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微弱的声音在他生命的初期,朝着另一扇门外凝视了一会儿,然后问道:“我可以进行时间旅行吗?我感觉我可以。”
“只有当你死去之后才可以。”一个高亢的声音回答。
那个微弱的声音随后改变了语气,因为他发怒了:“这太不公平了!我所期望的事情将无法实现。”
“除非你现在就去死。”高亢的声音回答。
“好吧。”
“那么现在你明白了超越此生的妙处了。”
那个微弱的声音随后意识到,自己先前所有关于肉体和日常生活的愤怒,都不是恰当的愤怒。恰当的愤怒是对于所期望的事物超越了生死的愤怒。因此从那一刻起,他挣扎着要活下去,与貌似并不适合他的当下做斗争,然而他还是无法拯救自己。
两名IM士兵坐在普利泽茨基的头上,一个人扯掉了他的太空盔,另一人用激光瞄准了他的眼睛。在木卫一真空的大气中,普利泽茨基喃喃地喊出:“救我。”但太晚了。我知道自己无法尝试自救,所以转身离开,但我仍能看到他的眼睛半闭着,然后抬起头,口中迅速摆出了“万福玛利亚”的口型。IM士兵把他们的激光调整到最低档,首先向他的眼睛射击,然后放下了武器,如果幸运的话,他们会射向他的心脏。如果他不够走运,他们将会继续随性地肢解他。我试着不去看他,可我却做不到。我挣扎着,挣扎着,然后醒了——原来这是一场噩梦。
我张开了一只眼睛,看到模糊的地平线呈现在枕头的边缘,随后意识到了自己的位置——木卫一。当指挥官有当指挥官的好处,好处之一便是拥有自己的私人舱室,然而却狭小而局促。我闭上眼睛,伸手够到身前的窗台,把自己从床上拉了起来。然后触摸到床对面的立方体手柄,将它从靠墙的折叠位置打开,选择“L”选项,走了进去,但随后又不得不睁开了眼睛,避免使用时溢出液体。管道中配制了专用洗手消毒液,随后水流变成了热风,烘干了双手。我尽情地打着哈欠,让泪水清洁我的双眼,随后迈了一步走到纳米机旁边,坐在位于床上方的白色工作台前面。选择“油炸”,随后选择“黑咖啡”,并点击了通讯中心。我已禁用了声音,但可以看到显示:“2101年2月4日,6点30分(木卫一时间),两条信息,是否下载?”
然后就等着提示早餐已经准备好的铃声。我知道自己刚刚又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但内容现在已经记不清了。我已经够尽力的了。纳米机的铃声响起,随后我打开白色的门,取出一盘冒着热气的油炸食品和一杯黑咖啡。我用充满疑惑的表情盯着眼前的食物,拿起深蓝色的咖啡杯贴到嘴唇边。咖啡因刺激大脑的感觉不错。我把左手搭在屁股上,向后弯腰,苍白的肚皮在我“奔三”的肚子上延展开来。“发福了呀。”我想,“但仅仅稍微胖了一点呢。”我托起这盘油炸食品——猪肉、鸡蛋、土豆、豆子、油炸面包和蘑菇——这一切都是按照我的个人喜好预选的,然后用叉子叉起一些蘑菇和土豆送到嘴里。味道在舌尖上的味蕾上扩散开来——品味着淡淡的钱币的味道,或是铸币用的金属的味道。“大爷的,”我喊出了声。这几天的早餐一直是这种味道,不知是纳米机还是这批等离子材料出了问题。我的纳米机是民用大众版——这是当指挥官的又一个福利。这个纳米机跟着我快五年了,只要有我在的地方就不能少了它。通常一款纳米机的寿命至多只有三年。
我用左手端住盘子,右手拿起遥控器,按下“监视器”,选择“朝北向”,按下“R”,开启自动记录,然后选择我们到达的那天早上——12月9日11点——这是我出于习惯选择的日子。我点击面板上的遥控器(控制面板的大小和一扇窗户的差不多,就嵌在床后面枕头的窄墙上),随后面板上显示出指挥站北面地面的全屏图像。对,感觉就像透过窗户向外看到的景象(如果再靠近些连“窗框”都能看到),黄色和红色的硫黄地表之上散落的硅酸盐岩石一直延伸到锯齿状的地平线。指挥站实际上要在这看到的景象的下面的几百米,可能有三千米了吧。有些硅酸盐岩石看起来是白色的,有些却呈现出美妙的翡翠绿色。若没有清晨极光造成的明亮的紫色光芒,我可能会觉得自己是在地球上的莫哈韦沙漠[1],记忆中我曾去那里拜访过祖父母。接着我又吞掉一大口食物,屏住呼吸,这样便能忽略掉那恶心的味道。我就这么吃着早餐,同时交替看着墙上呈现的风景与房间里的物件——我注意到床旁边过道上的窄桌上有半瓶伏特加,旁边是一个空杯子。空杯子旁边是一本打开的笔记本,在新的一页的顶部有一些潦草的记录。写低俗的犯罪小说是我的嗜好,说成业余爱好也行,这取决于我是否有闲暇时间。
吃完油炸食品,继续呷着黑咖啡。然后戴上特赖恩(Trion)发带,轻按左侧太阳穴旁一个微小的黑色按钮,便开启了它。
“记录。”很多连队指挥官,至少是在USAC,都有义务记录自己的活动,以便付费用户观看——这是USAC与里卡德军用研究所签订的协议之一。绝大多数人都不乐意这种协议,但一想,其实记录内容至少是可选择的,我就从不会让过滤器发现我的真实兴趣所在。记录是通讯设备中的摄像机完成的,所以我头顶上的过滤器什么也看不到。
“下载。”通讯设备上的红灯闪烁了一下。两条信息中的第一条开始在我左眼前面滚动显示。
联系人:吉娜Ω。“好,杰克。我知道你不回复我上一条消息,是想让我嫉妒,但这样一来你仍会被我欺负,因为我应该是理性的,所以我不会嫉妒。而且这礼拜我也很忙,没时间为你录消息。老板要我准备一份我们与一家公司合并的法律简报,那家公司与里卡德军用研究所有联系呢!真难以置信!哦,是的,我知道我们不应把工作也带进二人世界里,但我就是无法控制自己。这项工作可能会给我带来无穷无尽的发展空间——晋升?搬迁?谁知道呢?对了,回答你上次的问题,好吧,我已经坚持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我有没有呢?有,女人有时是会感觉到的,我觉得……再说些你做的都是什么事情吧……不是白天(和那帮男兵女兵),而是晚上哦。你还写作吗?克洛伊也想念你。XX。”结束。
联系人:玛丽。“亲爱的,妈妈在这里。今年(敏感词)冬天怎么样?我知道那词可能会禁播,但我不介意。有很多事情要告诉你,但我会长话短说。我要去参加一个地方议会会议,随后会是一个艺术展览——拉克劳德,贾丝婷也会去。不过事实上是为了午餐时间和她喝杯咖啡。我猜她想要去购物。你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老公一发了工资,她就停不下买。你根本无法阻止她。前几天,报纸上刊登了一张你的靓照,我把照片贴到了相册里。你是这里的英雄了。那天去河边野餐偶然听到男孩们都在聊铁十字勋章,别的都不聊了!哦,对,罗伯特·奥弗兰纳里再次当选了市长,已经批准了河边地区的重建。可能要建一片办公区,真是可惜。还有一件事,前几天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忽然,我听到舱门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吓了我一跳。“停止记录。”顾不上头带中剩余的信息,我两步走到门口,打开了门。出现在面前的是斯通中士,他的脸轮廓分明,棕色的小平头,脸颊上涂满了泡沫刮胡膏。他站在我的面前,只有腰部以下穿着衣服。
“中士,什么事?”我试着让自己的语调有耐心。
“长官。东边六百米处检测到了地震。大约三十米深。”
“好吧。挑选四个人,全部武装。我五分钟内过去。”
“长官?交给我们做就好了,您不用亲自上阵。”
“不,我想来。我需要锻炼。”
“遵命。”他没有敬礼。战斗中的大多数时间里,我喜欢和部下们之间保持非正式关系,尤其是军官们,斯通最特殊——他已经跟了我很长时间。
***
“奥塞中尉,你领队。”
五分钟后,我胡子没刮就出现在了气闸舱。所有人都全副武装,斯通中士递给我一把特赖恩X.50激光枪(Tion X.50.)。随着红光移动到“本地重力”,大家都抓紧了扶手。木卫一的重力大约只有地球的五分之一,与月球差不多。电梯载着我们下降到地表时,如果没有S-重力调节器(S-Grav)所有人都会被甩出去。舱门打开,我带领队伍出舱,走进了这明月之夜。我能感觉到靴底碾碎硫黄和硅酸盐的嘎吱声,但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和上行链路指示器每两秒一次的哔哔声。我们两步小跑地在木卫一地表移动着——采取防御阵型,排成两列,每列三人,各自保持一米间隔。这能保证每个人在不伤及彼此的前提下提供全方位的掩护火力。我们据情报显示的六百米处寻找钻机的标志。IM士兵[2]通常是没有自动化钻机的,所以要有两三个可怜的混蛋进行人工操纵,想必装备着A.M.27激光枪。他们或许瞄准了我方移动指挥站下方三百米的S-重力奇异子——已暴露在外的移动指挥站。暴露是不可避免的。我们的移动指挥站采用4型S-重力调节器作为标配,比3型稳定很多。调节器的调整精度达到了14-10伏特,以最微弱的调节强度确保安全,这样才能有效地工作。
由于黑洞奇点本身具有不稳定性,因此从安全角度出发,真正的弱点体现在4型的S-重力调节器上——距离重力奇异点一米左右的圆柱旁,只要发生丁点儿的爆炸就能把它破坏,然后奇异点就很有可能扩散开。奇异点若是扩张而不是收缩的话,最终结果可能会导致大爆炸。有一些移动控制站就是这样被摧毁的。
消灭一支IM分队不是问题,但我要保持高度警惕。眼前仍旧一片模糊不清,所以我眨了几下眼睛好用挤出来的眼泪润润眼。胡茬蹭到太空盔内里的料子时还有些疼。
走出移动指挥站快五百米时,我举起一只手,全员止住步伐。目标据点就在前方悬崖斜坡的后方,我伸手示意一名中士和两名作战服已晒旧的下士向目标据点的南方前进。然后又示意其余两名跟我向目标据点的北方前进。我觉得斯通应该会分散一些他的手下,这是标准作战程序,而我所做的也是将队伍分散,两面夹击目标据点。我以为我能看到扬起的黄色沙尘,这通常意味着那里会有钻矿机,但这次我还没看清,还不能确定。我蹲下身,拍了拍前面士兵的肩膀,朝沙尘处指了指,他回头表示服从命令。整队人在包围目标据点时尽力不扬起沙尘,然后看到他举起一只手,我们都停了下来。嗯,总算看到了,他们曾在那里待过。接着注意到他开始用戴着手套的手指做倒计时,三、二、一,然后继续行动。我还跟在他后面,突然发现他举起X.50激光枪,指着面前的矿口。当我现身悬崖背面的凹陷处时,终于看到了内心期待的景象——硫黄土堆砌而成的四方形掩体,掩体的四面墙壁并不高,估计只有一米高,为了防尘还搭了一块布在上面。突然,有个太空盔从缝里露了出来,正对着我们几个。我瞧见他手里托着A.M.27,射出来的红色激光劈在了一个下士的太空盔上,不过等离子激光一射出来颜色就变成了绿色。可惜这家伙动作太慢,那个下士早已跃身而起翻了一个跟头,举起手中的X.50射出了绿色的激光线。我也开枪了。IM的太空盔质量真不给力,连X.50射出的一枪都挺不住。太空盔裂开,一串串血珠从太空服里飘了出来。
内部通话系统里传来斯通的声音。“长官,已攻下敌方阵营。准备进入探看。”这意味着目标据点的南面的也曾有一个守卫,现在也已被我们攻下了。后卫留守在后方,我们冲锋的四个则走近掩体的入口,就在它的西面。斯通用他的X.50探了进去,然后很快便出来,说:
“里面有两个家伙。”
直到现在我仍无法看清掩体的入口,因为黄色的沙尘太严重了,所以我们只好守在外面,等那里面的两个家伙自动送上门来。当他俩出来时,双手上举。斯通令他们原地转了一圈才让他们坐在一块岩石上,就在掩体入口西面两三米的地方。腰间别着一把大号匕首的只有斯通一个人,所以一看就知是他。他手举X.50对着那两名俘虏,一名队员则探入掩体确保里面所有设备均已关闭,最后安了一个小型引火装置。
白天里很难通过太空盔的面罩看到里面的人脸,因为滤光器会反射太阳光。但是这次我却看到了他们的脸。一个面露憎恶,而另一个却出奇地闷在那里,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就找这个家伙问话吧。
我点了一下他的手腕,那里装有内部通话系统,然后当空写下220——这是通用的红十字频段。他一定要在自己的太空盔的内部发出指令才能进行沟通,当然他未必会这么做。我把自己的通讯频段调至220,然后耐心等对方。过了大约一分钟左右,我听到对面传来一声闷响,“好了。”
“你好啊,”我开心地说,“今天你可真走运,因为你肯定不会死,而且要是你回答几个简单的问题我就保你四肢完整无缺。”
“史密斯,下士,00001,”他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头衔以及序列号,加上00001一气呵成。他们都有着相同的序列号,所以实际上又没有序列号,USAC对此也是一头雾水。
我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另一个家伙时不时地朝这个史密斯看,神色紧张。
难不成是他担心史密斯会泄露什么?
“好吧,史密斯先生,如您坚持史密斯下士……”我想套话,就停了下来。
“叫我史密斯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