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真话说出来,对谁也没好处。五十年同舟共济的老夫老妻,你现在把事情揭开,就像是一百级的梯子他们已经爬到了第九十八级上,你却突然把他们推了下去。就连四个女儿,虽然嘴上叫着老顽固,但实际上一直敬爱着自己的父亲,你一说出来,敬爱肯定也会瞬间变成轻蔑。”
“为什么会轻蔑?”胜又皱着眉,“又不是做了小偷。”
“但是在女人看来,男人出轨和偷东西是一样的,都同样的无耻。”
胜又脸上露出软弱的笑容,但转眼间又努力绷紧脸——泷子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咦?姐夫,你怎么……还有胜又先生也……”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我打电话到胜又先生的公司,他们告诉我的……没关系吧?”
鹰男哑巴吃黄连,只好点点头,泷子在胜又旁边坐下。
“我也是有点事情需要拜托他帮忙。”鹰男开始编瞎话圆场。
“什么事啊,工作上的?胜又先生虽然嘴巴不灵光,但是做事绝对认真,有工作尽管放心交给他!”
“嗯、嗯。”
泷子出乎意料地没有再追问下去,她今天似乎有点心不在焉。
“那个,到了没有。”泷子探着身子,急切地问道。
“到了。”胜又点点头,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桌对面的鹰男瞥了一眼,顿时瞪圆了眼睛:“这不是户籍的复印件么?”
“那孩子,原来不是爸爸的!”泷子打开文件看着,露出开朗的笑容。
“年龄十岁,父亲叫高见泽实。竹泽先生跟她妈妈已经交往八年。”
“原来不是爸爸的孩子啊……”
“喂,你这小子,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什么?于情于理,我可是你身边这位的兄弟啊!”
“但是,必须得委托人许可才能……”
“原来如此。”
泷子如释重负地笑着,眼中却泛起了泪花:“我们果然是只有姐妹四个。”
泷子一起一坐之间,短裙的下缘卷了起来。胜又战战兢兢、动作笨拙地帮她整理好。鹰男看在眼里,露出温暖的笑容。
竹泽家的客厅里,阿藤悠然自得地哼着儿时的歌曲,用刷子清理恒太郎的大衣。
“蜗牛啊蜗牛……”
阿藤哼着歌拿起大衣,一辆玩具车从大衣口袋里掉出来,滚落在地上。阿藤捡起玩具车,托在手里,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件小孩子的玩具。
“你的头在哪里?”
阿藤把玩具车放在地板上,来回拨弄着让它跑了几下,然后突然一把抓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向着纸门摔了过去。玩具车撞破纸门,落到门外。短短一瞬间,阿藤脸上的表情宛如阿修罗般,充满怨毒。
“把角露出来,爬出来,把头露出来。”
这时电话响了。阿藤挪到电话前,拿起话筒时,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安详。
“喂,这里是竹泽家。哦,咲子啊,你最近怎么样?”
打电话过来的是咲子。
“妈妈,我有事想跟你说,只想跟你说。嗯,爸爸,还有姐姐们,我都不想让他们知道。”她说见面之前要保密。
挂上电话后,阿藤用千代纸[10]剪出一朵花,补好纸门上的破损,整理停当后便开始换上外出的衣服。系腰带时阿藤似乎又像想起了什么,犹豫一下,又拿起话筒,给卷子打了过去。
卷子正把万元面值的大钞上在桌子上一字排开,准备重新清点一遍,听到电话铃响,惊讶地抬起头来。
“这里是里见家。啊,妈妈……”
“咲子她打电话过来说,有点事只想跟我谈谈。”
阿藤一开口便把卷子吓得表情僵硬。“什么事啊,只让你一个人知道。”
“谁知道呢,她要我去公寓,说是要当面跟我说。”
“公寓……”
“虽然她一再说不想让你爸爸和你们几个知道,但是我怕会有什么意外,所以把公寓的地址先跟你说一下,那里没电话,地址是……喂喂?”
“那妈妈你准备什么时候去?”卷子彻底慌了神。咲子要说的,莫非就是父亲有外遇的事,卷子暗自担忧着。
“我正好要出去买东西,正想着是不是就顺便过去一趟。”
卷子慌忙说:“妈妈,那我和你一起去!”
“你也去的话,在咲子那儿就没办法交代了,她明明说要我对你们保密的,这样一来感觉妈妈像叛徒似的……”
挂上电话之后,卷子立刻又拨通了纲子的电话。纲子一听也慌了神。两人合计之下,决定姑且只能先去咲子的公寓看看情况再说。
卷子匆忙收拾了一下便出了门,在车站跟纲子会合后,两人往咲子的公寓赶去。下车后,两人拿着地址,在乱糟糟的巷子里四处寻找着。
“根本没有‘旭庄’这个地方啊。”
“但是看地址确实就在这附近。”
“日本的公寓,叫‘日出庄’或者‘旭庄’的不下一半,一不小心就会弄错,你到底有没有听清楚地址?”
两个人都焦躁起来。
“我听得清清楚楚。”
“那会不会是妈妈弄错了?”
“干脆找人问一下吧。”
“是不是找错巷子了?”
“我们得抓紧,那孩子真的会跟妈妈说的。”
“从小就属她最爱跟人对着干。”
“因为个性乖僻。”
“学习也属她最差,那孩子真是……”
“不好意思,请问这附近……”姐妹俩看到有行人经过,便跑上前去,拿出地址,焦急地打听着公寓的位置。
这个时候,阿藤已经到了咲子的公寓。看到房间里几乎空无一物,用寒酸都不足以形容其简陋,阿藤不禁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阵内正襟危坐在阿藤面前,咲子介绍他们认识。为了掩饰自己的为难,阿藤拼命挤出一张笑脸。
“他是一名拳击手。”
“啊?是做这个的?”阿藤两手握拳交替着向前挥出,模仿着拳击的动作。
“我是阵内。”阵内恭敬地磕头。
“……我是咲子的妈妈,”阿藤赶忙微微欠身还礼,“说不定我曾经在电视上看到过你,但是我认脸不太在行,看谁都觉得一样……”
“他还没上过电视呢。”
“对,还没上过。”
“那……你还没出道?”
空气中涌动着令人尴尬的沉默,阿藤四下打量着屋子:“干你们这一行很辛苦呢。”
“嗯……”
三人再次陷入沉默,阿藤眼神闪烁地说:“被对手打到,肯定会很疼吧?”
“看打在哪里,有的地方疼,有的还好。像liver,挨一下可有得受了。”
“liver?”阿藤歪着头一时反应不过来。咲子和阵内赶忙异口同声地提醒她:“就是肝脏。”
“哦,肝脏啊。”
“直接疼得七荤八素。”
“哎哟,这么严重……”
“如果是打到chin,反而一瞬间会感到很舒服,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啊!”阿藤涨红了脸,“那地方不是不能打吗?”[11]
“什么?”
“哎呀,妈妈!chin是指下巴啦!”
“下、下巴。”
“对,就是下巴。”
“我们本来是想等他拿到新人王之后再公布的,是我想单独跟妈妈提前说一下……”
阿藤一时心情复杂,既为小女儿对自己的亲密和信任而欣喜,又夹杂着担忧和为难。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又一次四下打量着房间。
“他这个人,虽然整天板着脸,但还是有体贴的地方的,是吧?”咲子撒着娇,冲阵内使个眼色。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阵内先生,你的垃圾桶忘在外面了!”
“好的!”咲子答应一声,飞奔出去。她刚一出门,便惊讶地呆住了——卷子和纲子就站在她门前。
“姐姐,你们怎么来了?”
卷子一脸绝望:“妈妈她……”
“妈妈已经来了。”
“你跟她说了?!”纲子也脸色大变。
咲子收拾着垃圾桶:“说了啊,老瞒着也不是办法。”
“你干的什么好事!”
“那件事,你让妈知道了,岂不是要害死她!”
“我们不是说的好好的吗?先瞒着妈妈,慢慢再想办法……”
看着两个姐姐气急败坏的样子,咲子终于明白过来:“你们说什么呢,那件事我怎么也不可能说的啊!”
卷子和纲子一时困惑不解。
“我跟妈妈说的是我男朋友的事!”
“男朋友……”
“跟我同居的,穷小子拳击手!”
纲子瞪圆了眼睛:“拳击手?!”
卷子也一脸惊愕:“所以你……昨天晚上才开电视看拳击……”
“工作多的是,干什么不行,为什么非要去打拳击……”
“妈妈怎么说?”
咲子耸耸肩:“她吓了一跳。”
“当然会吓一跳!”
“生活支撑得下去吗?能出人头地吗?受伤了怎么办?有没有打算正式结婚?妈妈一肚子问题,但是碍于我男朋友在跟前,不好意思问出来,只好一副这样的表情……”咲子瞪圆了眼睛,模仿着阿藤四下打量屋子的神情,欢快地笑着。
纲子戳戳咲子的肋骨:“你真够不孝的。”
“这可不比平时,这个时候你给妈妈添堵,简直是双重的不孝……”
咲子打断卷子的话:“是吗?我倒是觉得自己很孝顺呢。”
“咲子,你……”
“我倒是想给妈妈再添一件烦心事呢。这样,等爸爸的婚外情纸包不住火的时候,妈妈也不至于太想不开。”
卷子和纲子面面相觑。
“赶紧回去吧。说好只跟妈妈一个人说的,你们全跑过来,白费了我一片苦心。”咲子推着两人,“赶紧回去!”
这时,屋里传来了阵内和阿藤的笑声,似乎阿藤在向阵内请教拳击的姿势,透过窗户望去,隐约能看到摇动的人影。三人交换一个眼神,都感到有些意外。
咲子抱着垃圾桶回屋去了。纲子和卷子站在原地,无言地望着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