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托弗咬了一大口芝士汉堡。克莉丝朵看着一片蘸满番茄酱的洋葱圈掉到托盘上展开的包装纸上。她点的田园沙拉却放在托盘上一口没动。克里斯托弗看到了那片出逃的洋葱圈，把它连同两根薯条一起一股脑塞进嘴里，咂咂嘴，舔了舔手指。
“天呐，可饿死我了。”他用吸管从超大杯饮料中吸了一大口，“我都不记得上次吃东西是什么时候了。”说完他打了个大大的饱嗝以示强调。
“亲爱的……”克莉丝朵叫自己的丈夫，等着他回应。他扬起了眉毛，又摆弄起了吸管。“我们真的需要谈谈。”克莉丝朵说。
克里斯托弗将杯子里饮料的一饮而尽，发出很大的声响。他环顾四周寻找汽水机。“好啊，宝贝，让我先续一杯再说。”克里斯托弗站起来，将一大把薯条塞进嘴里，一边走向汽水机。
“好好谈谈有这么难吗？”她喃喃自语道。而克里斯托弗在汽水机旁排队时，因为一个陌生人的话哈哈大笑。“难是当然的，”克莉丝朵想，“你是在考虑离开自己的丈夫啊。”
生活中克里斯托弗不是个好相处的男人。克莉丝朵已经习惯了他的情绪波动，她告诉自己容忍他的幼稚行为是妻子该做的事。她从来都不能完全理解他对他家人的感受。她知道他是家中独子，母亲在他年幼时就去世了。一次在他母亲的祭日上，克里斯托弗变得异常感伤，还说他坚信是他父亲杀了他母亲，并且在警察正式展开调查之前逃走了。几年之后，案件重新调查审理，判定他母亲是自然死亡，但他父亲的逃亡仍然显得相当可疑。那时，克里斯托弗已经在社会福利院了，还和执法部门发生过几次口角。
“那个人……”克里斯托弗坐下来把杯子放在汉堡包装纸一角，他不满意杯子放的位置，又挪了地方完全盖住之前杯底水汽凝结留下的一圈痕迹。“那个人说这里服务太慢了，抢劫也没什么用，因为等他们把收银柜里的钱全部拿出来，警察都已经到了。”克里斯托弗又咬了一大口芝士汉堡接着喝了一口汽水。
他满嘴食物鼓着腮帮子，“人啊，”他说着又往嘴里塞了一把薯条。
“克里斯托弗！”克莉丝朵提高了音量，引得周围几桌人侧目。她向前靠了靠，放低声音说，“我们得谈谈。”
克里斯托弗咀嚼完了嘴里的食物，全部咽下之后又喝了一口汽水。他敏感地察觉到一些人正在看着他和他妻子。
“行，”他轻声说，“你要说什么？”
“好吧。”她顿了顿，环顾四周看看旁边有没有人在听，然后说道，“最近我们过得不太好，还有……”
她的话被餐厅门口传来的吵闹声淹没。
“钱拿出来我就不伤害任何人！”之前和克里斯托弗说笑的男人此时正拿枪指着收银员。
“来真的啊，”克里斯托弗说，“他真要抢劫。”
克莉丝朵把手放在克里斯托弗拿着汽水的手上，她看了看劫匪，又看了看克里斯托弗，放下了所有恐惧和疑惑。现在她需要的是一位英雄。他们都需要一位英雄。“你能做些什么吗？”
克里斯托弗转向他的妻子说：“做什么？”
“你砸那辆车的时候我看到了。”
“是啊，但是为什么要蹚这趟浑水呢？”
“你不觉得你的超能力是一种恩赐吗？”
“也许吧。”
“是吗？克里斯托弗，看着我！难道你就不该用你获得的恩赐为社会做些好事吗？”
“好吧。”克里斯托弗的眼睛转了转，说，“我试试看能不能跟那个人商量商量。”
劫匪正盯着柜台上的钱。“这些不够！”他用枪顶着收银员的胸口。“打开保险柜！”他瞥了一眼她的胸牌，“快点，娜奥米！”
娜奥米开始抽泣。“我不知道密码，而且这个保险箱是延时开启的。”她禁不住哭着说：“请别伤害我。”
劫匪抓起柜台上的钱塞进背包，一边说：“看来我得从你的客人们身上拿钱了。”
“嘿，兄弟。”克里斯托弗在劫匪身后喊道。
劫匪转过身来。“刚才那个笑得很厉害的家伙？”他问道，然后说，“那就从你开始吧，钱包给我。”
克里斯托弗紧张地笑了笑：“你可能不信，不过我昨天晚上才被抢了。”
“没错，我是不信。”
“听我说，兄弟，你早一秒离开就离警察更远一些。”
“哟，你可聪明了是吧？”他用枪指着克里斯托弗的胸膛说，“你想知道聪明人不乖乖听话的下场吗？”
克里斯托弗叹了口气，连枪带着劫匪的手一把抓住。他越握越紧，可以感觉到劫匪的指骨断裂，枪上的金属部件崩落。劫匪疼得尖叫，倒在地上。克里斯托弗依然一只手紧紧抓着劫匪的手和枪不放，另一只手弹了一下弹匣扣，弹匣掉了出来，被克里斯托弗一脚踢向人群。
“求你了，“劫匪大叫道，克里斯托弗抓着他的手把他按在地上。”放开我吧，兄弟。我的手要断了。”
“只剩一只手就不能持枪抢劫了，是吧？”
克里斯托弗用另一只手把枪从劫匪手里拧出来，这才松开了劫匪血肉模糊的手指。劫匪倒在地板上，捧着那只废了的手哭嚎。
受惊的人群鼓起掌来。一开始是一两个人，接着，整个快餐店的人都开始鼓掌、欢呼。克里斯托弗往回一拉枪管套，已经上膛的子弹弹了出来。他走回自己的餐桌边，人们都拍着他的背向他道谢。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向满脸喜悦的妻子眨了眨眼。他竭力回应大家的赞美，但他还是很饿。他亲吻了克莉丝朵的嘴唇，又看向正躺在地上哭嚎的劫匪。
娜奥米从收银台后走出来，朝劫匪的肚子来了一脚，然后踩了过去，径直走向克里斯托弗。
“先生！”娜奥米大声说道，“太感谢您了，先生。”克里斯托弗摆摆手，把枪放在桌上，坐到之前没吃完的食物前。
“您的汉堡凉了！”这位收银员忧心地惊呼，“我给您重新拿一个。”
她轻快地跑去厨房，向其他员工报客人点的餐。克里斯托弗和克莉丝朵挽着手走到收银台前。
“呃，小姐？”克莉丝朵喊道。
女孩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刚做好的芝士汉堡，克莉丝朵继续说：“我们可以打包吗？”
* * *
雅各布·格罗布少校脚尖踩在一座雕像上。雕像的造型是三座猫鼬坐在木桩上，呈现出经典的“不说、不看、不听”的姿势。他站在点缀着假三叶草的吸烟区内，直直地看向敞开的房顶，看到一群鸟飞过。橙红色的天空渐渐变暗。十六个日落，他想。这是什么意思呢？他又吸了一口烟，身体颤抖了一下。吸烟区里只有一盏台灯和一个加热塔。现在这么晚了他也懒得打开加热塔。等到热量足够让他暖和起来，他的烟应该早就抽完了。
“格罗布博士？”
格罗布抬起头，看到德妮莎站在吸烟区门口。她探身进来，眉头一皱，抬手掩住鼻子，又退了出去。他把手中的烟头扔在猫鼬雕塑旁，用靴子踩灭了烟头。
“这是超能者316号的最新消息。”她递给他一张U盘然后迅速走开了。
* * *
“那位不知名的男士和他的女伴在警察到达之前离开了现场，我们现在连线一下前方记者安博·安布罗萨。”
画面从新闻主播转向了正站在快餐店前的女记者。
“谢谢，斯图。我现在所在的位置是位于七号大道和河畔路街角的快餐店，这里发生了一起抢劫案，嫌犯的企图被一名神秘男子挫败。”安博把麦克风递给收银员，镜头随之移动，“能给我们介绍一下当时的情况吗？”
“当时正是我当班，一个劫匪想要抢劫。他正准备抢其他顾客的时候，一位先生站出来把他打得哔——滚哔——流。”娜奥米掩住嘴说，“我能在电视上说这个吗？”
“请继续。”安博在摄影机后对她说。
娜奥米接着说：“这位神秘的先生是我的英雄。”她对着镜头送出一个飞吻。
镜头跟随安博继续访问餐馆里的其他顾客。
“那个人会一种很厉害的柔道，他从劫匪手里夺过了枪。这是真正的正义之举！”
“我非常高兴看到有人有勇气站出来。如果更多的人像这位神秘男子一样惩恶扬善，我们就能压制住这里的恶势力。”
“当时我正在排队，都快吓死了，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感谢上帝，还好那位男士阻止了坏事发生。”
镜头又转回到安博身上，她接着说：“刚才在场的一些顾客表达了他们对神秘男子的感激，要不是他，事情的后果不堪设想。这里是直击新闻现场，我是安博·安布罗萨，现场的情况就是这样，斯图。”
“神秘英雄，确实……”
克莉丝朵把遥控器往咖啡桌上一扔，跨坐到克里斯托弗身上。“我的英雄。”她呢喃着，想去亲吻克里斯托弗，而克里斯托弗却望向咖啡桌。
“嘿，“他不高兴地说，“我正在看电视呢。”
“看这里怎么样。”克莉丝朵掀起上衣脱下，扔到桌上盖住了遥控器。
克里斯托弗笑着亲吻她的嘴唇，接着开始亲吻脖子、胸部。克莉丝朵双手环抱他的头，而克里斯托弗笨拙地摸索她内衣的环扣，解了半天还是没有解开，于是他抓住内衣带一把扯开。金属环扣被扯得变了形，克莉丝朵开始喘息。
克莉丝朵向后仰去，内衣从手臂滑落，克里斯托弗抱着她站起来。她的双腿缠绕着克里斯托弗，克里斯托弗朝卧室走去。
* * *
“这的确是一位名副其实的神秘英雄。谢谢你，安博。”主持人斯图华德转身面向镜头说，“警方公布了这段案发现场的视频。”
从黑白的录像上可以看到克里斯托弗走向劫匪，跟他说话，接着劫匪用枪顶住他的胸口。当克里斯托弗捏住劫匪的手和枪然后夺过枪时，几个在场的顾客都倒吸一口气。另一段视频显示的是克里斯托弗和克莉丝朵离开餐馆的画面。还有一段视频是他们上了一辆混合动力汽车然后车子开走了。
“通过监控视频的画面我们未能看清该男子及其女伴的样貌，也无法辨认车牌号。警方发言人表示……”
画面又跳转到安博采访一位警官。“我认为嫌疑人并没有料到这位顾客的英勇之举，他不顾自己的安危，夺下嫌疑人手里的枪支。我们不鼓励大家在类似情况下模仿这位先生的行为，但是他的所作所为的确值得赞颂。”
新闻直播间里，斯图华德转向另一位女主播说：“惊心动魄的故事，不是吗？”
女主播回答说：“我相信很多人都希望能跟这位神秘英雄握手。”然后她面向镜头继续播报，“接下来一则新闻是关于四级火警……”
“把那破玩意儿关了。”
华金看着手里的遥控器，按下关机键。“你觉得那个人是英雄吗？”
贾斯汀戏谑地笑道：“英雄？坏蛋？那是漫画书和几百万的大制作电影里的东西。我们只是在尽力活着罢了。”他坐在华金旁边的椅子上，手上戴着手套。他指着华金说，“告诉你吧，那家伙要是没有超能力，他就是个废物。”
“人们爱戴他，尊重他。”
“爱和尊重一文不值，我只想过自己的生活，谁都别来打扰。”
“呸。”华金忽然咒骂道，“只要我想，我也可以成为英雄。”
“对，直到某个混蛋给你下毒。”
华金皱眉说道：“你知道我完全可以成为英雄的。”
贾斯汀翻了个白眼一边摇头。
“你为什么总是跟我唱反调，喂，我就是能变成英雄。”
“小心别伤着自己，小朋友。”
华金冲他伸出中指。
“你跟安妮聊过了？”
“是啊，她跟我说了些疯疯癫癫的话，是真的吗？”
贾斯汀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她用了将近一个世纪才弄明白，这个世界无论如何都是要把她甩在身后的，但是，没错，她说的都是真的。所有关于吸血鬼、希腊神话的故事，说的都是和我们类似的人。”
华金眼里闪着光说：“他们会写我的故事！”
“哇噢！兄弟，冷静点。这个世界不需要英雄，而且，你无论做什么都会弄得一塌糊涂的。”
华金笑了一声，抬起下巴以示抗议。
贾斯汀张开双手挡住他。“你这是在找死。”说完他就走开了。
华金看着走远了的贾斯汀，暗下决心，是时候做点什么了。
* * *
克里斯托弗睁开眼睛，他的手臂有点刺痛，于是他把手臂从熟睡的妻子身下拿开。克莉丝朵哼了一声翻了个身。窗帘半开着，克里斯托弗注视着太阳西沉。“还有十四天……”他悄声说着，又陷入了睡梦之中。
* * *
克莉丝朵半夜醒来，听到身边克里斯托弗的呼吸声，还有他嗓子里发出的轻微鼾声。她不是个狠毒的人，但她害怕自己会变成这样一个人。她真的能离开克里斯托弗吗？如果不能，她可以和他继续这样生活下去吗？她用被子裹紧自己几乎一丝不挂的身体。被克里斯托弗短暂的英雄气概感动而做出冲动行为让她备感羞愧——她爱他，但是现在的他跟以前不一样了。他还尽力过回从前的生活，在获得超能力、得癌症之前的那种生活。但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他是个英雄，至少说，如果他想成为英雄他就有能力成为英雄。克莉丝朵一想到会失去克里斯托弗就害怕起来。虽然几个小时前她在餐厅里坐在他对面时还想着要离开他，但是她无法想象没有克里斯托弗的生活。克莉丝朵讨厌自己，因为她没法放下过去，没办法放下那些不会再重演的愉快回忆。
克莉丝朵悄悄下床，轻手轻脚走进浴室。她关上浴室门反锁住，坐在地板上让情绪倾泻而出化成静默的眼泪和低声的呜咽。终于，她明白了，今晚是他们结婚以来的最后一晚。她说服自己暂时忘却这个世界和种种。克莉丝朵清楚自己已经做出了决定，没有任何谎言或承诺能改变，她不得不直视一个事实，他们的婚姻很久之前就已经走到了尽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