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斯帕和塔萨尔守在酒店房门外,留意着猎手的行迹。苔姬在屋内踱着步,十只指甲挨个儿咬了个遍。柯琳和海伦怎么拖了这么久?她开始啃咬已经见肉的食指,随后又把手插进口袋,走向了莉娜。“传送门还要准备多久?”
“这些事急不来。”莉娜用手在窗玻璃上逆时针画着圈儿。
以斯拉又剥开一颗糖果棒。“即使我们通过了传送门,猎手的灵魂也会把他们引来。”他朝达克斯挥舞着巧克力棒,就像挥舞着一柄宝剑。
达克斯紧紧地握住脖子上的玻璃瓶。“不必担心。我们很快就离开这儿了。”
“就怕来不及。”以斯拉说。
苔姬完全赞同。诚然,他们可以背水一战,但猎手技高一筹。罗马人的铁蹄踏遍全球的时候,他们就被当作角斗士来训练,挽弓射箭是他们的长项,有些人还习得了黑魔法。跟他们对抗就像进入了狩猎季,根本无处可逃。“传送门会把我们带向何方?”
“我已分开了传送门。塔萨尔和我在地之国还有些事要处理,而你、以斯拉还有达克斯,你们要跟海伦一起去水之国。”
“不行,”以斯拉说。“我不去那里。你没见过拉尼娅是怎么对待我们的。现在情况并没有好转。”
苔姬也同意,“水族根本不在乎海伦是否曾冒着生命危险去拯救国度。只要拉尼娅还是水之国顾问团的首领,那里就绝不会欢迎塞壬。”她转向莉娜,“让我们待在地之国吧。带上我们,就算送我们去沙特阿拉伯也行,但我绝不回去。”
达克斯走近莉娜,手指碰了碰其中一个她画出的漩涡。莉娜一下打开了他的手。“莉娜说的对。水之国是个不错的选择。猎手们绝对想不到。”
以斯拉把手里的糖纸攥得吱嘎作响。“我们从一开始就按照你的计划走,但看看我们现在的处境。你只顾着自己。”他直直撞上了达克斯。“你只想让猎手远离那个灵魂,不想再次沦为他们的傀儡。水之国根本容不下海伦或我们当中的任何人。”
莉娜耸耸肩。“再待下去,你们就等着被撕烂吧。”
“我不这么认为,”以斯拉说。“连女娲娘娘都愿鼎力相助。你难道忘记海伦的实力了?”
“以前的实力。”苔姬抓住他的肩膀,把他从达克斯身边拉走。挑衅体型两倍于他的人可不是明智之举。“海伦不一样,虽然不知道她在阿塞尔的结界里发生了什么,但那件事大大地损害了她的魔力。对付猎手会榨干她的,我们不能那么做。”
“瞧,我是在为海伦着想来着。”达克斯把玻璃瓶塞进衬衫。“的确,我身上是有猎手的标记,这是不太妙,但不管你们怎么想,我只在乎海伦的安危。”
“我们都关心她。”以斯拉说。
“我们先穿到水之国,在那里躲几天,然后再移身别处,”达克斯说。“我们会安然无恙的。别忘了我的母亲和海伦的父亲都在水之国。他们会接应的。”
“我们可以去。”苔姬说。“不过一旦发现任何有关拉尼娅的行迹,我们立即撤退,行吗?”
“我也不想再跟她有任何瓜葛。”达克斯举手投降。
“好啦。”莉娜拍拍手。她向后站了站。玻璃窗光波浮动,传送门闪耀着银色的光芒。“现在万事俱备,等我弟弟一到,我们就可以出发了。”
“为什么你的弟弟是一头熊?”以斯拉问莉娜,顺手又撕开一根糖果棒。“我的意思是,你是一只鸟……”
莉娜翻了个白眼。“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
“好奇罢了。”以斯拉耸耸肩。
莉娜又戳了一下传送门,手指上沾了一层薄薄的银粉,她随手往裤子上一擦。“所有蛮族是一家。正如所有人类都是兄弟姐妹。”
“好,我明白了,但你们是不是就像是有个鸟妈和熊爸,还是说,塔萨尔是收养的?我完全能够理解。你们俩太……”
苔姬狠狠掐了他一下,让他闭嘴。她可没忘记莉娜是怎么把猎手奥索变成石头的。
“天之国跟你们不一样。就像人类和水族,我们每个人的出生都有既定的人生轨迹。蛮族的外形变化显示出他们生命的轨迹。正如水族的胎记,所变的形态揭示了我们的命运。人类是唯一必须服从上天安排的物种。那是他们生命旅程的一部分。”她卷起睡衣袖子。“你也不要再八卦了,我们的母亲是一头鹰,父亲是一头野狼。他们在当年的战争中很受龙群的倚重。”
“什么战争?”苔姬回忆起母亲曾详细讲述过水之国和天之国的历史,但她从未提及有过战争。
莉娜把头歪向一边,微微摇着,眼睛狡黠地盯着苔姬。只要莉娜在场,苔姬就感觉浑身不自在。她从不认为莉娜是只普通的鹪鹩。
“你不知道?”莉娜踮起脚尖,好像要跳起来似的。“我以为你是……”
一记沉重的敲门声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达斯帕急促的喊叫声在走廊回响。苔姬立即冲向房门,猛然打开了门,达斯帕撞到了她的身上。他抱着肩膀,血从指缝间流了下来。“全部人进屋!”他将苔姬推回房内。
塔萨尔赶紧站起来。他的皮肤上冒出直立的毛发,双手伸展成爪子。一支箭从他头顶划过。
“小心!”莉娜大喊。塔萨尔变成了四足着地的动物。
“关上门!”以斯拉叫着。
“不行,我弟弟还没回来。”莉娜推开以斯拉,跑到走廊。
莉娜找到塔萨尔时,这头大熊正后腿站立,张着黑色的大口,露出锋利的牙齿。他发出一声刺耳的咆哮;苔姬被他残暴的模样吓坏了。达斯帕的身子在她臂弯里越来越重,摇摇欲坠,还好以斯拉接住了他。他把达斯帕那条完好的胳膊绕过自己肩膀,扶他到长椅上。
“塔萨尔!”莉娜大喊。“马上进来!”
塔萨尔乖乖退回到酒店房间,凶狠的眼神始终紧盯走廊。
苔姬砰地关上门,学着柯琳的样子拉上门链,把所有门锁锁好。好像这样就能把猎手挡在外面似的。她自嘲着自己蹩脚的安保措施。
“你们必须立刻穿过传送门!”莉娜把达克斯拉到窗边。“带上奥索的灵魂离开这里。”
“海伦在哪儿?”达克斯将她推开。
苔姬马上回头,扫视着酒店房间。以斯拉用一条毛巾按住了达斯帕受伤的肩膀,他的双手沾满鲜血,衣服也满是血污。塔萨尔转身,毛茸茸的屁股碰翻了台灯。他往后退,又撞上了餐车。所有盘子和银餐盖稀里哗啦地落了一地。“别动了!”苔姬大叫出声。
“现在就穿过传送门!”莉娜催促着。
达克斯大声呼唤着海伦。
“把达斯帕扶起来。”苔姬示意以斯拉。“塔萨尔和莉娜能对付他们。柯琳在水之国没法呼吸。”
达斯帕抓着以斯拉的手腕。“不,我们留下继续战斗。我只要稍微休息一下。不能让他们取回猎手的灵魂。你跟达克斯和海伦一起走。我们想办法跟你们会合。”
“传送门撑不了多久了。”莉娜说。
“达斯帕。”苔姬跪在长椅边,握住他的手。猎手屠杀了她的父母后,达斯帕一直就像是父亲一般照顾她。她不能接受自己竟然又要失去至亲。“请跟我们一起走。他们会杀了你,就为了夺走你体内的塞壬灵魂。”
达斯帕把手抽出来,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快走。”
“不要。我不能丢下你。”苔姬的声音哽咽了。
以斯拉从后面环抱着苔姬,将她拉开又扶起来。“我们得走了。”
她摇着头,眼泪几近夺眶而出。“如果他们夺走了普拉的灵魂,达斯帕会死的。”
“我快撑不住了!”莉娜喊道。
突然,一声尖锐的喊声在空中炸响。传送门剧烈地波动着,光波扩散至窗框的边缘。
“不!”莉娜双手用力护住传送门,苔姬跑到她身边。一声尖叫再次传来,震碎了咖啡桌,尖利的玻璃碎片像暴风雨般到处散落。苔姬脚下晃了晃,双手抱着头。以斯拉转到她身前,身体像一把雨伞为她挡住如雨般袭来的一片片玻璃。
莉娜手掌一挥,截下了飞向他们的玻璃碎片,然后捂住耳朵蹲下。
塔萨尔快速跑到海伦卧室门前,他眯着眼,忍受着刺耳的叫喊声。
钻心的哭嚎从走廊传来,源源不断,一声高过一声,令人胆寒。声音刺透耳膜,苔姬的眼眶充盈着泪水。这些年来,无数次逃离猎手魔掌,无数次练习咒语,但此时此刻她竟无能为力。
门锁震得哐哐响,突然间整个门掉了下来,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屋里乱飞。苔姬大叫,眼睁睁看着它撞向墙壁之后又砸在了电视机上,将其打飞,差一点儿撞到莉娜。
一阵突如其来的大风席卷了整个房间,杂志和枕头满屋飞。杆子上的窗帘在灼热的气流中上下翻飞。越过以斯拉的肘弯,苔姬瞥见一个女孩儿。她深色的头发在周身飘舞,有如渡鸦展翅;一双敏锐的绿宝石般的眼睛不断扫视着屋内。她闭上双唇,折磨人的叫喊声戛然而止。
苔姬呼吸一窒,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该死的,怎么可能?!她推开以斯拉的胳膊,想要看清来者的长相。她曾见过这个女孩儿的几张陈年的旧照片,那时的她比如今眼前的人瘦弱不少。女孩儿身着皮裤,一双帅气的及膝长靴仿佛能将他们统统碾压在脚下。从她张张嘴就能对现场造成的破坏来看,海伦的姐姐确实训练有素,对此达斯帕功不可没。
达克斯冲进房内,海伦紧随其后。“娜塔莉?”他脸色发白,用手横在海伦胸前,把她藏在身后。
娜塔莉的双唇瞬间再次张开,战吼声又一次响遍整个房间。
达克斯跪倒在地,但海伦似乎并未受到声音影响。她稳稳地站立在房中,直直地盯着姐姐。
娜塔莉合上嘴。姐妹俩站着,四目相对。两人都从未如此近距离的观察过彼此,未待她们从在震惊中稍稍回过神来,苔姬迅速反应过来。她抓过一块咖啡桌的碎片,在上面吐了口吐沫,并打手势让以斯拉也这么做。
“那是海伦的姐姐?”他问。
她点头称是,然后伸手靠近他的下巴。“吐,趁现在!”
以斯拉吐在她手上,她轻轻一吹,低声念道:“瓦兰提斯!”手掌燃起了一颗火球,她再一吹,然后将火球投向娜塔莉。她抓起以斯拉的手纵身跃起。“咱们离开这儿。”
他们奔向传送门,一支利箭从她身边擦过,刺入墙内。
“是猎手!”莉娜高喊。
柯琳从卧室冲出来,把海伦朝传送门推去。
“快走!”达斯帕缓缓站起来,但他伤势太重,很快又跌倒。
苔姬猛然停下,转过身来。她知道一瞬的迟疑不决可能会令她丧命,但她一定要亲眼见一下杀害父母的凶手。
一个女孩儿站在娜塔莉身边,眼神如死神般空洞,虽然她不过比苔姬高了几英寸但却气势逼人。她薄唇紧抿,眉头微蹙,面部紧绷一如抵在她高高的颧骨上的弓弦。
苔姬做梦都想着这一刻。猎手的诅咒一旦打破,她就能把他们一举歼灭。不过天之国的火焰一天不灭,猎手的心跳便不会停止。苔姬的咒语无法战胜永恒的生命。那个女孩儿笑着送出一箭。
以斯拉将苔姬推向传送门,箭擦过了他的胳膊。“该死!”他捂住胳膊,血水从指间慢慢渗出。“苔姬,马上穿过传送门!”
塔萨尔扑向猎手,但门口又出现另一个女猎手。她猩红色的长发披散到裸露的腰间,那儿有七把利刃正伺机出鞘。她单膝跪地,射出一支箭,动作如行云流水。
莉娜的睡衣在地板上皱巴巴堆成一摊,衣服中飞出一只鹪鹩。她扇动翅膀环绕在她弟弟的耳边,他冲向传送门,一支箭却恰好飞来射入了他的腰部。
苔姬握紧双拳。莉娜竟然抛下他们,让他们独自与猎手周旋,她真不知该生气还是震惊。
传送门闪闪发光,变成了一个靛蓝色漩涡。柯琳推着海伦,而海伦挣脱了妈妈的护卫。她双手往前平伸。达克斯想阻止她,而魔力已然在空气中炸响。
高个女猎手虽然及时弯腰躲过,但余力依然将她撞飞到了墙上。海伦将手抬高,女猎手随之升高,直到头撞到天花板。她的背紧贴墙上,像是有绳索系在脖子上一样吊在半空中不断挣扎。
“放开她!”娜塔莉喊着。“你不清楚你自己在做什么。”
女猎手几乎快要窒息了。尽管他们是不死之躯,但苔姬知道他们仍会感到痛苦。她也知道他们锱铢必较,有仇必报。
一个眼窝凹陷的男孩正透过他浓密的卷发窥视四周,他朝海伦放出一支冷箭。娜塔莉突然挥手,把箭拍到墙上。起初,苔姬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娜塔莉竟然护着海伦。待她抬头细看,却见娜塔莉用手捧着一个黑色烟雾的圆球。烟雾随着她的搓弄迅速扩散,直径不断扩大。
“有毒!”苔姬大叫。
娜塔莉把烟球用力投向她的妹妹,达克斯把海伦推到一边。海伦向后撞到了妈妈,柯琳的头撞上了梳妆台。她摔倒在地,烟球擦身而过,消失在传送门里。
达克斯气得面红耳赤,他扑向娜塔莉,但被男猎手拦住。猎手跳向空中,犹如生了双翼;他的靴底正命中达克斯的胸口。达克斯瘫软倒地,喘着粗气。此时另一支箭穿过房间。
苔姬转身,利箭击中她的肩胛。她把手伸到背后,试图把箭从后面拔出。眼里充满泪水,呼吸急促。背部的疼痛让她倒吸一口冷气,头顶的灯光让人眩晕,她看着以斯拉的嘴唇张合,但是耳中嗡嗡作响盖过了他的声音。猎手突然袭来,苔姬伸手抓过盆栽。那天醒来时,她还畅然呼吸,此时她只能祈祷肺里有多余的空气。她往盆栽里的碎石吹了口气,低声念咒,石子旋转着飞向猎手的脸。这不算一个成功的咒语,效果仅有几秒,但已给了海伦足够的时间。“快走!”苔姬大喊。
“我不会丢下你的。”海伦冲向苔姬。达克斯揽住海伦的腰,用结实的双臂将她抱起。她的身子悬在空中像个布娃娃,手到处乱抓。达克斯头也不回地跳进了传送门。
一道强光穿过屋子,传送门关闭了。
“你让她逃了!”高个儿女猎手已经从海伦的符咒中解脱,拾回自己落到地上的弓箭。她大步走到娜塔莉面前责备道:“她刚才就在你面前!”
娜塔莉推开她。“滚开,奥雷利雅。是你先动手射出金箭。她的灵魂不在我们的交易范围内。”娜塔莉绿色的眼眸挑衅地盯着她。
苔姬悄悄退到墙边,以斯拉就在她旁边。“到底怎么了?娜塔莉竟对猎手毫不畏惧?”苔姬知道娜塔莉有些精神错乱,但她觉得这个词不足以形容海伦这个姐姐,她简直是个疯子。
“或许他们不需要她的灵魂,考虑到现在满屋子全是塞壬。我们要查查看传送门是否仍可通行。”以斯拉慢慢移向窗边。
苔姬尾随其后,小心地躲开还在争吵的娜塔莉和女猎手奥雷利雅发现。苔姬知道所有八个猎手的名字,也记得他们每人的相貌及其偏好的狩猎武器。奥雷利雅善用弓箭,她的姐姐维塔虽然刚才使用了弓箭,但通常她更喜欢匕首,他们的哥哥埃米尔则精通所有兵器且擅长近身搏斗。谢天谢地,其他猎手暂未出现。
她用手按着黯淡无光的玻璃窗,穿过传送门的希望荡然无存。她看了眼达斯帕,他瘫软在垫子上,脑袋耷拉到胸前。柯琳就躺在她旁边。虽然会牵动伤口,苔姬还是伸手摸了下柯琳的脸颊。她的皮肤发烫,双眼紧闭,额角淌血。
“她还好吗?”以斯拉小声问。
苔姬摇摇头。她探了下柯琳的脉搏,指尖下的跳动十分微弱。“我希望她没事。”苔姬坐回墙边时倒吸了一口气。
“让我看看。”以斯拉提起她的衬衫,将冰凉的手放在她的后背上。“擦伤严重,但幸好箭没刺进皮肤。”
“没那么幸运,”苔姬斜眼看向几个猎手。
“我们逃不掉了,”他对她耳语。“对吧?”
苔姬摇头。她很清楚他们的命运。虽然跟娜塔莉争吵的两个女孩儿不是杀她父母的仇人,但那天他们都在森林里。那时的奥雷利雅看起来更年轻。她今天的黑眼圈很重,颈间的赘肉快要变成双下巴了,丝丝白发爬上了柔顺的黑色鬓边。埃米尔站在她旁边;虽然年岁已高,但除了修剪过的胡须,他淡褐色的皮肤跟苔姬学校里的男同学一样光滑。若不是靠塞壬续命,他早该化作一堆烂骨上的腐肉了。
“我们就不该相信一个塞壬。”奥雷利雅俯身查看瘫软在地的达斯帕,对他的呻吟充耳不闻,专心翻找着他的口袋。“奥索的灵魂不在这儿!”
奥雷利雅愤怒地看着苔姬。她大步跨过身前碍事的残骸碎片,抓起苔姬的衣领,把她拉到自己眼前。“奥索在哪儿?他的灵魂呢?”她的嘴唇和皮肤上的皱纹愈加地明显。
苔姬浑身发抖,真害怕奥蕾利雅为了重拾美貌就要将她当场格杀。
“离她远点儿!”以斯拉捶打着奥雷利雅的胳膊。
奥雷利雅用另一只手甩了他一巴掌,他又摔了回去。“如你所见,我刚好需要杀个塞壬来补充能量。”她的视线落在一面破裂的镜子上,如被镜中的影像刺痛般轻呼了一声。“管好你的嘴巴,塞壬,否则下一个就是你。”
“我可不愿意成了你的肉毒杆菌!”以斯拉喊着。
娜塔莉嗤笑。
奥雷利雅放下苔姬,转过脸来再次看向她。“无聊。”她愤愤地说。
“冷静,”娜塔莉说,“我们会找到他的。”
“你答应我会找到奥索的灵魂。你说他会在这儿。”她指着之前出现传送门的窗户。“他们带着他从那儿跑了。”
埃米尔移步向前,提起箭筒背在肩上。“这里没我们什么事了,尽快撤离市区吧。”
“你竟然信任一个塞壬——娜塔莉误导了你的判断,哥哥。”奥雷利雅扯着嗓子咆哮道。“结果呢?天之国的火焰将波及地之国,而我们一辈子都要困在一个充满火的国度。我们已经失去了奥索,就因为你信她!”她转向维塔。“当然,姐姐,你一定明白吧?”
“这不怪娜塔莉。”维塔说。她虽然体型娇小,但气势却不输奥雷利雅。她的手放在腰间其中一把匕首的刀柄上。“派他去找那个塞壬的时候,奥索很清楚差事的危险。妹妹,耐心点儿,我们会把哥哥带回家的。”
苔姬抓住以斯拉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臂。“我们要想办法逃出去。”
两个男人挡在房门口。他们身着战服:黑色防弹背心、工装裤和军用靴,腰上均挎了一支枪。显然他们不是猎手。猎手无法用子弹获取塞壬的灵魂;他们要用金箭。就在这沉思的片刻,一丝闪烁的微光将她的注意力吸引回自己身边。不!不!不!她深吸一口气,眼泪盈满眼眶。一支金箭刺入达斯帕的手掌,血水渗透衬衫,滴落在长椅上。
她爬向达斯帕,以斯拉冲到她旁边。她将手压在达斯帕的胸腔上,但他毫无反应。
苔姬怒视着维塔,忍不住啜泣起来。女猎手丰盈的面颊现出一丝红晕。
“都怪你!”奥雷利雅大叫道。
“拿开你的手,奥雷利雅。”娜塔莉将手挣脱出来。“如果刚才你冷静些,我就拿下我妹妹了,而你也会找回你的宝贝奥索。”娜塔莉走过折断的椅子边,又绕过倒下的门,沉重又满是血污的靴子在白漆上留下斑斑印记。她蹲在柯琳旁边,撩起她脸上沾有血迹的发丝。
“她是你母亲?”埃米尔靠了过来。
“她生了我。”娜塔莉站起来。“仅此而已。”她向守在门口的一个男人点头示意。“我们要把他们都带上。”
“你妹妹和奥索都离开了,”埃米尔说。“没必要再带上他们。你该知道我们有多难抵抗这些个诱惑。”他朝达斯帕点了点头,又抬起下巴指向维塔。
娜塔莉把手放在他胸口上。“我需要他们。我会帮你抵抗的。”她抬头望着他幽暗的眼睛,二人互相凝视许久。
苔姬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埃米尔居然没有从她体中取走灵魂?
他的手抚上娜塔莉的脸颊。“我无法做出任何承诺。”他退回妹妹身旁。
苔姬怒火中烧。“我宁愿死也不跟你们走。”
娜塔莉温和的微笑消失了,眼中闪过兴奋的神色。“那么想死。这就是达斯帕教你的?”她怒气冲冲地说道。“你信了他那些自我牺牲的鬼话吗,苔姬·萨默菲尔德?”
苔姬更加用力地按压着达斯帕的伤口;他虚弱的脉搏有了起伏。娜塔莉是如何知道她的身份的?达斯帕一直为她保守着这个秘密,他发过誓……
“我对你了如指掌。达斯帕把你训练得很优秀,但要在我身上用魔法,想都别想。我了解他的每个咒语——每一个来自普拉塞壬灵魂的咒语。多亏了普拉的灵魂,你瞧维塔看起来多棒。”她点头示意维塔,后者立马转身,长发散落遮住脸颊,好像耻于方才的猎杀似的。“达斯帕醒来后,如果他会醒的话,他将不过是一介凡人,而他本该如此。”
娜塔莉走近苔姬和以斯拉,以斯拉刚要反扑,她用靴子后跟猛地击退了他。埃米尔同时要搭弓射箭。娜塔莉伸手阻止,他停了下来,但箭仍搭在弓上,只是暂未离弦。
“他们为什么听你的?”苔姬稍稍远离达斯帕,不敢造次。
娜塔莉探了探达斯帕的胸口,像在检查他是否还活着。苔姬感知到了她毫无掩饰的喜悦。“你心理有问题。”苔姬咬紧牙关。“他照顾过你。”
娜塔莉窃窃发笑。“你什么都不知道。”她旋下了达斯帕手上的红宝石戒指。“他不配拥有这些知识。”
“离他远点儿。”苔姬伸手去抢,但埃米尔发出一声低吼,她只得垂下手臂。娜塔莉没资格碰他,她没资格拿他的戒指。
“你太过盲目。”娜塔莉把戒指套到拇指上。戒指的红光在她的眼中熠熠生辉。“不过我会让你看清楚一切的。”
两辆黑色的越野车停在酒店门外,像是宫殿外头站岗的卫兵。埃米尔刚踏进大厅,另一个全副武装的男子便跳下汽车,打开车门。苔姬注意到他颈侧凸起的十字伤痕,那是猎手的标记。她只看到了三名猎手,其他是听命于他们的人类。她飞速扫了娜塔莉一眼,却没看到任何标记;她是按照自己的意志行动的。可这说不通啊。
“好像他们还需要安保似的。”以斯拉跟苔姬窃窃私语道。
埃米尔朝第二辆车点了头,与此同时,他黑色的眼眸一直紧盯着娜塔莉。“你最好跟塞壬待在一起。”他的手环上了娜塔莉的腰。“我跟妹妹们搭第一辆车。当然了,你能理解我的决定。”
“当然。”她温柔地笑笑。埃米尔咬着自己的嘴唇,停顿片刻,然后从她身边走开。
“计划依然可以继续。”娜塔莉在他身后说,但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厅。
苔姬摇摇头。娜塔莉能给他们什么?她的灵魂?毕竟那可以给予他们十年的青春。除此以外,苔姬实在找不出有何关联。
维塔昂首阔步地踏入大厅,看到一对中年夫妇正盯着她们一群人。
“漫展,”她走过他们身边,嘟起红唇,露出性感迷人的微笑。
丈夫掏出手机想要拍个照,妻子一掌拍下去,他立马缩回手。
“我们太显眼了,必须马上离开。”维塔把他们带到外面。
“他们更在意大火,而不是我们。”娜塔莉回望大厅。“奥雷利雅呢?”
“她去洗手间了。你最好祈祷她不会在镜子前待太久。没找到奥索真是太不幸了。她肯定伤心死了。”
“他没丢。”娜塔莉声音平静,但是达克斯带着奥索的灵魂穿过传送门那一刻,苔姬明明感知到了娜塔莉的恐惧如荒园中的野草迅速蔓延。苔姬心中窃喜:恐惧会导致怀疑,而怀疑或许恰好可以给她提供眼下他们亟须的优势。
“我相信你已经有计划了。”维塔冷静的目光扫过苔姬和以斯拉。她垂在身边的手指不停抽搐。苔姬挡到以斯拉面前。
“当然。”娜塔莉警觉地笑笑,目光坚定不移。
“很好。”维塔点头,之后跟埃米尔一起上了越野车。
“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啊,”以斯拉跟娜塔莉说。苔姬警告地瞥了他一眼。如果说什么时候需要以斯拉闭嘴,就是现在了……她小心翼翼地把他扯回来,以免碰到他的伤口。他那些俏皮话现在只会招来杀身之祸。
“你真是伶牙俐齿。”娜塔莉打量着他,像一条蛇盯着一只老鼠。“我想海伦也不会太紧张你。刚好奥雷利雅越来越像维塔的奶奶而不是妹妹了。”
“以斯拉是你的堂兄,”苔姬脱口而出。“当然,是水族那边的亲戚。”
“我的什么?”娜塔莉嘲笑道。
“如果杀了海伦的堂兄,你定会惹怒她。你不会想看到她发火的样子。”
“女娲娘娘有两把刷子。”以斯拉补充说。
“女娲娘娘?你这么称呼她?她为林中生物们唱歌吗?”
“不。”苔姬扬起一侧的眉毛。“她更像是一场你无法躲避的暴风雨。”
玻璃门滑开,两个男人出来了:一个胳膊下夹着柯琳,另一个扛着达斯帕。
苔姬跑向达斯帕。他的眼睛紧闭,脑袋垂向一边。
“退后,”护卫说道。
“随她去吧,”娜塔莉说。“他现在都半死不活的了。如果猎手没法自控而失手杀了你俩,至少我们还有两个人类留着让海伦来救。她就爱拯救别人,对吧?她肯定根本不知道怎么杀人。”
远方传来隆隆的响声。苔姬抬头望天,以为会看到另一个燃烧的火环。
“上车。”娜塔莉推她上去。
苔姬顺着人行道看去,那两个男人把柯琳和达斯帕塞进了第二辆越野车里。她和以斯拉都很能跑,但她不能丢下达斯帕和柯琳不管。无视内心逃走的冲动,苔姬毫不犹豫地跳上了越野车。
以斯拉快步走到她身边。低声耳语道,“海伦的堂兄?”
“嘿,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了。要知道娜塔莉连一个亲人都没有。我可是救了你的命。”
“我觉得她不太在乎血缘关系。”以斯拉朝柯琳点了点头。
苔姬倚在车厢一边,给柯琳和达斯帕先后系上安全带。达斯帕的身体瘫倒在车门边,头歪向窗户,胳膊垂在身体两侧。
一个护卫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另一个上了第一辆车。娜塔莉跳进后座,交叉双手放在大腿上。引擎发动后,车顶亮起了一圈跑马灯。灯光由绿变蓝又转红。
“低调。”苔姬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娜塔莉耸耸肩。“你可以坐第一辆车。我相信跟猎手们挤一块儿一定很惬意。”
她多想施个咒语打掉娜塔莉脸上自鸣得意的笑容。“哎哟,真是多谢了。”苔姬交叉双臂放在胸前。一辆消防车呼啸而过,汽笛嗡嗡。“你知道,我们走不远的。整座城市都被封锁了。”
“跟猎手一起旅行也有不少好处。金钱是万能的。经过几百年,如今他们的银行账户……嗯,可以说是天文数字了。”
苔姬双拳紧握。“塔里养育了你。我真不敢相信你竟会加入猎手。他们都是屠杀塞壬的凶手。你到底想怎样?”
“我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娜塔莉把玩着达斯帕的指环。“猎手需要我,有他们在身边,我也可以免受你们这些塞壬的骚扰。”
“你还好意思说!”苔姬提高声音。以斯拉摁住她的膝盖。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后才开口:“我们保护了海伦,这样她就能去做你没胆量完成的工作。”
“原来你们是那样想的?你们以为我很软弱?”娜塔莉轻蔑一笑。
“我知道你以前很软弱。不然为何要逃?”
娜塔莉擦了擦皮裤上的血迹。“我没必要跟你解释。”
苔姬的怒火从脖颈蹿升到脸颊。“哦,不,你欠我一个解释。我父母是塔里。他们为了事业献身。从达斯帕以为你死了后,我的生活就被搅得天翻地覆。”
娜塔莉前倾,胳膊肘支在膝盖上,周身散发着怒气。
苔姬呼吸急促,握紧双拳放在腹部,祈祷此时自己不是一个读心者。
“可怜鬼。你被迫去当海伦的保姆。够你受的吧,听说她可是个大累赘。”
苔姬一下坐了起来,安全带又把她弹了回去。“她比你强大。”
“希望如此。”娜塔莉扬起细长的眉。
她的回答让苔姬感到很意外。“为什么?你想从海伦身上得到什么?”
娜塔莉放松地靠在座位上,微笑着说,“那是姐妹间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