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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切脍

托恬简的福,当天晚上西米就躺在了独栋小楼大卧室的大床上,整个人陷在柔软的床垫里,乐不思蜀,嗅着被套上淡淡的阳光气息,抱着柔软的枕头滚了滚。

空调温度适宜,很凉爽。

这才是卧室啊!这才是人住的地儿啊!两厢一对比,她那间客房简直是蒸笼。

蒸猪的笼!

原来客栈唯一的独栋小楼里,住的就是应曲和。昨天的西米完全没有想过自己能住进来,就算美食道再赞助她9999,她也不敢肖想这么贵的套房!

第二天一早,应曲和留了一张便签和几张现金给她,让她照顾恬简。

西米数数应曲和留下的红票,开心地眉眼弯弯。

真大方!

客栈已经住满,未来几天暂时不会有人住进来,也不会有人退房,西米在门口挂上了“客满”的牌子。

客栈后面是陵江,常有人钓鱼。西米带恬简去买了条鲜活草鱼,拎回去做切脍,录视频,尝试她的网红之路。

回到客栈,西米让恬简帮她录视频。恬简接过手机开始嘀咕:“米米,你跟老曲好像哦,他也喜欢录视频。”

西米并不急着剖鱼腹,先用刀背将其拍晕,麻溜地刮净鱼鳞,再剖腹清理内脏。

刀锋从鱼尾斜切而入,轻薄的鱼片慢慢被她片下,如纸片轻薄。她将鱼片放在手背上,隐约可见肌肤下的青色血管。

每一片都切的同等均匀,用纸片吸去血水,便能蘸酱待食了。她不像应曲和会照顾大家口味,连调制酱料都参照古食谱。

恬简虽然是个傻姑娘,但做事却比谁认真,视频替她拍得非常好。

录完视频西米将其上传微博,一段视频大约四十分钟,只是没有剪辑,没有美化,甚至没有配乐,整个过程干巴巴,索然无味。

然而她却一脸期待,将手机放在桌上,等粉丝点赞、评论、回复……

她指着手机跟恬简吹牛逼:“简简,我隐隐觉得,我的粉丝今天能破两百。”

仿佛离她当网红的日子不远了呢……

恬简这个姑娘对她没有丝毫质疑,蘸酱吃鱼片,嘴里含着食物重重点头。

因为采用的是鲜活草鱼,没有经过任何烹饪,只用刀切真正达到了“谷薄丝缕”。蘸芥末酱吃,入口有生鱼片的感觉,一下齿,却又完全不一样,脆嫩如滑丝的口感让人上瘾。

“米米,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生鱼片!”这种上瘾的鲜美口感,在恬简敏感的舌尖绽放,可能她以后再难吃下厚约二分的日式生鱼片了。

西米没有下筷,目不转睛盯着手机屏幕纠正她:“这是切脍,不是生鱼片,别拿日本那玩意儿跟我们家切脍比。”

西米足足等了十分钟,手机微博没丝毫动静,最后由饱含期待的端正坐姿,转变为趴在桌上蔫儿哒哒的绝望。

终于,微博叮咚一响——

她几乎条件反射坐起来,一双眼睛都明亮了,解锁屏幕点进微博,居然是一条私信?

新浪新闻:

监拍!男子救护车上调戏护士,女医生劝阻被扇。

再一刷粉丝数。

天哪!怎么回事!掉粉了!

原本有199粉丝的!怎么忽然掉到了156?

这也掉的太夸张了吧!

微博点击0,评论0,转发0。

显然观光团热潮已经过去,不仅没评论没转发没点赞,连粉丝都掉得惨不忍睹。

西米简直要哭出来,有些绝望地趴在桌上。

恬简伸手过来拍拍她的脑袋:“米米,别难过,晚上我让我老公,和我三弟媳妇儿关注你吧?”

西米抓住她的手:“雪中送炭的亲人啊!”她是励志要当网红的人。

应曲和经过厨房,看见两丫头在里面捯饬,在窗户边站了会儿。

他取出手机,又换了一个小号,替她微博点了个赞。

里面西米触电似得弹跳起来,抱着恬简:“啊啊啊啊……简简有人给我点赞了!!”

虽然恬简搞不懂她为什么这么高兴,但因为她的兴奋,也兴奋起来。两个女孩相互抱着,在原地转圈圈。

应曲和那个狂汗。

一个点赞而已?至于么?

又过一会,恬简掏出手机,打开并不怎么用的微博,找到西米关注,小手指戳戳她:“米米,我关注你了。”

“好好好,我看看,马上回关互粉。”西米点开新增粉丝,下巴差点掉下来。

微博id:甜心简简。

微博认证:第二届《超级大脑》冠军。

粉丝数量:两百五十万。

等等……

不是傻姑娘吗?不是受刺激坏了脑子吗?超级大脑冠军闹哪样啊?

西米差点没跪下叫恬简爸爸。

《超级大脑》大脑这档节目她知道,高智商人才的赛脑平台。恬简能拿冠军,得是有多高智商?

看来应曲和没骗她,她真的不是“傻子”。

西米看着眼前这个一脸傻乎乎的恬简,完全不能把她与冠军结合。恬简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米米,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嫌我粉丝太少,给你丢人了啊?”

这话仿佛一榔头落她头顶。

两百五十万粉丝还少?那她不足两百的粉丝岂不无脸立足于天地?

晚上西米躺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恬简倒睡得很香甜。

一楼客厅有个小阳台,有青藤攀爬,外面还坠了一只中式小红灯笼。藤蔓上坠了一只手工瓷水滴风铃,细密的冰裂纹分布在水蓝釉上,微风一吹,“叮叮”响。

西米脚尖踩在木质围栏上,半截身探出围栏,以一种极危险的动作玩手机。

她的微博爆了。

切脍视频被两位超级网红转发,短短几个小时,转发过了一万。

网红媒婆乔珊关注了她,并私信留言:“奉简简之命前来关注:)。”

应氏集团CEO应笙南也关注了她,这是一个靠颜值、靠身份、靠幽默撩妹走红的霸道总裁。

霸道总裁留言:“奉命前来关注:)。”

这两人的名字她有点耳熟。

被两个千万粉丝的网红大神同时关注,毫无心理建设的西米脚下一滑,整个人差点翻过围栏栽下去。

还好背后一只手伸过来,即时抓住她的肩膀。

她被人往后一拉,落地后被人肉墙堵了一下,成功稳住了双脚。

一楼阳台虽然不高,但下面是青石板,跌下去不定有多狼狈。

西米松了口气,转过身又撞在某人瓷实的胸口,隔着一层轻薄绵软布料,男人炙热的体温从她的鼻尖顿窜全身,迫使她遽然往后一退。

西米窘迫的揉揉鼻尖,“谢谢……啊。”如果不是应曲和手快,她刚才真会一头栽出去。

应曲和修长五指握着一只剔透的玻璃杯,里面的水量剩余不多。阳台没有开灯,男人高大的身躯几乎遮挡了一半光线。

近距离站在应曲和跟前,西米觉得这男人像一堵墙。

一堵散发着男性荷尔蒙的……人肉墙。

光线昏暗,可却挡不住男人眼中泄出的森森寒光。

应曲和喉结微滚,看着西米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深吸一口气将到嘴边的话吞回去,水杯递至唇边微抿一口,清冽冷水将情绪中的暴躁降下去。

隔了片刻,才将目光重新落回西米身上:“不睡觉?”

西米愣了一下。刚才他的眼神分明有点凶的……是她看错了?

她有些局促,低着脑袋对对手指:“嗯……睡不着,怕吵醒恬小姐,所以出来站一会。”

“所以就趴在了围栏上?”声音莫名冷了一个度数,微带斥责道:“怎么像个十八、九小孩?多危险,你自己不知道么?”

西米轻咳一声,有点心虚。

她往卧室方向看了眼,怕吵醒恬简,压低声音问他:“应先生,恬小姐其实根本不用我照顾吧?她的微博……”

应曲和了然道:“嗯,她的智力超于常人,味觉敏锐,能确切的说出每道菜里的特殊点。但她平时说话处事如你所见,像个傻姑娘。”

西米似懂非懂。

应曲和:“不懂也没关系,与她做朋友,你不会吃亏。”

“嗯……确实沾她的光,被两位网红关注。”西米抓抓后脑勺,由衷感慨:“应先生有她这样的太太,也是福气,恬小姐性格是真不错。”

正喝水的应曲和被水呛住,轻咳几声:“谁告诉你,她是我太太?”

“嗯……不是吗?”西米有些意外。

等胸腔那股呛人的火辣压下去,应曲和才低声解释:“她是我大嫂,你所说的那两位网红,一个是我弟媳,一个是我大哥。”

“大……大嫂?”西米心口跳的好快,想继续八卦,却又努力克制让自己闭嘴。

她现在所处的位置,不过是应曲和为大嫂临时雇用的小保姆。让她以朋友身份跟恬简相处,已经是给足了她面子,她不能再得寸进尺了。

古镇夜短日长,恬简休息的早,醒的也早。

她睁眼翻身,看见西米顶着两只大黑眼圈,抱着手机无声傻笑。她用手指戳戳西米肩膀,“米米,你在笑什么啊?”

西米扭头看见她,翻身过来腿搭在她身上,给了她一个床咚。

恬简揉揉脸有些不好意思。

——米米太热情啦!

西米眉眼间掩饰不住的兴奋,坐起身告诉她:“简简,谢谢你,因为你的弟媳和老公帮我转发视频,《中华至味》节目组邀请我参加试赛,被安排在网红名厨组。”

昨晚视频经过两位超级网红转发,粉丝量已破三万,这个增长基数她已经很满足了。

恬简拍拍后脑勺,傻乎乎望着她。

昨晚太困,她一挨枕头就睡着了,还没来得及让老公和弟媳去关注西米微博。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中华至味》结合了互联网潮流,不仅有传统厨师初选试赛,还有专门针对网红名厨的初选试赛。

网红名厨在微博上有一定人气,不是传统厨师,被单独划分成一组参赛,这也是网友最期待的试赛环节。

公布的网红名厨参赛名单里,一共有四个人:豆豆美食、jn大叔、南晴的小厨房、西西西米。

除了西西西米,其余三位网友都不陌生。

网红名厨组必须通过试赛选拔,由评委决定去留。试赛通过后,再与五十名传统厨师进行同台pk,最后淘汰二十名,进行下一轮比赛。

美食道、豆豆美食、jn大叔、南晴的小厨房是吃货们必须关注的四个美食微博。这四人同样低调,从不露脸,视频风格也不尽相同。

网友在惋惜美食道没参赛的同时,又开始激烈讨论“西西西米”。这位“西西西米”曾与美食道互动,又有霸道总裁应笙南转发微博表示力挺,大家都有点小期待。

参赛需要向节目组提交身份信息,西米逃婚没有带身份证件,只能用老板娘身份报名。她所在的组是网红组,不会以身份证名字参加比赛,而是以网名。

《中华至味》的临时办公地点在古镇中央地段的酒楼。

节目组特意询问了西米的住处、地址,好确定她的行程,为她购买机票,并安排人接送至酒店。

西米没想到网红组有这么好待遇。下午她打印好身份证复印件,直接去了酒楼提交资料。

工作人员在收纳资料时有点怀疑:“身份证怎么不像你?”

“以前胖,现在减肥成功,显年轻了。”西米故意岔开话题:“这次节目组怎么没邀请美食道?”

工作人员扫了眼周围,掩着嘴小声告诉她:“应氏集团是节目投资方,听说美食道目中无人,微博没有互粉应笙南,所以上面明确要求此次网红组不许邀请他。”

说完工作人员给了她一个谄媚的眼神:“昨晚应笙南不是关注你了?还转发了你的微博,你们认识?”

“不不不,我怎么会认识那种级别的大老板?”西米晃晃脑袋,“可能他是觉得……我做的菜很特殊?想给我这种网红新人一个机会?”

工作人员轻咳一声,无声嘲笑她:哪儿有粉丝三万的网红?还真当自己是回事儿了。

西米没想到恬简老公这么小气。微博没有互粉就不许人参加比赛,所以她能参加比赛,是因为恬简的关系?

老前辈们常说: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看来还真如此。

工作人员让她再填一个表格,她正准备趴桌上填资料,身后有人点点她的肩,“麻烦让让。”

她立刻拿着表格让开,年轻女人走上来,将一叠资料扔在桌上。工作人员拾起资料扫了眼,一脸惊讶望着她:“你是‘南晴的小厨房’?”

女人“嗯哼”一声:“看看还缺什么?”

工作人员一脸痴汉望着偶像,西米觉得好浮夸,毕竟那终于得以窥见偶像真容的心情她不能理解,因为她没有偶像。

西米蹲在角落一边填表格,一边打量南晴,对方有她最羡慕的及腰黑直长发,很会打扮,穿着露肩收腰的黑色包身连衣裙,裙角贴着腿腹开了一条叉,露出一条洁白纤细的小腿。

女人的小性感让西米羡慕地挪不开眼。

原来女厨还能这样打扮……

她摸摸自己的小短发,忽然有点小自卑。

填完表格,她和南晴一起出来,在狭窄且古朴的实木楼梯口停住,她特意侧身让南晴先行。

南晴打量她一眼,也不走了,问她:“我们是不是见过?”

她摇了摇脑袋,表示没有。

这么漂亮的女厨子,她见过一定会记得。

南晴笑了笑:“你的切脍确实不错,至少刀工不错。”

被人夸奖,西米眼眸一亮,忙道:“谢谢!”

“谢我干什么?”南晴语气有些冷,“我没夸你。”

南晴确实没有夸她的意思。

这……都不叫夸奖?西米一脸莫名,目送南晴下楼,看着她上了一辆黑色轿车。

从酒楼出来,西米打了辆脚蹬三轮车回去。

节目组定的试赛题目是野味。

比起常规组,网红组的题目更刁钻,因为人少,节目镜头也会更集中,加上网粉加持,收视率一定不会差。

棠西古镇依山傍水,确实是个产野味的地方。比赛食材可以节目组提供,也可以参赛选手自己携带,这个没有限制。

离试赛还有两天,找食材的时间足够了。

西米忙着打印资料午饭也没吃,回到客栈看见恬简坐在门槛上,蔫儿了的黄瓜似的,软趴趴抬起下巴看着她,“米米,我饿……”

柜台里的老板娘无奈道:“恬简这姑娘死活不肯吃我做的菜,嫌弃油腻,难吃,你赶紧解决这位小姐伙食问题,我是hold不住了。”

恬简这张嘴已经被应笙南养刁钻,普通手艺根本满足不了她了。菜式的味道、颜色稍有不对,她的眉头都能皱好半晌。

这会儿看见西米回来,比见应曲和还亲切,饥肠辘辘抱着她胳膊晃。

古镇上夜色渐临,街道上亮起盏盏灯笼。

西米拎了一只灯笼,去后院菜园摘了一个西瓜,回到厨房后看见应曲和也在,正与恬简说话。

西米抱着一只大西瓜站在门口,敲敲古朴厚重的木门:“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应曲和扭过身,看见抱着个大西瓜的女孩。

在怀中西瓜衬托下,女孩一张小圆脸显得更小。比起脸,她更小的应该是手……

在他眼里,西米就是小小一只,有点可爱。

西米抱着西瓜颠颠儿从他跟前擦过,将西瓜搁置在案板上,往锅里掺水准备烧水,“哎呀”一声:“天然气停了。”

客栈建筑主材料以实木为主,老板娘担心引起火灾,全客栈只设立了这一间厨房。西米看了眼四周,厨房有最原始的土灶台,墙角还放有几捆木柴,当机立断:“我去烧锅。”

应曲和问她:“你打算做什么菜?”

西米抱起一捆柴,望着他说:“西瓜两吃,用西瓜瓤做‘西瓜双凤’,剩余瓜皮做‘雪山飞丝’。”

光听名字都有一丝丝凉爽气息,本没什么胃口的应曲和居然有了点食欲,甚至有些迫不及待。他走过来,从她手里取过小捆柴:“我帮你。”

西米喉口微滚,抬头望着应曲和。

他依然是白衬衣、黑长裤打扮。西米很难想象他怎么穿这身衣服下灶烧锅……

应曲和的“亲和”差点让她忘记,他是应食轩的大老板,《中华至味》的毒舌评委。

这样的大人物替她点柴烧锅,让她觉得很不可思议。

有一种……帅裂苍穹不食人间烟火的杨洋忽然下农田挑猪粪既视感。

如果不是一旁坐着恬简,西米真会心虚的哆嗦。

西米切开西瓜,偷偷瞥向点柴的应曲和,见他一手提起木柴,一手捏着打火机,小小一股明火不间断地烧着手臂粗的木柴,毫无点燃趋势。

这能点燃才见个鬼了……

西米想过去帮他,又有点不敢。如果她过去帮忙,会不会让他一个大老爷们觉得尴尬?

恬简抱着iPad玩《球球大作战》,正与一群小学生斗得酣畅淋漓,小学生们在世界频道的怒吼声打破厨房尴尬。

“甜心简大王!15克的球球你也吃!人性呢!”

恬简哼哼一声:“就吃就吃,让你刚才吃我老公!”

游戏里恬简已经是称霸国服的超级大球,一群小球躲避不及,恬简一个小分身就能吃了他们。

iPad里透出一道低沉慵懒的男音:“老婆,吃了第二名为我报仇,刚才它吃了我十二次!”

随后又传出小学生稚嫩的声音:“我擦!甜心简大王不要啊!我要知道霸道总裁小应应是你老公我就不吃他了!放我们一马!放我们一马!比赛马上就结束了,就剩最后几秒了!你要现在吃了我,我的段数和名次不保啊!!前面十几分钟比赛白打了啊!”

求饶已晚,恬简迅速放了一个分身,吞掉了全服第二名,将对方一瞬间打回解放前,全服第二名顿时变成了倒数位置。

西米还在想恬简和她老公在玩什么游戏,那边应曲和对她招手:“你过来一下。”

西米迅速放下手中菜刀和西瓜,擦擦手走过去。应曲和指着木柴一脸正经看着她:“这柴是不是有问题?”

“……咳咳。”西米轻咳了一声,摊开手,示意他将打火机递给自己。

应曲和递来打火机,冰凉的手指从她掌腹间擦过,带着一丝丝温热,西米取过火机迅速缩回手,两只耳朵立刻红了。

男人坐在一只小板凳上,四周有凌乱的干稻草,背后黑漆漆的墙壁与他的白衬衣形成强烈对比。

好像一块无暇白玉浸在一堆污泥里,生生给糟蹋了。她揽了一把干稻草,熟练地卷成一团,点燃塞进灶里,等里面明火旺盛,再塞木柴,稻草引燃木柴,火星子呼啦四溅。

西米用火钳捯饬着灶台里的明火,火光映照,一团火仿佛在她眼睛里变成熠熠星光,亮晶晶的。

西米为他科普:“烧土灶呢,打火机是点不燃木柴的,得先用稻草引燃。”末了拍拍手,扭过头就对上应曲和一张严肃的脸。

她一下就又想起了那条大狼狗,几乎条件反射地哆嗦了一下。

她小心翼翼回到原位,应曲和端正坐在灶台前,盯着烈火问她:“西瓜双凤怎么做?”

西米取了一只炖盅,用木勺小心翼翼将瓜瓤挖出,“做法很简单的,现在天气热,恬简没胃口,所以我打算尝试一下这道菜。先把西瓜瓤挖出,装进炖盅里,再把火腿、鸡丁、新鲜莲子、龙眼、胡桃仁、松子仁、杏仁装进去。”

说话间西米已经剥好最后一颗莲子,扔进炖盅盖好,锅里的水也开始沸腾。她将炖盅放进锅里,继续道:“隔水炖两个小时就行,这道菜是慈禧太后的真爱。”

应曲和想象不出西瓜隔水炖煮会是什么味道,但看她仔细处理果仁配料,格外地赏心悦目,有点期待,“那,‘雪山飞丝’又是什么?”

西米用手指摁着瓜皮白瓤,菜刀“笃笃笃”地在案板上飞闪,细丝被她往刀背上一扫,以刀为盘,揽进一旁的水盆中。

细丝在水中立刻散开,一根根如针线在水中浮沉。

再取来一盒冰激凌,用铁勺削成圆锥形状,撒一小把嫩绿的瓜皮丝盖上雪白山峰,经嫩绿点缀,清凉感扑面而来。

应曲和在灶台前蹲了两个小时有余,白衬衣变成了一片灰色,回房换衣服的功夫,两个姑娘已经将西瓜双凤端回了屋。

西瓜双凤的味道有点出乎他的意料,果仁嫩脆,汤汁清醇鲜美,沁人心脾的果香在舌尖沸开,将夏季闷热带来的烦躁压制下去。

因为没有主食,西米用剩米饭下锅油炸成金黄,裹了黄豆面,软糯的口感有点像糯米糍。

饭后隔了半个小时,三人坐在院中葡萄藤下歇凉,头顶弯月明亮,晚风丝丝凉爽。吃着“雪山飞丝”这道甜品,心窝里仿佛被奶油填满,非常满足。

这道甜品其实没什么特别的配料辅助,最特别的应该在于西米的刀功。由于瓜丝够细,配上冰激凌的细腻,凉脆的口感让人舌尖一颤。

应曲和第一次尝试到这种另类清爽的菜品,舌尖上的新鲜感让他欲罢不能。他接触过太多名厨,西米的菜在味上算不上最好,但在菜品创意和新鲜感上,掌握得非常好。

应曲和由衷佩服这个姑娘。

不过二十五岁,厨艺已经如此精湛老道,天赋背后流淌了多少汗水,才能达到这种程度?

“你的参赛题目是什么?收到节目组通知了吗?”应曲和放下调羹,抬眼问她。

西米愣了一下,反问:“你是评委,你不知道吗?”

应曲和:“节目组增加了网红组试赛的难度,你们每个人收到的题目都不一样。”

西米眨眨眼:“我是野味。”

“想好做什么了吗?”

她思考半晌,摇摇头:“没,所以明天打算去市场转转,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野味。”

“棠西古镇依山靠水,不缺野味,去市场不如亲自上山一趟。”

应曲和的神情又变得认真起来,深邃的眼睛像砚台里的浓稠墨汁,只是看着你,便让你觉得有股寒潮席卷上来,冷森森地。

西米其实是讨厌上山的,听见“上山”这个词,眉头皱狠了,心都颤了一下。

应曲和语调又刻意放柔,“吃人嘴短,无端吃了你的好东西,作为报答,我陪你上山觅食材。”低沉男音像冰镇的啤酒淌进她滚热的心扉,有一股透心凉爽。

西米觉得应曲和太夸张了,野味而已,市场就能买到的东西,何必上山?

她这个想法一出来,就被应曲和严厉批评:“你是不是觉得拿到这个比赛机会太过容易?所以觉得输赢都不重要?还是觉得除你之外,赛场就没有更厉害的厨师?菜的创意固然可以加分,但你别忘了食物最根本,是味。”

到底是个小姑娘,被男人这么教育有点不甘心,生了一种抵触情绪。西米望着应曲和,仿佛觉得眼前这条年轻狼狗,就是家里那条不露自威的老狼狗。

连教育人的语气都如出一辙。

想起西老头重男轻女的言论,无论她做什么都是错,从不包容。西米心头莫名被委屈感包裹,眼底偏又压抑着一丝不甘,攥紧小拳头,豁然起身,瞪着他道:“你说得对,我运气太好,这个名额得到的太容易,所以不珍惜!”

女孩细声的语气忽然变得刚硬,像被戳到什么痛点。就连看他总是胆怯的柔软眼神,也突然变得坚毅,仿佛从一只小白兔,变成了炸毛的小刺猬。

西米攥着小拳头回了房,留下应曲和和恬简两人坐在葡萄藤下。

恬简往嘴里扒了一口“雪山飞丝”,嘴唇周围沾了一圈白色冰激凌,伸出舌尖舔舔。她望着西米消失的方向,眨眨眼,伸出一根手指戳戳应曲和胳膊肘,弱弱道:“老曲,你惹米米生气了?”

应曲和浓眉向上一挑,一脸无辜:“我说了什么?”

恬简:“你凶米米了对不对?”

他仔细想方才对话,并没觉得哪里不妥。恬简犀利补刀:“老应说得对,你这样怎么可能找到女朋友嘛,都被你气走了啦。”埋下头捣腾手机小声嘀咕:“活该老处男……”

“……”应曲和胸口似闷一口血。

恬简好好一女孩,被他大哥生生教成这副德行,活该被恬昊打断狗腿。

第二天清晨五点,天刚蒙蒙亮,古镇就下起了雨。

连日的暑气总算被这股清新的雨降了不少。西米穿好雨衣从客栈出来,刚好遇见买菜归来的老板娘,叫住她:“西米你干嘛去?”

为了不让雨水打湿头发,西米拉上雨衣帽衫,将绳子拉紧,只露出巴掌大的小脸。

“我上山去找点食材,明天比赛用。”

老板娘一把拉她进来,指着外面天骂骂咧咧:“你是不是有病啊?外面雨这么大,你上山?你个莽婆娘,不长脑子嗖?”

“……”西米心意已决,决定的事情不会变。

她不能让应曲和瞧不起,不能输了比赛,无端让西老头看笑话。

她想让人知道,女孩也能当一名很好的厨子,也想成为一名真正受人尊敬的厨神。

雨水从青瓦屋檐溅下,密密匝匝犹如一把脱线的银针,用力扎在青石板上,摔起朵朵水花。西米背着一只竹子编制的背篓冲进水幕里,拦也拦不住。

老板娘气得直跺脚,用方言冲着雨幕骂了一句:“莽婆娘!!你给我回来!”

没一会那只莹绿色的小小背影就消失在了漫天雨帘里。

天气预报说这雨六点左右能停,没想到山上路曲折泥泞这么难走。西米到了半山腰已经八点,雨却还不见停。

西米找了个半山凉亭躲雨,天空乌云沉沉,冷风呼啸,云缝里不见一丝光亮。明明已经八点,该太阳高升的时候,天沉得却像才清晨六点。

雨不仅没停的趋势,甚至开始打雷,闪电。

一道霹雳下来,天空一亮,暴雨呼啦啦下来,溅在泥泞山路上,将本就难走的山路,搅成了一汪泥潭。

看着周围环境,西米四肢有点颤抖,这场不见停的暴雨、崎岖泥泞的山路、身后幽深的树林子,让她想起许多年前的事情。

从那以后她不敢独自上山。

一个热爱烹饪励志成为厨神的小姑娘,也曾为了一口最鲜美的吃食,跟着奶奶冒雨上山。半途暴雨倾盆,泥泞石块封路,奶奶和十一岁的小姑娘被困山里。

那天也如今日。

天气预报通报一天小雨,不曾想变成了近几年最大的暴雨。

小姑娘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昏迷了三天,奶奶身体已经冰凉。

据找到他们的消防队员说,奶奶蜷缩着身子,紧紧抱着她,找到的时候身子已经失去温度,僵硬的身体推进了太平间,都还保持着抱孙女的姿势。

身后的树林子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发出野兽般呼啸的声音。一股寒意从西米脚趾间蔓延开,吓得她坐在地上,脸埋在双腿间不敢再动。

应曲和穿着一件黑色雨衣,沿着唯一的上山路往上走,总算在半山腰凉亭里看见小姑娘。抱腿坐在地上,穿着莹绿色雨衣,蜷缩成一团,身体正瑟瑟发抖。

应曲和冲进凉亭,抹了一把脸上雨水,身上水流如注。

小姑娘好像没察觉到他走进来,他居高临下盯着这团莹绿色,看见她身后背篓里还放着一些零碎的小东西,用塑料袋严密裹着,不知道是些什么。应曲和又站了会,发现小姑娘还是毫无反应。睡着了?

可身子明明在抖。

应曲和想开口叫她,话到嘴边忽然不知叫什么合适。

随大家一起叫米米?会不会又太熟络?

“喂。”他叫了一声。

西米毫无反应。

“喂,我说——”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她头顶轻轻戳了戳:“回去了。”

这一次西米抖得更厉害。

他用手指再戳戳,见她没反应,干脆蹲下身,又戳她的膝盖、胳膊……

终于不耐烦了,扯掉她的帽子,由于静电作用,西米的短发几乎哗啦一下在空气中炸开。这一次终于有动静了,她开始抽泣,喉咙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所以“呜呜呜”的声音是什么鬼?

应曲和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不会是……哭了吧?

难道是他昨晚说话太过?

他看了眼西米头顶炸开的毛,忍不住伸手过去揉了一下,毛乎乎的手感让他一时不愿将手抽回,顺便感受了一下大小。

这脑袋,真小啊。他一个手就几乎裹住她的头顶。

“好了,别哭了,”应曲和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有耐心,想起他大哥,仿佛也是这样哄恬简。他无端有些感慨,恬简那丫头年龄小,哄起来老费事儿,这姑娘年龄不算小,哄起来应该不费事儿。

没想到西米抬起脸,看见他,“汪”一声又哭开。

他没听错,她哭开的时候真的是“汪”地一声。

应曲和:“……”

姑娘一张小脸惨白无血色,嘴唇咬出了血,一双眼睛又红又肿。哪里还是那个乖巧小姑娘,简直深山里爬出的女鬼一只。

西米抬头看见应曲和那张冷峻的脸,男人眉心微蹙,那双深邃漂亮的眼睛里总透着威严,无端又让她想起西老头。

奶奶死后,西老头待她就不如从前好,西老头以及一干师兄弟,都认为奶奶死是她的错。自责的重锅压在她心里,不仅没有卸掉,反而随着时间日渐变得沉重。

应曲和颇烦躁地揉乱她的头发:“别哭了。”

哭个毛线团啊!他无奈地又轻轻揉顺她的头发。

西米吸了吸鼻子,鼻涕都流出来。

应曲和实在看不下去了,别过头,吐了口气。他从兜里掏出手帕,递给她:“自己擦擦。”

西米从他手里接过手帕,呼啦一声擤了把鼻涕。这声音毛躁的让应曲和差点抓狂,丫头拿他手帕擤鼻涕!擤鼻涕啊啊……

处女座有点不能忍。

不,是完全不能忍。

算了,忍忍过去了,递手帕过去不就是让她擦鼻涕?

应曲和内心从未如此丰富,他起身看了眼凉亭外面不断下流的黄泥水,像一条奔腾的小黄河。

他紧着眉头道:“赶紧起来,早点回去,这雨也不知要下多久,山上不安全。”

西米坐在地上动了动,应曲和嫌弃瞥她一眼:“要我拉你啊?”

“……我,脚麻了。”西米瓮声瓮气,声音嘶哑。

应曲和又蹲下,一手抓住她的小腿腹,揉了揉,西米猛地一颤。他厉声道:“别动。”

西米果然乖乖不动了。

应曲和手劲儿不小,替她揉着酸麻小腿。西米咬着牙不敢动,那感觉……太酸爽了。

起身时应曲和将胳膊伸过去,她抓住他的小臂,稍一用力就被带起来了。应曲和率先走进雨幕,雨渐小了,水珠子砸在他的黑色雨衣上,顺势又滑下去。

男人颀长挺拔的身子将黑色雨衣穿的饶有风情,立于雨幕,像一个冷厉的古代黑衣剑客,帽衫扣在头顶,莫名添了份神秘感。

西米这才意识到,原来真正帅的男人,不止是颜值高,还有气质。

能把一件普通雨衣穿出神秘剑客气质的,大概除了应曲和,也是没谁了。

神秘剑客扭过头,一脸不耐烦对她招手:“愣着干什么?赶紧出来。”

一说话神秘感就完全破碎,她“哦”了一声,揉揉红彤彤的鼻子,扣上帽衫冲进雨幕里。

下山路没走几步雨却停了,刚刚还黑云笼罩的天空,云缝里忽然就挤出一丝阳光。

西米抬头望着天空,伸手拉住应曲和的雨衣:“应先生,雨停了,我们可以上山了。”

应曲和看了眼天,想起她刚才在凉亭吓得魂不附体的模样,又看她:“你确定还要上山?”

她笃定点头:“嗯,奶奶说,雨后的野蘑最新鲜,用猪油、蒜蓉炖煮,味道极鲜。”她顿了一下,忽然想起什么,问:“对了应先生,你怎么会来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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