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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落刀人去后 千载缈祠堂

第一节

刘备、关羽、黄忠三人正在关山营寨前纠结,无人可解之时,忽见一将轻骑飞来,不问敌我阵势,到关前飞身下马,对黄忠倒地便拜:“汉升将军,主公走了!”转又向刘备一叩,“刘皇叔、关将军,我家主公临终前,已托言降顺了!”来将正是魏延。

三人一听,刘备大愕,关羽大喜,黄忠大悲。

魏延又报:赵云已到长沙,双方正在交接,城内安定。

黄忠伤心至极,几成泪人。刘备、关羽见他老大年纪如此用情,虽有所不解,仍婉言劝慰,魏延则知黄忠心愫,陪着一旁叹息。

原来,黄忠此时已六十有一,自南阳出世,南北闯荡,学成鬼步,自创大刀,能开二石弓兼百步穿杨,始为荆州刘表效力,任中郎将,后助刘表侄子刘磐守攸县,至赤壁之战前数月才到长沙韩玄幕下,至今仅仅一年有余。黄忠早年丧子,中年丧妻,仅有一满女黄舞蝶,年已二十有二,因貌不出众,母教缺失,常与一些泥木瓦匠和习武者呼来涌去,因此未有提亲者。黄忠生活寡淡,却又怜女情深,女儿终身大事实为其一大心病,每到夜幕孤灯难免几回叹息。此事惟有魏延知晓。

却说韩玄,自从黄忠来守长沙,好不高兴,唯恐老将军生活不适、坐骑不稳、心情不好,虽然自己有恙在身,仍三天两头来看望叙谈,慢慢的得知了黄忠的心事。韩玄是怜爱热心之人,承诺为黄舞蝶作主做媒,嫁与他本家一侄子,虽无功名,但家传颇殷且勤劳努力,过日子当无后顾之忧。就这样,说办就办,日子都定好了。黄忠见韩玄如此诚心,不但心事释怀,而且视韩玄为知己和亲人,因为几十年以来,战场厮杀,家庭变故,心事渐冷,他还没有遇到过这样知心知情知冷暖的上司。因此,他早有打算,这辈子就跟定韩玄了。现在韩玄突然病体归西,叫他怎么不伤心欲绝?

刘备见黄忠心力交瘁,向长沙方向跪拜,劝慰一番后,与关羽一同拟将他扶起,被黄忠拒绝了。魏延见状立即上前扶起黄忠,朝他的坐骑走去。

刘备上前一步道:“黄老将军先到营中歇息一会,再走如何?”

黄忠道声谢,摇了摇头。

魏延道:“刘皇叔,黄将军急着回长沙料理主公后事。”

刘备把头转向关羽:“既如此,我们陪黄将军一同去长沙如何?”

关羽一直站在原地未动,此时回道:“依兄长的。”然后转头吩咐周仓,将石龙关守关士兵调回。

于是,除留部分士兵驻守关山营寨和营造铸箭工场外,其余悉数向长沙进发。一路上,刘备夸黄忠之忠,关羽先是不置可否,慢慢地,也点了点头。

刘备见关羽点头,动情地说道:“二弟今天与黄忠之战,我观之有感。待长沙事妥,那关山营寨对面,碧水湖旁,我要为你们建一忠义祠堂。”

关羽闻刘备此言,道:“兄长,此事不妥。忠义祠堂不能撇下大哥和三弟。”

刘备一时语塞,随后又点了点头。

第二节

在刘备、关羽、魏延的陪同下,黄忠回到长沙。

此前,长沙因韩玄的病逝而人心惶惶,赵云的安抚和管理使全城稍稍安定下来。

听说黄忠回来了,长沙百姓纷纷从家里走了出来,有的说黄老将军回来就放心了,有的说刘皇叔和关将军同韩太守一样也是仁义之人。长沙街头回复到平静的状态。

在刘备的主持下,为韩玄举行了隆重的葬礼,长沙百姓凡能出者尽皆送葬。黄忠、魏延扶灵将昔日主公下葬于长沙城东,麻石墓碑上刻“汉忠臣韩玄之墓”。

回堂议事,刘备依黄忠所荐,着刘表之侄刘磐自攸县回,执掌长沙。

次日,黄忠、魏延陪刘备、关羽巡视长沙,见大街小巷全是麻石铺路,水井比比皆是,香樟冠盖如云,不少樟树都有千年以上历史,甚为称奇。黄忠告诉刘备,长沙人爱植樟树,自古就樟树多,有专门唱樟树的民谣:“一根枝,一枝桠,一株樟树一堆沙;一片垅,一座岭,一蔸樟树一口井;一条街,一个坡,一棵樟树一家窝。”看过屈原、贾谊故地和一些民居,见百姓安居乐业,家家摆有菊花石、樟木箱柜和棕编饰品,感慨长沙富足清平,不知当年贾谊为何要哭长沙。

当晚,刘备思量班师回荆州,魏延告曰黄老将军有心事,请刘皇叔定夺,说出韩玄曾作主将黄忠之女黄舞蝶嫁与其侄之事。刘备一听,既感韩玄之仁,又怜黄忠之情,决定亲自主持操办好这门亲事再回荆州。黄忠闻知感慨涕零,向东边韩玄墓再拜告灵。魏延又进言,长沙城刚办完丧事,喜事宜移另处。关羽笑道,好哇,就到关山去,我正要去那里安顿屯田铸箭之事,要么我们回去荆州就让新郎官掌管关山如何?其时,韩玄之侄已从河内郡来到长沙,原本打算由其叔主持婚礼后携妻回老家,现叔已殁,由刘皇叔主持自也高兴,只是仍要按原计划婚后回老家,由于自己见世面不多,便请魏延出面疏通。

魏延知道其时战乱未息,回河内郡路途险阻,谈何容易,不如暂依关将军之言到关山安顿,待战伐平息再回河内不迟。韩玄之侄无奈,只好依从。黄忠闻知也高兴。

于是,一行人向关山进发,暂留魏延帮助刘磐管理长沙,因刘磐喜好纵酒,刘备特意交代魏延多加注意和告诫。赵云则先回桂阳,再返荆州。

队伍出长沙北门,关羽问黄忠:“长沙起名是何由来?”

黄忠脑壳摇得像拨浪鼓:“搞不清,搞不清,我来长沙之前这里就叫长沙,莫问我,你问别个。”

关羽忍住笑,又问:“你知道天上的星星有叫长沙的吗?知道地上的长沙与天上的长沙有什么关系吗?”

黄忠知道关羽读过书,当然想听听书上怎么讲的,但他担心关羽又要趁机奚落自己,便脑筋一转,以攻为守地回答:“其实我晓得长沙名字的由来。”他指着湘江中的沙洲道,“那洲叫水陆洲,有10里长,是沙洲,所以叫长沙。”

关羽望着黄忠,竟然一时语塞。

黄忠见关羽那模样,又补充道:“长沙民谣‘长沙沙水水无沙’,是讲长沙的井水冒得沙,不但是白沙井的井水冒得沙,其它井的井水也冒得沙。沙到哪里去了呢,都到水陆洲去了。”

关羽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没再言语。

前面一小河拦路。关羽想起几天前在这河边险些被黄忠一箭射中,当时用刀挡过手臂被震麻记忆犹新,便又问黄忠:“此河甚名?”

黄忠回答:“我只晓得这河发源长沙东边的大柱峰,么名字搞不清。”

关羽不信,直摇头,脸上有点不高兴。

黄忠补充道:“那天我们在这里两刀相抗,你问这是什么河,我讲冒得名字,你忘记了?”

关羽哼一声道:“应该有名,是你没弄清楚。身为守城主将,可有失察之嫌?”

黄忠笑了:“是有个名字,叫潦浒河,不好听,不好唸,不好记,我懒得说它。你读过书,给它取个名字如何?”

关羽“嗯”一声,望天露出笑容:“这好办!”可是,不料这一得意,提刀手肘的麻筋在黄忠的弓头上碰了一下,这一下碰了个不留意,手中的青龙偃月刀居然掉到了地上,这一掉不打紧,那刀顺着河嘴哐啷啷一溜,就像蛟龙入水一般到了河里。

事发突然,关羽的红脸白了一块。黄忠见状跳下马就要下河,被周仓挡住:“黄将军且慢,待我去!”说完纵马向上游飞奔而去。黄忠莫名其妙,看看关羽,那脸上的白色刚刚回过红来。

周仓沿河急追,到小河入湘江之处将刀捞起。关羽点点头,望望黄忠:“就叫捞刀河吧!”那落刀之处后来长沙人就叫落刀嘴,这是题外话。

黄忠一听“捞刀河”三字,连说妙得好、好得妙,随即问周仓为什么要到上游捞刀。周仓答,关将军的龙刀逢水就奔上游,人下河追不上,龙马同气,要骑马追。黄忠听罢心里寻思,人说关羽的刀是天下第一刀,看来是有点毛窍。

队伍回到关山,刘备主婚将黄舞蝶嫁给了韩玄的侄儿,并要他们先就地安家,一边督造铸箭事宜,待到可以回河内了再交接不迟。

次日回荆州前,刘备突然想起建忠义祠堂之事,找关羽和黄忠来商量。关羽问何故执意如此,刘备道自桃园结义以来一直有此想法,这回战长沙又亲见关黄二位将军的忠义之举,实难自抑,不由动情,还说将来要将军师和子龙将军一并归入。关羽又问祠堂是祭祀族姓先祖的地方,我们还在世何故建之。刘备答曰自汉以来始有祠堂,多供奉同族祖先,但也有另类作法,我们不供人神只供忠义,待百年之后再归位也是一法。关羽听罢不再言语。黄忠一旁插话,说黄舞蝶自小未学女红,倒是喜欢看别人建房,虽然不会做泥木工夫,但是设计指挥还插得上手。刘备听着高兴,便要黄舞蝶掌管此事,择日招募工匠。

第三节

关山这地方山不多树多,水面、平原和丘陵大体上各占三分之一,是上好的垦田作土之处。有隐者说,战国时楚大夫靳尚封地靳江花明楼距这里不远,他生前感于关山是块风水宝地曾到此游览,并且留下了“王孙兮归来,关山兮可以久留;蒹葭兮醉我,洞庭兮可以游历”的楚辞名句,司马迁修《史记》时,误将与屈原有矛盾的上官大夫写成是他并导致楚国灭亡,靳尚因此蒙冤,将来恐怕会冤沉千古。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里蛇虎作乱,几乎渺无人烟,关羽屯兵不出十天,山民们又探头探脑地回来了。现在虽然知道刘备他们要回荆州,但是这里毕竟还要屯兵,还要铸箭,老虎和蟒蛇是可以不怕的了,于是山民远近相邀,到这里来安家落户耕渔作业。

回荆州前,刘备邀关羽到颜塘对面山上一观,一则关山战屯一番使他对这里产生了感情,二则为忠义祠堂选个址。两人步行,周仓随护身后。关羽问黄忠为何没来,刘备说已派人去叫,随后会来。

路边垅中是一大片湿地,一直延至对面山丘,更低处有小河流淌,间有渚地隆起,水竹、丛竹、芦苇、灌木或成片或杂生其中,十多只水鸟和野鸭在湿漉的草丛中觅食,一派清静平和的景象。正行之间,一个壮汉手里抓个酒葫芦,边走边唱:

娘家做女背了时,爷娘把我嫁得迟。

再过几年不嫁我,后面山里是我的窝。

抱起娃娃叫外婆。

刘备觉得有意思,仔细听了起来。他是大耳朵,来音灌耳,真还把词听清楚了:

早晨起来看天河,两只麻拐箍一团。

姑娘不懂问嫂子,嫂子装不懂问哥哥。

麻拐也有两公婆。

这时对面山丘上有人和唱:

姐在门前种棉花,棉花底下种西瓜。

瓜藤爬上棉花树,棉花结桃藤结瓜。

藤死树枯不分家。

壮汉一听来劲,马上接腔:

日头落山四山黄,犀牛望月姐望郎。

犀牛望月归南海,情姐望郎归绣房。

情哥不到守空房。

唱到这里,壮汉已走到近前,见刘备关羽连忙让道一旁,嘴里打着招呼。

刘备对壮汉的山歌似懂非懂,笑着问:“乡亲,唱的什么歌啊?麻拐是什么东西啊?”

壮汉先是一笑,然后道:“这样的下歌,刘皇叔不听的好。”

刘备待要再问下去,后面黄忠赶上来了,说道:“麻拐是我们这里的土话,你们幽州叫的青蛙吧?”

“哦,原来如此。”刘备沉吟起来。

“这歌长沙百姓都会唱嘞,好滑腔的嘞!”这是黄舞蝶在说话,她手里拿着几片竹叶,一边笑着。原来黄忠听说刘备要为祠堂选址,便将女儿唤了过来。不过黄舞蝶这话刘备似乎没听到,初失甘夫人的他还沉浸在那几句歌词的意境里。黄舞蝶见刘备那样子,似乎明白了几分,她嘴无遮拦,后来到处当笑话说刘备想老婆色迷迷,以至于被人添油加醋成了关山的一段民间戏说。罗贯中收集话本和民间传说写《三国演义》的时候,没用上面这段戏说,把战长沙过后刘备失去甘夫人急于找老婆的那段材料,根据史实改成诸葛亮设计为刘备赚娶孙夫人,二气周瑜使之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故事,这是题外话。

刘备终于回转神来,见黄舞蝶来了,望着她手里的竹叶问道:“这是什么?”

“竹叶啊!皇叔这还没见过?”黄舞蝶笑声高了。

刘备伸手接过那叶子:“这也是竹叶,怎么颜色和样子都不大对呀?”

黄舞蝶稍稍收敛笑容,认真道:“回禀皇叔,这叫南天竹,是我随老父从南阳带过来的,它生得贱呢!”“哦,原来这样。”刘备若有所思,换个话题问道:“舞蝶,你老父说你懂一些宅地风水之事,这忠义祠堂的风水,你怎么看?”

黄舞蝶虽然调皮,对这样的事还是一本正经的,她把手向北一指然后收回来又指了指营寨:“皇叔真是慧眼,这关山是个好地方,山水舒配,真气凝聚,五气藴化,发贵呈祥,忠义祠堂建在这里比建在长沙更好。”

刘备不知她是真有研究还是只学了点皮毛,不过他望着这个粗手重脚一身武气的调皮妹子,那国字脸上的大口里居然吐出了几句文绉绉的词语,还是有一点惊讶。他指着前面有几户人家正在盖房的地方问道:“那旁边有一大片空地,可供选址吗?”

“回皇叔,”黄舞蝶郑重其事回答,“祠堂为神煞之地,不宜与民房住宅相近。龙潭过去那一片空地为好,我昨天去看了一下。”

关羽点了点头,先前他和周仓曾在那里射龙斩虎,对那片空地有印象。

刘备见黄舞蝶说话做事还算老练,闭上眼睛默想了一下那块地,表示了认同,嘱她准备扎实一点,不要把事做毛了。

几个人往回走,关羽眼睛一瞥,见那壮汉的酒葫芦上刻着一个红色的“帅”字和一个黑色的“将”字,且用同色的圆圈框了起来,禁不住问道:“你下象棋吗?”

壮汉恭敬有加:“回关将军,小民好玩而已。”

这时,又听见有人唱起了山歌:

南蛇脱壳就变龙,龙从云来一阵风。

白虎山头风降雨,龙虎原来是有情。

风郎雨姐入了房。

第四节

刘备一行离开关山后没有再回来,一则那以后的战伐太频繁,二则十余年后他称帝建立了蜀国往西去了。这之前,关羽、张飞相继殒命,周仓得知关羽被杀也自刎而死。黄忠在建蜀国的这一年因伤病亡,临终前刘备去看望他,痛责自己安排不当致使老将军负此重伤,并回忆他在定军山的神威和功劳,连关羽也曾表示赞服。黄忠对刘备道,自己乃一介武夫,陛下有知遇之恩,使之忝为五虎上将之列,每思都要感激涕零,自己已七十有五,阳寿已足,陛下之恩来生再报。至于关羽的天下第一刀他早就服了,能够和关将军平起平坐他此生足矣,长沙一战其实早就种下了情谊,虽无桃园之份实有兄弟之情,和关将军同为陛下尽忠此生无憾。转而,黄忠对魏延道,自己是无后之人,儿子黄叙早殁,亲人只有黄舞蝶一人,却又远在天涯,不能送终,只求魏延若有机会代他看一眼舞蝶,以了泉下之心。说完便不省人事。

这一晚,远在长沙关山的黄舞蝶梦到了日思夜想的老父亲。在梦中,她亲眼见到父亲因不识字而耿耿于怀的模样,多年以后她还常常唠叨着讲给自己的两个儿子听:外公对我说,你有了儿子一定要教他们读书识字,教他们守信重义;外公还说,三国大势已定就是从定军山开始的。他这辈子最得意的两件事,就是在定军山斩了曹操的大将夏侯渊和在长沙与关羽打了个平手,他靠的是鬼步刀法,只是可惜会要失传了。他说长沙的妙高峰、天心阁还有关山这些地方一千年以后还有恶仗打,要我们早点避开,还说天心阁那城墙只四丈高还不够,长沙地平池浅易攻难守要加到六丈高才行……

黄忠以后,刘备、马超、赵云又相继去世,魏延跟着诸葛亮为蜀后主效忠,可是诸葛亮又不信任他,所以根本没有机会去看望黄舞蝶,而且荆州那地方早已属吴国了。

魏延很早就跟着黄忠,也一直敬佩这位老将军,何况黄忠还曾经几次救过他的命。所以,黄忠的临终嘱托他是一直记着的,无奈天不假时地不生利人不给机会。待到公元234年也就是黄忠死后第十四年,魏延被自己的部将马岱所杀后,蜀国的上上下下就没有人再记得和再知道黄舞蝶了。

那么,刘备、关羽、黄忠离开关山以后,黄舞蝶是个什么情况呢,忠义祠堂又是个什么情况呢?

黄舞蝶颇有点男子气概,是个说干就干的人,她到长沙城里招募了一些工匠,将一部分拨给老公去铸箭,留下一些泥木瓦匠供自己使唤。

关山这地方湿地多,并有大小水塘几十口,最大的叫龙潭,约50多亩。山民们说这地方的水面十多年前还与洞庭湖相连,由于龙神和虎神相斗被虎神占了上风,水渐渐退了,只剩下一条沩水河还与洞庭湖连接着,因此,这些年龙少了虎多了。现在搭帮关将军屯兵,几个月来虎也少了许多。

虎少了自然人就多了,加上黄舞蝶招募工匠,关山这地方就渐渐地热闹起来。疏疏落落的小屋场有了几个,零零星星的单家独屋也有一些,房屋材料基本都是土砖、泥篾、茅草,也有一两户准备盖瓦的,还在烧,没有下窑。平原上开出了一些田土,大多已经种上了作物,有水稻,有旱稻,有豆类,有蔬菜。昔日蛮荒清冷的田野上经常能听到山歌和笑声了。

白天最热闹的地方还是要数箭楼和龙潭,因为铸箭和起祠堂的缘故而人最多。晚上则要数营寨了,招募来的工匠都住在这里,有些迁过来还没有安好家的山民也在这里借住。营寨内还留有一小队士兵,除警戒外没什么事。其中有几个爱下象棋的,晚上喧哗时也有他们的声音,据说关羽临走时给了一个“关山难越”的象棋残局让他们破解着玩。

忠义祠堂选址在龙潭东北边的山包下,有近10亩,平整已经结束。这天,黄舞蝶选的是一个开门西北、贵神正西的破土建房吉日,辰时动土开挖地基,一边和长沙混熟的建造匠口中念念有词。长沙匠唸的是:

庚丁坤上是黄泉,乙丙须防巽水先。

甲癸向中休见艮,辛壬水路怕当乾。

这其实是唸的“规矩歌”,可是,黄舞蝶本来只学了个半拉子,自己又调皮惯了,生怕别人调自己的皮,于是唸了另外一路歌咒:

泥木各匠,晦术何藏,我今净洒,横扫不祥。

各路坏蛋,逐去他方,为者自受,作者自当。

这一唸,在场的人都笑了,有的说她误会了朋友,有的说她唸得不是时候和地方,但所有的玩笑和“指责”都是善意的。黄舞蝶也乐得和大家笑闹一番,不过,她也还有里手的地方,比如交代砍树取材的人,不能用桑树作屋木;嘱咐放大样选木料的,不可用死树作栋梁;查看木匠做门窗时,不许颠倒使用木料。这些,虽然有人说她班门弄斧,但她毕竟是老板,也没有说错,所以都还是服着她。

做事的人多,不到两个月,祠堂正屋就上梁了。远远听见黄舞蝶和一个长沙师傅在赞梁:

说起此梁,道起此梁,生在何处,长在何方?

生在昆仑山前,长在昆仑山后。

何人得见,何人得闻?

张良得见,鲁班所闻。

何日上山砍树,何日拖得回程?

八月十五上山砍树,九月重阳拖得回程。

头有三尺不要,尾有三尺不量,中间一丈八尺正好造梁。

请个锯匠,一轮开山砍成四方。

请个木匠,来造此梁。一轮刨子,大放豪光。

两头画上经书宝剑,中间画上太极图样。

文王八卦,画在两旁。

……

很快,祠堂就建成了,除基脚用石外,地上部分就是土、木、瓦。虽只一层,却有丈多高。远远看去,在山包大树和龙潭碧水的映衬下,既幽静美丽,又肃穆威武。远近村舍的人们都为本地方有了这一宏大建筑而自豪,纷纷前来观看和祝贺。

祠堂由祠门、仪门、享堂、后堂构成,两侧有边路。正厅供了一个神龛柜,里面除写了“忠义”二字外是空的。黄舞蝶说刘皇叔他们百年之后都要供到这里来,现在只供“忠义”。为了防止鬼神作乱,厅堂壁上已经贴了“西方白虎大神”之类的符篆,挂上了镇宅的铜镜。她听从长沙工匠师傅的主意,说刘皇叔有帝王相,因此建了这座在当时来说规格较高的祠堂。至于“忠义祠堂”四个字,更是软磨硬泡请了守长沙的刘磐派人到东吴,花重金请当时著名的书法家皇象写的。那几个字,横首用折刀头,横尾有波磔,竖尾用悬针,转折用方,非篆非隶,若悬崖斩断,字势雄伟。

祠堂各门没有对联,那时还不兴这个。

这天,黄舞蝶和几个长沙友人站在忠义祠堂前,得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忽然想起要向刘皇叔和老父亲他们修书一封,可是在场的朋友都不敢拿笔,营寨里有个会下象棋的士兵能够动笔,又回家奔丧去了。没办法,黄舞蝶只好再去求助刘磐。这事刘磐起手不难,亲自修书差人送去。于是,关山这边便一心静候佳音。

正在黄舞蝶和关山百姓为完成刘备交的这项任务高兴的时候,关山突然出事了。这件事以及后来接踵而至的时势迁移,使关山这个小社会的内部和外部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改变了原来的发展轨迹。甚至使关山这个在关公战长沙时颇为著名的战场和屯兵之地,淡出了各朝各代文人墨客的视线,成为一个外人不知后人不晓的地方。以至于今人翻古的时候,都感觉到在众多的三国悬案中,还应加上一个曾经失落了的关山。后人有诗曰:

三国风云事,关山化古今。

祠堂千载缈,沩水自沉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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