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麻县的县委书记兼代理县长秦阳也是不怕这雪的,他正踌躇满志哩。但他还是有点恼火着这糟糕的大雪,灾情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地涌到县政府办公室,他刚上任没几天,屁股还没坐热哩,准备轰轰烈烈地给斑麻县烧上三把火,可第一把火还没有烧起来哟,纷纷扬扬的大雪就来浇灭呀,给他狠狠地将了一军,好似统领百万大军的雄心勃勃的曹操,正昼夜兼程地追逐敌人,却在那座小桥上遇见了横刀立马的一阵猛吼的张飞挡住了去路,但秦阳并没有被封山大雪所吓倒。
县政府办公室主任袁路,坐在秦阳的办公桌对面,小声小气地给他汇报全县的受灾情况,以及如何向省市报告斑麻县的灾情,秦县长匆忙地记录了一阵,有些不耐烦地说:“小袁,你立即作好统计,把县西北边几个乡镇的那些受灾严重的村子罗列出来,打成表格,安排好救灾行动线路,县委县政府的同志要分头去慰问和安抚;而受灾一般的那些乡镇,通知当地政府组织村民自救。”
袁路谦恭地答应着,秦阳叫他小袁,他感到秦县长叫得很亲切很贴近很和蔼哩,即使他的年龄比秦阳要大一些,他知道这个从省里下来的年轻人的前途会像阳光一样灿烂,才三十来岁呀,就当县长了,如同红军长征期间年轻轻的将领多得是,有的甚至还作了一个军团的总指挥哩,照这样稳步发展下去,那他秦阳后面的景象不是矮子爬扶梯步步高升吗?真难猜秦县长他祖上积了何种阴德,背景铺排得那么深远辽阔,这么年轻就当上了县长!袁路知道,只要紧跟着他走,他的灿烂的阳光也许肯定也会照耀着他袁路的前途和温暖着他袁路的一切,是的,一定可能的,室外的寒冷是降不下他对秦阳的热情的温度的,他的心头无比暖和着哩,只要他秦县长乐意,叫什么名儿都是可以的。袁路准备迅速退出秦县长的办公室的时候,秦阳叫住他,说:“小袁呀,你马上在电话里请各局、县级各企事业单位的领导,组织本系统的人员,检查本单位的受灾情况,铲走单位场所的积雪,用卡车运到城外的清依江边倒掉;再者,组织同志们,有钱的出钱,有粮的出粮,有衣物的出衣物,在下午时分把捐献的救灾钱物集中到政府大院,租赁几辆大卡车装运,十万火急呀。”袁路应了一声,准备出办公室去的时候,秦阳又道:“还有个事,私事,你到商场去帮我买两床棉絮和被套,暂时存放到你的办公室,到时候我有用。”袁路拿着秦县长递过来的三百元人民币,见没有什么吩咐了,便埋着头,迅速地出门办事儿去了。
秦阳从老板椅转过身,凝视着玻璃窗外丝毫没有停意的雪花儿,飘飞的雪花正打破着他的一些计划。他有些心痛,有些着急,老天爷在阻止一个英雄顺利降世吗?他要带领全县人民奔向幸福的乐园哩,难道老天爷的几颗雪粒子就能挡住去路?年轻人终究气盛,他心里默念道:“我秦阳绝不是被吓大的。”他的办公室空调一直是袁路开的二十二度,温暖如春;而窗外飘飞着结成团的像棉花糖似的雪花,被寒风在空中举起来又缓缓降下去,落在政府院花园的塔柏、桂花、刺槐、铁树、冬青和掉光了叶片的女贞子之上,现在是看不见这些植物在春天里争奇斗艳重彩浓抹的姿态了,闻不到四月刺槐八月桂花那诱人魂魄的幽香,雪裹住了它们,只有这漫天的无味儿的雪花,在天空飘,狠狠地在秦阳的心头飘。
花园里厚厚的一遍白哟,漫天里茫茫的一遍白哟。
玻璃窗外结了一层冰凌,即使有室内气温的影响,它们也没有融化掉的意向。秦阳看着雪花被风抛到玻璃上,有的又被反弹回去落到窗台,窗台已经积下半尺多高。他盯着远方,远方是飞动的雪花组成的一面厚墙,雪像亿万条舞动的银蛇,舞乱他的视线,恍惚中他又听到省委组织部萧部长找他谈话临别时说:“小秦同志,这次组织派你到全国有名的贫困县斑麻县主持工作,是对你的信任,你要向你的祖辈学习,我们叫你去打一场硬仗,你要抓住机遇,带领全县百万人民脱贫治富,军令状是要立的,搞好了,前途无限光明,搞砸了,你就别回省里见我了。千万别丢我们组织部的脸呀,祝你成功!”
得到任命之后,秦阳觉得自己是统领三军的主帅,冲锋向前,去攻打斑麻县那可恶的贫穷,他虽然未到上任之地,但勃勃雄心早已飞到了斑麻县城,他年轻的心燃烧着一团熊熊烈火哩,他要医治那里的山,整治那里的水,规划那里的城镇,他决心要把斑麻县衣衫不整的百万民众从穷困之地带向幸福之路,过上富得流油的生活,让斑麻县在全国都火红起来,不辜负萧部长的苦心栽培。他知道,没有萧部长,哪有他秦阳的今天?自己的家庭背景和人事关系也还可以,他们家却不愿意去找,但是由于自己是名牌大学水利系的研究生,“抢手货”,因而出校时没费多大的劲儿,就分配到了省水利厅工作,两年后转到城市经济开发办。但毕竟如果没有萧强部长的热心帮助,他秦阳将多年是一个科员,以一个科级干部的身份终老而已。可一个偶然哩,他遇见了生得面慈的萧部长。有一天,身为省委常委的萧部长例行公事到开发办检查工作,会议之后,他走到了经济开发办的几个办公室,和同志们亲切地一一握手,一一的问大家的姓什名谁,秦阳报告了自己的姓名,萧部长像是对这个“秦”姓很敏感,他与秦阳握手的时间稍微长了一些,他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或许是看见这个小伙子生得面熟,长得像照片中的某个人,或许是他记忆中的某个人,或许是秦阳生得厚道中带有几分的睿智,但这都无从考证,然而最终萧强叫开发办主任把秦阳的档案送到他的办公室,不出三个月,秦阳便到了组织部。
萧强把秦阳叫到办公室,微笑道:“秦阳,你还记得起你小时候有个叫岳玉清的姑姑吧。”
秦阳想了好一阵,老老实实地说:“已经记不得了。”
萧强说:“你小时候,跟上跟下地喊玉清姑姑,我们家的饭你都吃过无数次,读了这么年的书,竟读忘记了?你玉清姑姑时常念叨你哩,唉,多年来,萧家和秦家竟没有音信相通,并且还住在一个城市里,如今你也成人了,时间飞得真快!”
秦阳道:“哦,我回忆起来了,玉清姑姑煮的饭香甜可口。”
“今后你可要时常去看你玉清姑姑,她可时常念叨着你哩。”
秦阳转入省委组织部后,工作更加勤苦干练,两三年后,便荣升为办公室第一副主任。秦阳心头的那个喜唷,时时像灌了蜜似的甜,甚至有时做梦也欢喜醒了。他知道在省城里,除了离世多年的爷爷秦汉清和快要退休的父母以及妻儿而外,再没有什么亲人了。萧部长却像亲爹亲娘对待儿女般的对待他,他拿什么来感恩呢?他只有白日黑夜地努力工作,随叫随到,使工作出色,使成绩优异,且在萧部长面前嘴巴儿甜一些,端茶送水勤一些,打扫卫生快一些,像个勤务兵。这样,萧部长更加爱惜身边这个鞍前马后的年轻人啦。秦阳知道,这次的公干,可不是闹着玩的,不是一般常态的工作,在组织部干事情,做错了,有人帮助改正,有人护着,而现在是关系到百万民众的生计大事哩,且事事得自己拿定主意,他秦阳随时得好生掂量掂量。他时常想,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有机会当县长,即使是代理县长。既然英雄的路已经铺就,他就要坚强的走下去,不成功,便成仁。但他时时又感到自己太年轻,热情高涨,但经验不足,在萧部长找他谈话的那时,他回答道:“萧部长,我行吗?太年轻了,冒进冒出的,怕损伤了你的声誉。”萧部长用食指点了一下办公桌面说:“年轻是弱势,然也是优势,要善于化弱势为优势,自古英雄出少年,历史上苏轼、卫青等人很年轻的时候,就成了朝廷的大员啦。当然,小伙子,你自己知道这点就太好了,要有危机感才行。这就需要你时时处处规范自己的行为,按党纪国法行事,你的一言一行可都关系到百万民众的幸福哟。你的这次行动不压于一次远征,像汉朝霍去病的远征,你将带领百万大军,奔向幸福之路,历程是艰难的,前途却是光明的。你想想,解放战争刚开始,我军难道不是一两百万?结果怎么样呢?壮怀要激烈些,我相信你,我等待你的好消息!”
袁路从秦县长办公室出来,立即召开政府办公室会议,他按照秦县长的话细细的作了安排,万不漏一,让大家分头行动。各科室各办公室主任、副主任、科员、勤杂人员,立即紧张而有序地行动起来,政府楼上上下下忙得像一锅煮沸的饺子,有线电话、手机、政府院里的各式各样的车辆全派上用场,谁也不敢怠慢,袁路说:“秦县长说了的,十万火急呀!谁出了问题,谁负责;灾害面前,谁懈怠了,放松了警惕,出了大问题,可吃罪不起唷。”袁路在政府楼的几层楼间跑上跑下,一面看看大家的工作情况,一面还要了解上报来的灾情,对每一个乡镇的情况做到心中有数,对受灾严重的地方,他还在县行政图上标上记号,汇报的时候,好让秦县长能一目了然。楼外寒气逼人,他却跑出了一身细汗,内层已经濡湿,他脱掉外面灰色防寒服,放到自己那间主任办公室,继续他手头的工作,他给县武警中队和公安局都打了电话,请他们支援,请他们快速行动起来,为地方上的救灾抢险作出贡献;他跟环卫局的苏华局长打了招呼,叫他们快速组织人员清扫县城街道积雪,一定要在很短时间内恢复县城交通秩序;他又和在救灾抢险中更为重要的部门财政局民政局以及卫生局通了气。累了哩,袁路从下雪到现在的确已经累了,几天来,他没能粘床边,没有睡上一个囫囵觉,眼皮不听使唤的时候,他就裹紧一件军大衣,在办公室的座椅上打一个盹,办公桌上的三部电话,不是这部叮叮地响,便是那部啵啵地闹,不是事情紧急,他真想砸了哩,可刚一点头下去,电话响了,他敢不醒来?他的双眼布满血丝,他知道,刚来上任不久的秦县长肯定也不会有安稳觉睡,怕雪积厚了,如果发生了雪崩,砸死砸伤了人,那斑麻县的名儿可就在全国抖大了,丑也就丢尽了,这个书记县长什么的,莫说当呀,就是坐班房也来不赢,一定得每分每秒守住阵地提醒人们白日黑夜的预防着,绝不能掉以轻心,绝不能发生半个人员伤亡事故。袁路在办公室坐下来,接下几个电话后,两只上眼皮像悬着千斤重的石头,怎么也支撑不起来,他一下梦见了从省城里开来的两辆黑色小轿车迎面驶来,他陪同几名县级领导在县城十公里外迎候新来上任的秦代理县长哩,他举着写有“欢迎秦县长”的牌子,轿车缓缓地停到他们跟前,从两辆车里走出来了包括秦县长在内的四位领导,可大家相互不认识,袁路迎着一位像是县长模样的人热情地握手,满脸堆笑地道:“欢迎秦县长欢迎秦县长,我们有些失职呀,应该到省城来接你的。”那位身材魁梧的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微笑地指着身边的那个年轻人说:“这位是你们的秦县长,我应该先介绍介绍的,可没有来得急,我们三人是护送过来的随同人员。”袁路看着这个年龄像是不足三十岁的人,年轻鲜嫩的淌水哟,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个儿却也高挑,黑色毛料西装,眼睛雪亮,很灵气的那一类哩,袁路为自己的失态有些愧意和慌张,细汗一下浸出了全身的毛孔,他被一种莫名的诧异所惊醒,眼睛刚睁开,办公桌上的电话又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