们如何对宇宙整体作一个抽象的规定,我们规定了整体,那么一切都不在话下了。我们刚才讲,从赫拉克利特的理性要再往上提升,再往上提升是什么呢?就不仅仅是自然界的“尺度”。逻各斯在赫拉克利特那里就仅仅是自然界的尺度,万物运动的尺度。但是再往上提升就提升到更抽象的层次,就是宇宙整体的规定性,你如何规定这个宇宙整体。而且不要指望用这样一种规定性来解释万事万物,万事万物都是变化不定的,都是非存在的,你要去解释它,那是妄想。你干脆不用来解释它,你只要把所有的那些东西只当作是意见,当作是表面现象,是一种幻觉,是一种感性的欺骗,那么你追求的是这些东西背后的真理。所以爱利亚学派他们就把“真理”和“意见”截然划分开来了。他们也不否认意见,意见当然也有它的道理,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当然要拥有大量的自然知识啦,但那都是意见,归根结底它不是真理。真正的真理要撇开这一切才能看出来。这就是在为将来的形而上学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