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姨出门后,晓薇口含一粒葡萄无心地问:“讲起没工作,你前面一家公司不是做得好好的么?怎么就辞职了呢?”
这一问,问出吕贝卡一身冷汗,道:“唉,我不能讲,那大概是我有生以来最尴尬的一件事了。”
一点没错,那件事,无论摊到哪个未嫁的女孩子头上,都会是最尴尬的事。吕贝卡的失业是有前奏的,那便是3次失恋经历。其实在爱情的世界里,吕贝卡还真是个小女孩。具有作女的无限潜能,对爱情有着各种版本的幻想,男主角一茬茬地换,女主角却分毫不变,执着扮演着同一个强权、骄纵、炙烈且极爱撒娇的疯狂小女人,这与她的外在气质并不吻合。
两任前男友,一个是土建工程师,另一个是律师,都是瞬间对她产生错觉,被她俘虏,却都超不过3个月便体力不支,败下阵来。可如此短平快的玩法,竟也能令她伤痕累累,深信自己曾经爱过,甚至感慨曾经沧海难为水,令那些个知情人百思不得其解。
第三次失恋,更为离谱,对象竟然是宠物。
晓薇有一条并不名贵的大麦町犬。吕贝卡却没有表姐那么幸运——显而易见,她爸爸认为养狗又是件“毫无意义的事”。后来她尝试偷着养,心想,养不了大块头,小点的总可以,设法藏藏好就行。她相中了一只荷兰鼠,串通了娘姨,就养在床底下。一次带出去溜,人家溜狗溜猫,她却溜鼠,一脸的不卑不亢,竟还得意得不得了,与小区里一只金吉拉猫的主人眉飞色舞攀谈了起来。本想来个以鼠会友,结果一转眼工夫,手里就只剩下一截绳头了。悲催的荷兰鼠就这样意外地填了猫肚皮。她手执绳头无助地哭道:“有没有搞错啊,不是讲现在的猫咪都不吃老虫的么?”那只猫竟也不逃,就立在原地痴头怪脑地盯着她。猫妈妈见自家“孩子”闯了祸,担心要她赔,顿时收起先前的客套,变脸道:“是你自家不好,养啥不好,养四害?!”……接下来可想而知,伤得她几天都不肯出门。这在她记忆中也算失恋了一场。
(注:老虫,沪语,老鼠。)
真真假假的三次失恋,使她身心俱伤。生活经常出状况,自然会影响到工作,每回一折腾就是个把礼拜,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手机总也不在服务区内,摊上个没啥包容心的上司,她的日子必定就不太好过了。外加她本身就不是个机灵的孩子,却偏要给私人老板做助理。其实,单是这些,她不会失业。真正的原因是她无意间窥见了老板的一个秘密,一个大到无论被谁发现,都将要面临被老板或收买或灭口的惊天大秘密。
老板有个响亮的名字——刘奋战,原国有重型机械厂业务科科长,如今公司已大半划归他的地盘,底下人都尊称他为刘总。他曾是吕贝卡的老板,可不远的将来,吕贝卡却又成了他的老板,这是她万没料到的,不过那是后话。说回那蹊跷的助理职位,吕贝卡是干了两年半也还没干个明白。一是职位存在的必要性,刘总明明已经有两个秘书了。二是工作职责,成日稀里糊涂地被他“小吕,小吕”地呼来喝去,年终却从来也交不出一份象样的工作总结。另外,她最受不了的就是他叫她“小吕”。“好吧!”她心想:“这么洋味十足的名字,在你们河南人的嘴巴里怎么听都象个机关大楼里刻板的老处女……”而事实上,她还就是个处女。
她一直觉得全因这个葫芦脸老板对她有意思,才容得下她这种职业技能的人留在身边,这从她入司第一天他的眼神中便能得出结论。这份工,钱少,活更少,总让她在清闲与无聊间找寻平衡,久而久之,也只得以清心寡欲、知足常乐来自我安慰。再说回老板对她有意思,她从不认可仅是臆想,因为她有近乎“真凭实据”的推断。至少有N回,眼见得刘奋战就快摒不住了……可每到这原形毕露的前一秒,总有一股正义而神秘的力量如约而至,果断将他从她身边支走,从而救她于水火之中。这股力量不是别人,正是那两个秘书中的任意一个,反正在她的脑袋里,她们就是一对双胞胎的概念——都是妙龄靓妞,都比她更闲。
可她心里清楚,她这是坐在了火山口上,总有坐不住的一天。此结论也有旁证,就是那“双胞胎”中的一个——李秘书。闲话是有一天路过茶水间时顺风飘进她耳朵里的。
“……你讲那个小吕啊,呵呵,搞笑,一日到夜投五投六,魂不守舍,真不晓得公司为啥要请这种戆徒……”
(注:投五投六,沪语,手忙脚乱、昏头昏脑;戆徒,傻瓜。)
吕贝卡当然也没料到,此人在未来的某一天会给她带来更大的麻烦。吕贝卡正想逃,也巧,赶上刘总办公室里来了客人,寻不见秘书就自己匆匆跑出门来找人,迎面正撞见了她,急忙关照:“正好,小吕啊,去给我屋里的客人弄点喝的来,快!光速!”
“哦,客人喝啥?”
“嗯……两杯绿茶可以了。”
“好!马上!”
结果5分钟后她隆重地呈来三杯咖啡。只因她万难绕开那茶水间里的狭路相逢,心惊肉跳、忙中出错,终究又一次验证了李秘书的话——投五投六,魂不守舍。结论:她真的是戆徒。刘总的两位贵宾都是河南人,喝不惯咖啡。刘总见状扶额叹息。
也就在那投五投六、魂不守舍的当天,她发现了那个大秘密——刘总竟然有个“后宫”,一个连他常来“视察工作”的原配夫人都难以察觉的秘密淫窟。
那天下午刘总送走了客人,回了办公室,没再出来。李秘书没一会也回了自己办公室。两间秘书办公室紧挨着刘总,一左一右,规规矩矩。只因吕贝卡心中愤懑,且还担心这女人又串到刘总那再嚼她舌根,心虚得很,所以一直有意无意盯着她的房间。一直盯到傍晚,天色暗下来,办公大厅灯火通明,她那屋却仍旧黑灯瞎火。莫不是打磕睡过了头?再等到全公司都下了班,刘总也夹着手包要离开,她那间还是没动静。
这要在往常,谁也没工夫留意这些细节,反正两个秘书跟随刘总,都不用打卡,懒懒散散,一块老老实实呆在公司里的机会少得可怜。可恰巧在吕贝卡也打算收工回家时,那女人竟从外面一个电话打到了前台总机,前台小姐走了,是吕贝卡用分机转接过来的。
电话那头传来趾高气扬的大嗓门,“帮我瞄一眼,刘总还没从公司走出么?我陪客人在饭店里等得急死了。”
吕贝卡这才知道她已神不知鬼不觉地移驾饭店候着刘总,着实吓了一大跳,以为闹了鬼,道:“咦?李秘书,我明明看见你在自己办公室里,一直没出来过……”
那女人听了先是一惊一软,嗓音降了半调,“哦,是啊。”后转念又觉得不对劲,再度嚷嚷开了:“你闲事管得蛮多的嘛,你就讲刘总还在不在公司就好了。”
“哦,前脚刚离开,应该进了电梯了。”
“啪!”那头蛮横地挂断。
不过,无论是刘总,还是李秘书,大概谁也不会料到,吕贝卡那可怕的探索精神是与生俱来的。从小家里的电视机、电脑,甚至是抽水马桶,总之无论是啥,但凡不是一次倒模成型的玩艺儿,都会诱发她肢解开来研究研究的冲动。完了手边总会多出来一大堆螺丝帽啥的小部件,再也难以复原。表姐给她的评价是“拆卸大王”,用以赞叹她那令人生畏的强烈好奇心与破坏力。抑或刘总要是能多留意一下她办公桌上近来正研读的那本书,便也会毛骨悚然了。那是一本《What does Steven Hawking actually know?(霍金究竟知道些什么?)》,目前她正亢奋地读到了“2012之尼比鲁归来”一节。
多年探索经验告诉吕贝卡,这世上花头精再透的“大变活人”,背后总也少不得机关暗道的配合。此时她已难以自控地推开了刘总的门,她本想进秘书的门,却没能成功。没有多余的动作,被她一摸一个准,就是那个上面装模作样没摆几本书的书橱,两间秘书办公室也都有相同的款式,且摆放位置对称得令人生疑,这绝不会是巧合!
(注:花头精透,沪语,手段花样繁多,层出不穷。)
这回可用不着大卸八块了,背后有个暗销,轻轻一扳,书橱被移开了。书橱背后是一道暗门,里面是一个5平米见方的小间。小间的左右手又各有一扇门,靠李秘书办公室一侧的门虚掩着。她推门而入,是一个漆黑幽长的过道。应该有灯,她沿着门框摸索着寻那开关。
灯亮时,真相也就大白了。这个过道就在李秘书办公室的背后,也有一扇门与她办公室的书橱连通,正对面还有一扇门,那应该就是“西宫”大门了。程秘书那半边也就不用费力推敲了,结构上理应与此对称,方位在东,那就是“东宫”了。
吕贝卡心想:设计上还真是大胆创意、可圈可点呢,连接两宫的门大概都由奋战兄掌控着,这样便可保两边各成体系,相安无事。至于哪天要去哪一边,全凭他即兴发挥了,艺术家!如此,老婆盯得再紧也枉然,试问谁又防得住把“后宫”设在办公室里的风流人物呢?这个土皇帝做得还真有些醉生梦死呢。
正当吕贝卡一半唏嘘一半满足地掩门退出之际,不料意外发生了。刘奋战不知何时已立在了她的身后,两人如同两只惊恐的呆鸟,怔在原地瞠目对视。强烈的日光灯照射在两张惨白得同等可怖的面孔上,魂灵里也同样被对方扒了个精光,无处遁形。那绝对会成为他们有生以来最刻骨铭心、最挥之不去的一次灾难性“邂逅”。刘奋战原本不过是折返来取手机的,怪不得李秘书怎么都找不到他。
迫在眉睫,吕贝卡第二天就光速辞了职,一次性领到了半年的薪水。财务与人事一干人等皆疑惑不解,莫不是一向抠门的刘奋战突然间良心发现?好奇心这回总算没闯下太大的祸事,看在钱的份上,不算好,也不能算坏,只不过留下了点心理阴影,可治愈,绝对可治愈!吕贝卡这样安慰着自己。可每每回想起来,又心有余悸。晓薇此番问起,她更是三缄其口,不愿透露。
她这一辞职,也就没再到外面寻过工作,在家一呆就是三个月。晓薇与吕爸爸似有商量,每回来她家,给她的建议都不是找工作,而是找男人。这不,晓薇又要老调重弹了……
“啥事啊?能有多尴尬呢?难道是被老板骚扰了?算了,不想讲就不要勉强了,不管什么原因吧,不做也好,光速寻个好男人嫁了才是正经,赛过在职场里熬成芒果干。”
“意思是,钓个金龟婿么?”
“你这个条件,金龟婿,钓不到的,有立升又肯对你好的,随便让他们排排队好了……不过呢,再拖一拖又不一样了,你自家脑子拎拎清,女人是有保质期的,一过,橄榄球变乒乓球。”
(注:有立升,沪语,有容量,意指家底殷实、有能力、有实力;拎拎清,沪语,搞搞清楚、弄弄明白。)
“啥橄榄球,啥乒乓球?”
“在讲女人的价值,橄榄球多少人抢?乒乓球呢?只剩下两个人对抽,把你抽到瘪掉为止。”
“厥倒,还好不是高尔夫球哦。”
“呵呵,实际上宝龄球最残辜啦。”
(注:残辜,吴越语,可怜的意思)
默契中话赶话,姐妹俩对视,开怀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