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中堆积的许多困苦,其实都是为了迎接一场盛大的惊喜。可惜有的人在困苦面前首先低下了头颅,有的人在惊喜之时忘乎所以而导致意外的困苦。这好比笔直的道路背后往往会有一个急转弯,平凡人意想不到,非凡人不屑一顾,自然的造化使得遗憾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韦虎臣是非凡之辈。一出生就被称为牛王,5岁巧遇名师,8岁练成拳脚,10岁随父亲冲锋陷阵,15岁带兵打仗,现在,韦虎臣22岁了,他已经是威震江浙沿海的大英雄了。百姓爱戴,官吏称赞,就连终日饮酒作乐的武宗朱厚照皇帝提到他也喜形于色,说我朝有虎臣狼兵坐镇,东南沿海固若金汤,大明可以高枕无忧了。这不,就在五天之前,在千里之外的琼州岛上,他率领的队伍全歼了宿敌松浦英杰的人马,他还亲手砍下了松浦英杰的人头。现在,他的船队从琼州潭门出发,顺风顺水,不到三天时间就经过大襟岛、赤鼻岛进入新会腹地,并安扎在圭峰山下。
驻扎在圭峰山下,这是阳明先生的主意。阳明先生还一再强调,务必从潭门经水路进入江门。为什么要乘船,为什么要驻扎在圭峰脚下,韦虎臣当时没有细问,也不敢细问。当时,阳明先生极力反对攻打琼州,陈金总兵对攻打琼州也心中无底。而韦虎臣,只想着与松浦英杰决一死战,其余的他根本不管不顾,也听不进任何规劝,为了达成出征,他还立下了军令状。阳明先生眼见阻拦未果,只得皱着眉头指出返程线路,并叫来熟知航线的梁五哥随军南下。
圭峰像是一块圭璧,顶部平坦如台,十分好看。这一带风景如画,抬头望眼间到处是长势挺拔的桂花树,很容易让人联想起遥远的故乡广西,亲切感扑面而来。阳明先生的用意,难道只是为了让狼兵望梅止渴,缓解思乡之痛?韦虎臣觉得应该不会这么简单。通过查看地图,他发现这里临近水流湍急的潭江。从潭门到潭江,究竟隐含什么深意呢?当然,这里也距离蓬江不远,通过它可以抵达西江,溯源而上,直通肇庆、广西梧州、桂平,再往上,就是故乡的红水河了。难道阳明先生暗示自己从这里撤回广西?果真如此,这线路显然舍近求远,绕了一个大弯,虽然安全,但太偏僻了。阳明先生也太胆小怕事、过于谨小慎微了吧?
在深入新会之前,路经崖门,船队在宋元海战之地停留约半个时辰。这也是阳明先生征前强调的。韦虎臣知道,200多年前,南宋与元军在这里厮杀,双方投入20多万兵力、1600多艘战船、1000多艘民船,激战23天,海面浮尸超过10万具。这场惨烈的海战,让人们记住了坚贞不屈的杨太后、碧血丹心的文天祥、鞠躬尽瘁的陆秀夫、誓死抗战的张世杰以及数以万计“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忠臣义士。这场海战之后,大宋灭亡了,元朝兴起了,君臣更迭了,民身转换了,时代变迁了。
阳明先生的用意是什么呢?
随行的梁五哥一路亢奋,貌似还沉浸在琼州厮杀的快感之中,此时他站立船头,面朝大海,挥舞双臂,声情并茂地吟诵着文天祥的《过零丁洋》: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梁五哥的吟诵是否也是阳明先生授意?他要表达什么意思?韦虎臣真想问个究竟,正要开口时梁五哥却先发话了。他说,圭峰上有个学堂,白沙大儒陈献章的高徒湛若水这段时间应该还在里面讲课。湛若水和王大人交情很深,副总兵要不要过去拜会?
韦虎臣当即问道,这是你的主意还是王大人的主意?
梁五哥笑了笑说,都不是,一切由副总兵做主。
就在昨天下午,韦虎臣和都尉黄如宿、黄如星上山,见到了满腹经纶的湛若水。这家伙倒是没摆出昔日安南王的臭架势,谈起阳明先生也尊重有加,只是在说到他的“随处体认天理”心学时,对阳明先生的知见略有微词。他说,随处体认天理,六字千圣同行,万里一心感应,虚灵中正观生。阳明先生的“格物”之说有四点不可信,阳明先生所谓的“心”与我所说的“心”不同,阳明先生所谓的“心”是存在于万物之中,无处不在,所以他认为我的学说是主张求之于外,其实并不是这样……湛若水说这些话的时候,毫不避讳,也不担心韦虎臣会告知阳明先生。交谈到最后,湛若水问到了行军的问题。他对返程线路的用意亦迷惑不解。韦虎臣也无从解释。两人略显尴尬之时,韦虎臣说出邀请湛若水到帐中做客的意图。沉默就此打破。湛若水当时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今天,韦虎臣就想宴请湛若水。宴请的原因,主要是觉得湛若水这人光明磊落,值得深交。至于他与王大人的心学有所出入,那是文化人的事,与己无关。谁对谁错,三言两语怎能分辩清楚。宴请也是一种礼数,他日湛若水若与王大人相见,自己也不至于落下粗鲁莽撞的笑柄。当然了,宴请还有另一层用意,可以结识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他想拜托一件事,让当地的百姓暂时收养伤势严重的部下。韦虎臣还想,休整数日后到广州向陈金总兵和阳明先生辞行,然后带队回归阔别三年的广西故乡,抵达东兰、南丹、那地等牵肠挂肚的壮乡瑶寨。歼灭松浦英杰及其余党,朝庭是否赏赐,那是以后的事了,无所谓了。
韦虎臣叫来梁五哥,询问了当地的饮食习惯。梁五哥的老家其实就在蓬江岸边,对此间的衣食住行如数家珍。梁五哥说,这里的冬虫草已经收割了,可以到农户家中求助。这里的野生荔枝正是成熟时节,很容易找到。这里的陈皮,香清味纯,调味极佳。这里的腐乳,可以做佐餐的上等小菜,也可以做烧菜的佐料。这里的野生韭菜,鲜嫩金黄。这里的烧鹅烧肉,皮脆肉香……
韦虎臣说好呀,咱们兵分两路,准备饭菜。你负责带队弄几个家乡菜,我负责带队打点野味。
初夏的新会,潮水波澜不惊,柔和的海风将混合着贝壳、珍珠、海藻、鱼虾以及盐碱的芳香气味轻轻地吹过堤岸,弥漫到力所能及的远方。花谢得正欢,叶长得正茂,果结得正密,各种鸟雀的声音一波一波,一浪一浪,此起彼伏。湛蓝的天空下,不时有老鹰盘旋、海燕俯冲,偶尔会留下一阵刺耳的尖叫。更远的森林深处,缭绕野狗的“汪汪”声和野山羊的“咩咩”声。一切都那么恬静祥和。这样的美好时光,对狩猎来说显然是再适合还过了。
韦虎臣带领弓箭手、快刀手,抄着小路,到潭江边寻找猎物。向导说,运气好的话,可以捕杀到野牛、野马,运气差的,起码也能收获野猪野山羊。韦虎臣哪里想到,此时阳明先生派来的信差已策马而来,要不了三四个时辰就赶到圭峰了。韦虎臣更没想到,阳明先生的亲笔信居然只有一个字,而且匪夷所思地写在两张便笺上。
韦虎臣经过一个土坡,那里有个废弃的大窑,似乎曾经用来烧制木炭。奇怪的是,从窑口往外,有一条一尺余宽的墨色炭印延展而出,像是撒着厚厚的一层炭灰,四散开去,直伸到杂草灌木深处。就近一棵高大的柿子树杆上,居然也被涂抹成一片黑色,而且幽幽地泛出蓝光。再仔细看,树皮受伤严重,有些地方好像被利器割裂了似的,支离破碎。大伙几乎全被这夸张的黑色怔住了。
墨蛇!这是大家首先想到的动物。关于这种蛇的神奇早就盛传于唐宋岭南民间。说这种墨蛇总是成双入对,形影不离。其中雄性一身红色,体小,可以飞行,有巨毒,经过之处,花草树木全被毒死,禽畜遭遇,死个精光。雌性全身黑色,体型硕大,腹部四时分泌出一种墨绿色的液体,经过之处,身后都会留下一条长长的墨痕,一般是黑色和墨绿色。惊奇的是,雌蛇无毒,分泌的液体不仅可以使枯萎的花草树木复活,还可以使人畜起死回生。更奇的是,墨蛇长年蛰伏于地下洞穴,每三十六年才出来一次,行迹诡异。
大家兴奋异常,显武都尉黄如宿、黄如星也激动得面红耳赤。大家早将雄性墨蛇的毒性忽略不计,只想着如何见到并逮住墨蛇皇后。这样一来,患病受伤的兄弟就可以迅速痊愈,再有仗打,队伍也不会担心伤亡了。向导却说,这应该不是墨蛇,而是蟒蛇。蟒蛇体型巨大,没有毒液,行动敏捷,半个时辰可以滑行上百里地,绞杀猎物的能力很强。路面上的这些黑色,应该是蟒蛇在窑里作窝,劣质的木炭粉因为潮湿粘贴蛇身,蟒蛇出来活动久了而使道路形成了黑色。柿子树上留下的那些黑色,应该是蟒蛇为了碾碎腹中的食物,盘旋、勒紧在树干上造成的。
韦虎臣将信将疑,一边提醒大家警惕,一边叫大家迅速找来几捆柴草,小心翼翼地堆放到窑前,点燃。烈火熊熊燃烧,浓浓的烟雾夹着火苗翻飞,有的冲入窑口,有的卷向半空。始终,窑口没有任何东西出来,窑里也没有丝毫声响。说明窑里应该没有活物。大家紧张的情绪瞬间消失,手中蓄势待发的武器重又放松。向导说,这里肯定住着庞然大物,肯定非常厉害,这里肯定是它的领地,它肯定是出去找东西吃了,它现在应该不会离开这里很远。它肯定不是野牛野马,也不是野猪野羊,应该就是蟒蛇。
韦虎臣说,从地面上的痕迹来看,这东西没有留下鲜明的足印,但绝对是大个头,威猛了得,大家行走前后的距离不要太远,要相互照应。大家的心又被提了上来。
还没来到潭江河边,远远地就听到有东西猛烈击打泥水的声音。野兔慌乱地逃窜。野鸡惊恐地扑腾。隐隐地还有野狗落魄的哀鸣。
穿过灌木丛,视野立马明亮起来。宽阔的潭江,丰盈的河水卷起一排排雪白的浪花,争先恐后又井然有序地向前推去。河对面,大片积水的农田,水稻正在抽穗扬花,空气中弥漫沁人心脾的芬芳,隐隐地还听见蜜蜂的嗡嗡声。拍打泥水的声音混杂其中。
很快,大家看到了惊心动魄的一幕。
靠近河边的水田,半亩左右的水稻东倒西歪,有的甚至连片倒了下去。溅飞的泥水,将干净的稻叶弄得污秽不堪,刺眼的阳光也因此暗淡下来。在距离河边一两米的地方,却有一团东西闪闪发亮。仔细一看,一条两丈来长的大蟒蛇正紧紧地缠住一只六七尺长的大鳄鱼。大蟒蛇的嘴巴吞咬了大鳄鱼的尾巴,大鳄鱼则使用嘴巴撕咬、摔打大蟒蛇的尾部。两者拖曳、翻滚、拍打、拉锯。大鳄鱼似乎要将大蟒蛇拖入河中,但大蟒蛇将鳄鱼箍得死紧,根本不顾尾部的疼痛,张开的血盘大口将鳄鱼一寸一寸地吞进肚子。当鳄鱼一半的身体落入蟒蛇嘴中的时候,韦虎臣号令快刀手发起斩首行动。当他们飞奔聚集到猎物边,蟒蛇和鳄鱼突然停止了动静,眼睛定定地望着大家,余光里似乎还夹杂着求救、疼痛、哀怨之类的情愫。韦虎臣的心突然往下一沉,差点叫大家紧急撤退。向导却催促道,赶快动手呀,要是放了它们,一下子我们就逃脱不了了,今天也别想打到猎物了。韦虎臣醒转过来,连忙招呼大家动手。
手起刀落,鳄鱼、蟒蛇双双被砍成三截。血水飞溅,肉团翻滚,水田里被染成了一片红色。就在这时,一团乌云突然遮住了太阳,两声巨雷从空中噼啪炸响,四周刹那间全都安静了下来。但很快地,乌云散开了,刺眼的太阳光重新铺天盖地。血肉模糊的蟒蛇、鳄鱼,鳞甲闪亮,似乎还发出幽蓝幽蓝的光晕。
蛇汤、烧肉、各种小食,美味随着微风袅袅漫散,圭峰上下笼罩在一阵芳香之中。闻讯靠近的几只野狗野猪,莫名其妙地打着响鼻,又莫名其妙地逃奔远去。
今天摆的是露天长桌宴。这种酒席,是红水河沿岸壮、瑶民族最隆重的礼仪。梁五哥提议从农户家中借来方桌拼凑,连成长桌,韦虎臣不想惊扰民居,婉拒了。他让部下就近取材,自己动手。打入土层的木桩露出地面二三尺,一字摆开,上面铺满坚实的长块木板、长根木条,再垫上新鲜的荷叶、芭蕉叶,长桌就大功告成了。
心学大家湛若水如约而至,而且还带来几位饱学之士。当地家族长者、部落首领已欣然前来。开席前,韦虎臣将他们请入自己的帐篷中,亲手为他们沏了一壶仙草茶。
仙草是红水河沿岸的神茶,根叶皆可入味。其叶片貌似茅草,纤细,翠绿,样子粗糙,边缘成细密锯齿状,采集稍不注意就会被割伤皮肉。仙草的根为须根,扎入较深,而且多是黏性很强的黄土,拔起并不容易,非得用锄具来挖掘。令人称奇的是,这种仙草只生长在东兰与南丹接壤的堂房土坡上,其他地表不可得见,而且它们散落于杂草丛中,隐身性极强。曾经有好事者将其移植,但成活率几近于零。更奇的是,仙草生叶枯叶均可泡饮,茶味清香浓郁,呷一两口能提神醒脑,喝一两杯能医治蚊叮虫咬以及蛇蝎之毒。
热水冲泡之间,帐内已香气弥漫。湛若水及其随行不觉深深地吸气,如痴如醉。等到茶水入口,赞叹声不绝于耳。用茶完毕,湛若水示意随行先退出帐蓬,自己有话要与韦虎臣细说。韦虎臣也示意自己的手下暂时回避。
湛若水说,副总兵相信梦境吗?
韦虎臣直言,真信不疑。
湛若水说,昨夜我莫名失眠,睡着后做了个奇怪的梦,有个似我非我之人总是被狂徒猛兽追杀,等他们追到圭峰,大山突然坍塌,大地突然沦陷,这个人跌落到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无底洞,像羽毛一样悠悠飘落。恐慌之间,梦醒了。
韦虎臣说,按我们家乡的说法,梦中惊恐,第二天会碰上久未谋面或从未谋面的重要人物。
湛若水说但愿如此,我倒担心会不会要出什么事。
韦虎臣笑道,大师多虑了,这种梦很正常呀。
这时,牛角号响了,开席的时间到了。
韦虎臣与湛若水从帐中走出,督军李文吉即时迎上去。他们来到长桌前,示意宴席开始。早就站列在长桌边的士兵马上对号入座。
酒过三巡,皇上侍卫驾到,要求韦虎臣听令,皇上有旨。大家立即停止吃喝,纷纷站立,鸦雀无声。韦虎臣离开长席,跪膝接旨。
侍卫将圣旨交给李文吉宣读。李文吉展开金黄的卷轴,声音有些打颤:昭曰,韦虎臣副总兵及其部下神武过人,全歼日本松浦英杰人马于琼州岛,保我大明江山,可喜可贺,特赐御酒一壶犒劳将士,扬我皇恩浩荡……
读完圣旨,李文吉叫侍卫端上陶瓷御壶,倒满七杯御酒,一杯给副总兵韦虎臣,一杯给游击将军罗世河,一杯给前安南王湛若水,一杯给督军李文吉,两杯给都尉黄如宿、黄如星,一杯给副都尉覃三满。
在热烈的掌声中,韦虎臣先将酒杯举过头顶,感谢圣恩。顺着酒杯方向,大家看到半空中有一只老鹰正在盘旋,它巨大的翅膀一动不动,阳光在上面闪烁出银白的光芒。芳草之地,碧空如洗,鹰击长空的场景司空见惯,大家并不感到奇怪。接下来,韦虎臣将酒杯平伸胸前,向大家一一致敬。作揖完毕,韦虎臣弯腕曲肘,准备和大家碰杯,一饮而尽。就在这时,一道黑影呼啸而过,韦虎臣手中的酒杯消失不见了。顺着黑影的方向,大家看到了方才盘旋在半空的老鹰,卷曲的利爪下夹着的正是韦虎臣的那只酒杯,随着那双巨型翅膀扶摇直上,鹰身很快没入洁白的云层,看不见了。稍稍愣怔过后,韦虎臣摊开双手查看,居然没有半点划伤的痕迹。
见到这种场景,众人瞠目结舌,雷鸣的掌声停了下来。李文吉手中的杯子掉落到地面,额上冒出了冷汗。湛若水原先灿烂的脸色也瞬间阴沉下来。
韦虎臣举起双臂,挥动手掌,示意大家不要惊慌。为了显示自己的镇定,也为了给众人打气,他先是呵呵大笑,然后大声说,这只老鹰肯定是一只贪婪的老鹰,而且喜欢贪小便宜,它看到了桌上的山珍海味,所以就下来抢食了。这些酒杯有着小鸡羽毛一样的金黄色,它误以为是小鸡,所以就冲下来抓酒杯了。老鹰是不喝酒的,我敢保证,它发现上当后肯定还会飞回来。大家不必理会。
回过神来的李文吉附和道,副总兵说的是,副总兵说的是,晴天之下,老鹰俯冲抢食,十分正常,况且这御酒是百年陈酿,香气扑鼻,嗅觉灵敏的老鹰肯定是闻得到的。
湛若水轻声提议道,李督军、韦副总兵,这御酒能不能改日再喝,今天大伙只喝江门的金樱稻花酒?
李文吉说,御赐之物,必须当面领旨,否则侍卫难以交差,皇上怪罪,谁也担当不起。
韦虎臣说,没事,重新找个杯子倒酒就是了。
这时,游击将军罗世河用手指向天空,叫了一声。
大家抬头,看到云层下有一只老鹰正在盘旋,巨大的翅膀闪烁出银白的光芒。很显然,它就是刚才掳走酒杯的老鹰。大家紧盯着鹰身之下略为收缩的利爪,仔细辨认,那只金黄色的酒杯已经失去踪影,不知掉落到哪里去了。
韦虎臣说,你们看,这确实是一只贪婪的老鹰,不过今天咱们高兴,就放它一马吧。
大家继续站立,默不作声,目光随着皇上侍卫手中的酒壶来回移动。
韦虎臣小心翼翼地接过酒杯,小心翼翼地叩谢圣恩,小心翼翼地作揖致敬,生怕会洒落零星酒滴。当他小心翼翼端着酒杯往嘴边移送时,“啪”的一声,有东西击落到酒杯中,杯酒溅落一地。
原来是一坨鸟屎!
抬头上望,那只老鹰还在轻快地盘旋。除此之外,没有任何飞鸟。
韦虎臣在心里骂道,你这该死的,居然敢往老子的酒杯屙屎,屙完屎了居然还不飞走,欺人太甚了吧?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啦?原来我是想放你一命的。
李文吉又一次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但很快,他镇定下来,转身对韦虎臣说,副总兵,这老鹰辱没圣恩,罪该万死。副总兵天生神力,百步穿杨,不如就拿这只恶鸟开刀,给弟兄们开开眼界,助兴助兴。
湛若水似乎要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忍住了。
韦虎臣不慎喝下毒酒
韦虎臣说,好的,难得今天聚会,难得湛大师大驾光临,难得新会的父老乡亲赏脸,难得督军大人雅兴,韦某就此献丑了。
话才说完,游击将军罗世河已递上了弓箭。
韦虎臣拉弓,搭箭,瞄准,发射,一气呵成。只听得“嗖”的一声,那只盘旋的老鹰垂直跌落下来,眼见着落到十数丈开外的空地上。
众人立即赶过去。只见韦虎臣射出的利箭深深地刺入一个形将枯萎的古树墩,旁边还滴落鲜红的血迹,那只该死的老鹰却已不知去向。韦虎臣使尽力气,将利箭拔出,古树墩上缓缓溢出殷红的汁液。韦虎臣顾不了这些,叫喊众人往回走,继续长桌宴会。
席间,侍卫第三次给韦虎臣呈上皇上的御酒。这一次,天上的白云不见了,鸟儿的身影不见了,就连先前轻轻吹拂的清风也不见了。在一片近似宁静的气氛中,众人掌声雷动,韦虎臣举起酒杯,和大家痛饮三杯。
在侍卫拎着御壶离席的时候,有士兵紧急来报,说阳明先生派来信差,有要事求见。
信差带来了一封牛皮信,拆开信封,里面是两张信笺,每张信笺上面只有一个字,而且是同一个字。所不同的是,一个字用的是黑墨,另一个字用的是红墨。
韦虎臣凝视半刻,身体的力气似乎被突然掏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