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原镇从书记吴淞河、人大主任汪国强、镇长李德树、政协主席赵竹清直至下面的工作人员,都忙成了煮沸的一锅粥。吴淞河、李德树心里清楚,新任县委书记兼代理县长秦阳是冒着大风雪冒着危险远道而来搞调研的,考察灾情,了解民意,倾听民声,运送紧急救灾物质,可能更重要的是来检查镇里的一套班子人马,在突发灾害面前的工作能力和办事效率,在非常时期能否创造性的执行县里的决议,办出实事,办出好事;何况桃原镇一班人马连秦县长的面也没有见过,更不了解他是何种性格的人。如果他县长大人一走到桃原镇,看这里不够格,瞧那里皱眉头,一下子没有了好脸色,书记镇长什么的,日子可就不好过唷;平时都能把工作做走,在这关键时刻,镇里的局面反而看得懒散懈怠,到时挨板子遭批评写检查受处分,哭都来不及啦。动起来,镇里的一班人马像开足了马力冒着黑烟的柴油机器,强烈的运动起来了,特别是书记和镇长,那个急得那个忙得,瞧,都涨红着脸,在寒风里竟冒出细汗,还扔开了身上的大衣。
场镇上前年被硬化了的那几条街道上的积雪,现在被清扫得干干净净了哩,镇政府院里更看不到积雪的影儿。
牵扯到各村各社的广播打破常规时间响起来了哩,这时,广播里的讲话声话语亲切,音量适度。
存放救灾物质的四个仓库早已清理出来了哩,连搬运和即将分发物质的工作人员,按任务已打成的表格贴到镇政府办公室的门上以及仓库的墙上。
请到镇伙食团来帮忙的几个厨师,都在镇里镇外大名鼎鼎的,他们更忙开了花哩,杀猪,宰羊,去毛,分块,洗肠;蒸笼上扣,十八大海碗的酒席,得开动脑筋,想尽办法,给风尘仆仆的县上领导包括辛苦的司机,洗好尘土,暖好身子呀。民以食为天,难道作官的就是神仙,不吃不喝?厨师们明白这个理儿,把这个任务作为一生的光荣之事来完成,他们平时不过在乡村里做做完男嫁女的酒席,吃客们不过是街坊邻居,而这次亲自服务的对象可是县上领导,大姑娘上花轿——平身第一次哟。
五盆杠炭火燃得旺旺的,被工作人员早已请到会议室了,它们排列整齐,喷吐热情,耐心地恭候着秦县长一行的到来。
县上来的车辆停在镇政府办公楼前,镇里所有的工作人员,早已排列有序地迎候在那里了。小轿车直接停到办公楼前的地上,货车经镇办公室主任郑天干的引领,停到仓库房那边的街道上去,郑天干立即去请搬运工来搬运。
迎候着的吴淞河、李德树等人看看从轿车里出来的人,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他俩用笑脸和不敢正视的眼光去找秦县长,但秦县长是谁,他们无从知道——因为秦县长刚来不久,就下大雪,大家忙着赈灾,县里还没有来得及安排开个见面会——这时他们看见袁路恭恭敬敬的走到了一个年轻小伙子的身边,指着吴书记和李镇长说:“秦县长,这是桃原镇吴淞河书记,这是李德树镇长。”秦阳有礼节的向他们伸出一只手,说:“辛苦了,辛苦了!”吴淞河、李德树都没有等自己的惊讶缓过神来,立即很老练而又快速的依次都伸出双手,迎接着秦县长那只手,回应道:“欢迎秦县长,欢迎秦县长!”肩上扛了架摄象机的镇文化站站长黄东升,来来回回地走动着摄像,听到说那是秦县长,他立即把镜头对准过来。
“请秦县长及县上领导、请远道而来的其他县市的领导,到会议室里坐坐,先喝口热水歇息!”李德树补充道。
秦阳排列在前,县上其他领导以及赶来支援的兄弟县市的领导,也陆续一一的和桃原镇一班人握手道情后,都坐到会议室里去。桃原镇的工作人员用三十来个纸杯子泡好了热茶,黄东升早一步到会议室选好了最佳地方,架稳了摄象机。秦阳坐在两圈圆桌的中心位子上,一边听汪国强致欢迎辞、李德树汇报桃原镇的灾情以及吴淞河介绍桃原镇完成抗灾抢险任务的分工情况,一边暗自思忖:第一次面对桃原镇一班人讲话,话不宜长,但要讲到点子上。汪国强、李德树和吴淞河,向大家汇报完工作等情况之后,秦阳丢开赵秘书昨晚弄到半夜的讲话稿子,用不高不低的声调说:“同志们,我首先代表斑麻县委、县政府,向远道而来支援我县救灾抢险的兄弟县市的同志们,诚表感谢,向桃原镇的干部群众道一声:辛苦了,感谢大家在这次灾害面前忘我地工作!二十多天来,桃原镇的一班人为保护桃原镇人民的生命和财产安全作出了巨大努力。我们桃原镇地处斑麻县最北端,海拔高,这次风雪大,从全县看,雪灾程度最严重,但全镇没有人员伤亡,这是可喜的。我希望镇上领导要再接再厉,严格实行二十四小时值班制和零报告制,每天务必派人到镇上各单位以及各村各社了解灾情,开展和组织好自救工作,充分发动群众,群策群力,再苦再累,甚至风雪有些减弱,也绝不能放松警惕,把灾害损失降到最低限度……”
秦阳的声音没有吴淞河、李德树在镇广播里那样表达得十万火急,甚至听来有些声色俱厉,但是他不刚不柔的话语,使会议室里的人感觉到如有重锤敲在心上。面对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县长,大家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是个什么样的个性,有什么特别的爱好,他们对县长的这一切都很陌生;话语不对半句多,谁都只是专心地听着,并在笔记本上记着,不轻易去发表自己的意见,甚至坐姿和手脚的摆放都与平时不同,端端正正,规规矩矩,会场上只能有一个声音发出,那就是秦阳的,不像镇里平时开会时候,书记镇长无论怎样强调会议纪律,也会有断断续续的窃窃私语声。
郑天干作记录用的圆珠笔,因没有盖上笔帽,郑天干一不小心,让圆珠笔从桌面滚落到地上,笔掉下去的声音在会议室里显得很响亮,郑天干不太自然的弯下腰去捡拾起来,也不敢去观察周围的人有什么样的表情,只是感觉自己的脸一下子发起烫来,心里好像打着鼓,他定了定神,埋着头继续握着那支不听话的圆珠笔认真作笔记。
中午一点钟,镇上欢迎秦县长一行人就餐。郑天干到李德树那里请假说:“李镇长,我就不参加吃饭了。”李德树道:“你有啥事?”郑天干说:“没有啥事,只是我感觉吃饭时不自由。”李德树正色道:“要自由,哪里来那么多自由?今天欢迎第一次来我们镇视察的秦县长,且还有外县的领导,并且还是来慰问的,吃饭也是工作,真不懂事,就是火烧屁股,镇里谁也绝不能缺席,况且你还是办公室主任,快去餐厅端茶送水,等会儿还要好好的敬领导的酒!”郑天干没有办法,而且赶在大家前头进了镇伙食团。大家在伙食团就了坐,秦阳致了祝酒辞,吴淞河讲了欢迎的话,人们才动筷子。欢乐的气氛中比平时召集村支书村长开会就餐时多了一层肃穆,这种淡淡的有如青烟缭绕的肃穆,来来回回的飘在镇里陪餐的每一个人心中,他们管住着自己的嘴巴,怕说出的话得罪了客人,他们都规范着自己的笑脸,表现得热情而得体,就是平时嗓门大、声调高、在人们面前讲话总是昂首挺胸双手叉腰、总是斩钉截铁的活像超起大锤抡石头的石匠师傅般豪爽的吴淞河和李德树,此时像刚刚被邀请到镇里来授课的大学教授,西装革履,笑不露齿,斯文十足,右手平端着小酒杯。酒是镇里私人小企业桑马河酒厂烤的,味道不错,度数高,喝一口会从喉咙一路烫到胃里去。他俩紧跟在秦县长敬酒队伍后,一边跟人轻轻地碰杯,一边满嘴里道出轻柔而有度的声音:欢迎领导!感谢领导!酒是我们镇里的私人作坊烤的,土特产,味儿醇正,度数高,御御风寒。
镇上欢迎秦县长一行用午餐的时候,子虚村的家家户户也一边吃着饭一边盯着镇上的录相电视台。秦巴俩老口蹲在火堆旁,吃着南瓜干饭,下着冬瓜切成片加了些葱花的菜汤,边吃边瞧着录象台里的秦阳县长们。
“看,县长多年轻!”秦巴对着良婆说。
“我的眼睛不大好用了,你看你的吧。”坐在小凳子上专心吃着饭烤着火的良婆道。
“走近看看嘛,你看这个县长有点像谁?”
良婆走近那台老得像自己一样的熊猫牌黑白电视机,瞧了好一阵子,又琢磨了一会儿,说:“我看不出来像谁。这个娃娃县长像谁呢?我说就像个县长。”
“真是老了不中用了,这个难道看不出?你看像不像我们村秦汉清年轻时候的样子?”
良婆站在屏幕前,认认真真又端详了好一阵,说:“高高瘦瘦的,脸蛋儿方正,有些像,也有些不像。好了,好了,像又怎么样?不像又怎么样?你瞎弄心思,少操那份闲心,专心吃你的饭吧。”
秦巴不再说什么,默默地看着电视里的人们在屏幕里进进出出的,他把碗筷放到地上,打着饱嗝,用木棍拨弄着火堆。良婆把秦巴放在地上的碗筷收拣到灶房里,架着柴禾烧热水清洗。
此时,在村里响起了村长张仕斌的吆喝声,他叫每家每户挖好房前房后的排水沟,注意查检自家的房墙,防止垮塌。由于天气极寒,风雪在原野山间肆虐,子虚村人仅仅蜷缩在被窝里是抵御不了寒冷的,所以连柴禾都不多的再困难的人家也白日黑夜地燃起了火堆。鸡鸭猪全都没有了,他们取下了用做家畜家禽圈舍的木头,堆放在屋角里,预备着升温,只要熬过了这个该死的冬天,一翻春就去生猪集市买些鸡鸭猪崽什么的,重新建造圈舍,那时鸡犬之声彼起此伏,家院里便又充满着生机,然而这时,火堆是必需要有的。燃烧的火塘使室内温度猛增,加之炊烟的熏蒸,家家户户房顶那厚厚的积雪不得不慢慢地融化着,冰冷的雪水一刻不停从地房檐上嘀嘀嗒塔而下,这样就减小了房子的负荷,虽然破费了些木柴,但增强了安全感。张仕斌明白这一点,然融化掉的雪水必需尽快的排出去,否则,墙跟长期地被浸泡在雪水里,会坏掉的。他顶着风雪缘村喊叫,把蹲在屋里守着火塘的汉子们一个个吼出门来。
吃过午饭,秦国华给张仕斌等村委会的人打过电话后,守在火堆旁看了一会儿电视,实在坐不住,便扛着一把锄头出了家门,他瞧了瞧父亲那座老房子周围没有动静,就先去了父亲那里,埋头忙了个把钟头,又再回到自家门前挖沟排水。妻子幸春桃在屋里大声喊道:“国华,国华,快回来接电话。”回到屋里的秦国华抖掉满大衣的雪花,问幸春桃:“哪里来的?”幸春桃道:“说得要紧,快些接呀,可能是镇上来的吧。”
“喂,谁呀?”秦国华握着电话问。
“是我,吴淞河。”电话那头响起了镇上吴书记的声音:“是秦国华吗?”
“是我,吴书记,我给你汇报一下子虚村的情况吗?”
“没有出问题就不谈这个了,我说个紧急事。”没等秦国华问是什么事,吴淞河紧接着说:“我说秦国华,你和张仕斌要好好地准备准备,秦县长一行有六个人,现在已经去了我们镇的汪家垭村、何家坝村、桥头堡村视察,可能天察黑要到你们村,事情重大,你和张仕斌看着办吧。”
秦国华想问一问如何准备,吴书记又在电话那头说:“一是你们村的救灾情况要理料好;二是准备一顿便饭,秦县长亲口给我说:他要到子虚村吃晚饭。”秦国华正要问准备一顿什么样的晚饭,吴书记在那头却挂了机。如何接待县长的工作,可就难倒了秦国华。县长这样身份的人,亲临子虚村,并且有兴趣吃顿饭,自盘古王开天辟地,子虚村头一遭哩。秦国华有些兴奋,也有些头痛,甚至垂头丧气,幸春桃问:“怎么了?接了电话就遭寒霜打萎了?”“县长说要到我们村吃顿便饭,可这顿便饭不是能随随便便拿出去的呀,规格高了,怕遭领导说,而且我们村也摆不起那个阔;饭食搞整差了,我们的脸面又不知往哪里搁唷,况且面对的是新任县长。你说说,这怎么办?”秦国华低声说。
“你一个曾经跑到市上县里开过会的人,可说是见过大世面的哩,平时在村子里看把你疯狂的,然而,这给县上的人弄一顿简简单单的饭食,就把你吓着了?”幸春桃笑着说:“赶快去找村委会的一帮人商量呀,这不就得了?”
他掏出纸烟,燃上一支,坐在火堆旁边的矮凳上,抽了半截后,站起来走向放置电话机的小茶几那边去。秦国华边走边道:“中午饭的时间都过了,你把冬瓜叫起来,叫他起床,吃了午饭后去外面挖水沟,我要忙事情。”“让他休息吧,我去挖。”幸春桃说。秦国华很想发母子俩的火,但他忍住了。他刚要给张仕斌打电话,电话却响了,他拿起话筒问:“谁?”电话那头道:“秦支书,是我:张仕斌,刚才吴书记打了电话来说……”秦国华打断对方的话说:“我知道,你赶快到我这里来商量吧。”
秦冬在母亲的再三催促下,他懒洋洋地从床上爬起来,连脸也不洗,就跑到灶房去,见饭被母亲护得滚热,盛了一碗,咸菜也没要,端到火塘边狼吞虎咽。秦国华从偏房走过来,看见秦冬,道:“二十多岁的人了,头脑里不装事,原先读书读得没名堂,回到家里,成天也只晓得贪吃贪睡,看你今后成家了怎么办?”秦冬嘴里还包着一口饭说:“我怎么贪吃了?早饭我都没有吃你的,今天我才吃你两顿饭,你成天唠叨什么?你去把我妈叫回家,吃了饭,我一个人去挖完算了,免得你成天在我耳边婆婆妈妈的。”
“你娘都把你惯坏了,嘴还硬,你看你干了些什么事?成天尽和床铺粘在一起了。”秦冬不敢再为自己辩解什么,肚一饱,就拿一把锄头,倔强地跨出门去,因为他刚刚从热被窝里起来不久,那如铁冰冷的寒气着实吓了他一跳。
张仕斌见幸春桃母子俩翘起屁股埋着头,正忙着用锄头刨水沟,他没有去打招呼,径直走进房里去见秦国华。秦国华请他坐在火堆旁,说:“这件事真棘手,你说怎么办?”
“到秦豆家去买两只耐寒山羊,还看哪家有没有活猪,宰了,不能让秦县长们吃冻死的鸡鸭。再者,请个厨子,两个帮手,弄几座酒席,村里还有现存的几坛桑马河酒,用大枣枸杞泡的,你看行不行?”张仕斌说。他从穿皱了的半新旧的大衣里,掏出已经皱巴巴的纸片,揩掉被寒风吹出来的清鼻涕,扔到了火堆里。
秦国华递给他一支烟,说:“找文书再安排一个得力的人,到镇上商店买些木耳菌子海带和作料什么的,这些由厨子说购置什么就购置什么,但不能缺。村里活牲畜可能已经没有了,这个,你看着办吧。”
“我立即去请厨子。”
“别忙,还有个事,就是在哪家弄呢?”
“你支书家在村里比较,还合适些,房舍宽敞整洁,是个接待领导的地方。”
秦国华把烟头扔到火里,想了想,道:“好,就这么办。”
张仕斌应了一声,急急忙忙出门找人去了。
厨子和两个帮手一来,造饭工作便走入正轨。买羊的人去买羊,到镇上的到镇上购置作料,抱柴禾的往厨房里运柴禾。幸春桃也被叫回家,去自留地刨开雪,扯回葱姜蒜香菜等,到厨房清洗并架火帮厨。
秦国华家冷冰冰的灶房开始热腾起来了。
中央电视一台黄金时段的电视剧已经结束,可还不见秦县长们到村子来的迹象,秦国华和张仕斌到村头去接过三次,也不见有车灯的光带射向子虚村。他俩有些着急,回家后反复给吴淞河、李德树打电话,却始终联系不上。秦冬的肚皮实在熬不住,跑到厨房里,却见村里帮厨的秦二娃和吴志怀文书抽着香烟,守着灶上几口锅内蒸的煮的炸的炒的肉食,并用垒成人高的大蒸笼保着温,他们在一堆火旁耐心的等待着。秦冬感觉灶屋里热腾腾香喷喷的,他的唾液在嘴里直冒,他心里道:“是他妈哪些人?老子又冷又饿,肚皮贴着背脊骨了,什么时间了,还不到!”他向村文书招呼了一声,说了句好话,不管其他人吃没吃,便拿个大碗,径直走到锅前舀了羊肉,端到偏房吃去。再盛一碗吃饱后,他感觉自己今晚在人群中不那么重要,就谁也不必理会,自各儿到卧室去,满意地钻进被窝里,蒙头大睡。
秦国华和张仕斌在村前的野地里烧起一堆大火,蹲下身子边谈话边等待。冬天烤火,胸前过得是炎天,背后却遭受寒冬。他们偎依在火旁,隔一会儿都变换姿势,把胸部和后背轮换着烤,烟抽完大半包,有几辆车的光柱在天空里慢慢旋转着,好一会儿才缓缓的射向了子虚村,两人心里突然闪现出一阵说不明的惊喜哩。张仕斌站起来道:“这下儿才真正地来了哩。”
几辆小轿车在雪地里埋去了半个身子,它们像蜗牛一样爬过机耕路面,喘着粗气,经过很长时间才艰难的驶进子虚村腹地,停放在秦国华的晒场上,雪在明亮的车灯下显得更加煞白。除开秦冬而外,人们都出了房门,在屋檐下很自然的排列着迎接,招呼声响成一遍。秦阳在袁路、赵秘书、吴淞河、李德树等人的簇拥着,被带进摆有两张大方桌的正房里。电灯泡刚刚换成了两百瓦的,虽然电量不足,但屋里显得比平常明亮许多,有如白昼。由于正房里的火成天没有断过,因而也特别的温暖。待秦阳等人坐定后,吴淞河才叫过来站在门外的秦国华与张仕斌,分别向秦阳作了简短的介绍。秦国华抬头迅速的看了看秦县长一眼,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却毫无记忆的痕迹,终究不敢久看,他立即拉下眼帘,低头盯着秦县长伸过来的那只手,迅速而恭顺的用双手握住,客套地说:“秦县长,你们今天跑了那么多路,为了我们,累了,饿了,我们立即把饭安排来。”秦阳道:“秦支书,麻烦你们了。”
秦国华回转身,立即跨进厨房,把手向大伙儿一挥,说了声“上菜”,文书以及帮厨的人在师傅的指挥下,行动迅速地把蒸笼里热气腾腾的荤菜素菜,像赶着趟儿似的,轮番地送进了正房,摆下两大桌,就是那个泡酒也被厨师们精心地照料过,烫过,热热地送进去,斟满每个人面前的小瓷杯里。秦阳招呼大家快吃,不必等待什么了,说今天大家跟着我秦阳饿着了冷着了,刚来就有些对不住大伙儿,很是抱歉。在座的人纷纷地客客气气地回应了一声,说了些“秦县长才辛苦哩”“先请秦县长尝尝”的话,待秦阳挑了第一筷,大家便拿着筷子吃起来,立即有人赞扬道:“羊肉真好吃,味道太鲜了。”
袁路确实饿着了,平时每天吃晚饭的时间一般都固定着,基本不超过十九点。今天跟着秦县长下乡,午夜十分才吃,真正的饿过了头,十九点过后,一路上肚子发痛,全身无力,幸好坐的是空调车,否则饥寒交迫的,更难受。秦阳和县委副书记钱大鹏、副县长孙明发等人坐在一桌,他们即使饿了,也吃得慢条斯理斯斯文文的,边吃还边谈着一路的见闻和体会。陪同袁路吃饭的,是桃原镇的吴淞河、李德树等人。吴淞河等人边吃边聊一些鸡毛蒜皮的杂事,更主要的事是不断催促袁主任吃好喝好,对今天没有把饭食跟在时上深表歉意。袁路吃了些,身子骨逐渐硬朗起来,他放下筷子端起酒杯道:“今天不怪谁,是工作要紧,我们没有什么的,可实在累了饿了我们的秦县长。来,同志们,我们为秦县长的考察调研成功,为这次赈灾救灾的顺利,干杯!”袁路喝下这杯热酒,又拿起筷子夹来一块羊肉送进嘴巴,慢慢地细嚼,然后把筷子平放在一个碟子边上。这时,他发现了他自认为是个天大的秘密,他看见了自己握着的这双筷子的模样,在明亮的灯光下,一双用乡里毛竹宰成的筷子,长短粗细不一,用过的时日很长久了,已经泛着黑光,油油的,像两根冻僵的细长的毛毛虫,躺在碟子里挣扎;在桌上,粗碗比较多,而细瓷碗少了一些,他心里道:“这些穷乡巴佬,怎么如此不爱清洁?筷子平时都没有搞整干净,上面能刮出一斤黑灰来!碗也尽是些粗里粗糙的!”他看着大家吃得正起劲,而自己却慢下了节奏,这该死的筷子,但他又不好叫人换一双,因为大伙儿的竹筷都是这般模样。村文书和厨子们伺候上来的热气腾腾白亮亮的米饭,他也懒得动筷子了,从桌上只选中了个细瓷碗来,用勺舀些羊肉汤,默默地喝,李德树再三劝他吃些米饭也没有用,他说自己吃饱了,同志们慢慢用餐。看着秦县长吃得脸上泛着红晕,袁路恨透了自己身上沾有这莫名其妙的洁癖,却也庆幸自己的隐私没有被人发现。
饭毕,秦阳说今晚他就住在支书家了,其他人当然也就不好意思说回镇上去住,孙明发微笑道:“就是打地铺,今夜我们也陪秦县长。”秦阳道:“大家还各有各的重要工作,就不必了,今晚你们都到桃原镇,包括县电视台的同志,明天一打早回县城,这儿只留袁主任和赵秘书吧。”袁路内心很想离开,但听了秦县长的吩咐,只好硬着头皮留下来。秦国华伺候了钱大鹏、孙明发、吴淞河、李德树等人进了小车,见一辆辆车子亮着灯,立即发动起来,开走了,这才回家和幸春桃一起,在正房里的二楼上,把两身床铺的里里外外都换成新棉絮,叫文书等人端来热水,请秦县长三人洗漱完毕,待他们关灯就寝后,方才关好正房门,进厨房招集大家在偏房里吃夜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