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车缓缓停了下来，我站起身，像往常一样第一个下车。我向司机比尔露出笑容，他回以微笑，打开车门。
“回头见，小鬼。”他拖着低沉潮湿的尾音，捂着嘴咳嗽一声，接着才冲我挥手。
我绝不会大声告诉他，因为那样很没礼貌而且可能会伤到他的感情，但他确实需要去牙医那儿检查一下血小板问题了。
车厢里比我想得热一些，当踏入清晨的阳光下，置身于叽叽喳喳的孩子们之间时，我微微松了一口气。高中的大门召唤着我，我晃着肩上的书包，用靴子的踢踏声宣示我的到来。我一路笑着走进十一年级，好像到了自己的地盘。
因为，没错，这确实是我的地盘。
熟悉的面孔络绎不绝，接下来的几分钟里我不停地挥手微笑，直到脸颊僵硬。经过一个暑假的休整，每个人看上去都精神焕发，但是那些可怜的九年级新生就不那么自在了。我非常乐意帮助他们，但不会有人走到这里还找不着北。礼堂的门仍然开着，源源不断的时髦牛仔裤和此起彼伏的笑声汇聚成一片。我蹿到最前排，靠近讲台的地方，好让自己在校长讲话时离他更近。斯坦达德老师和我有特殊的交情。不，你想哪儿去了，那也太恶心了吧。他只是喜欢我，仅此而已。他觉得我很聪明，常常把我叫到他办公室里和他聊些有的没的。比如，欺凌事件、乐观精神以及他希望所有学生都能像我一样热爱学校。
他是唯一我愿意与之谈论我的过人才智的人。因为他肯定会像对待正常人一样对待我，而不是把我当成怪胎。从我上九年级起我们就是朋友，我无法想象没有他的边树高中生活会是什么样。
当看到一位陌生女性代替他出现在麦克风边上时，我吃了一惊。我不由地四下张望找寻斯坦达德老师的踪影，而最后一批到达的学生已经就座，她也开始讲话。
“早上好，同学们。”我的目光在她身上闪烁了一小会儿，然后落在一个苗条美丽的金发女孩身上，她最后一个就座，看上去神情紧张。新生。她坐在我正对面的另一排座椅上。我向她招手，知道她在新学校一定很不安，但她并没有看到我。哦，好吧。我之后一定要见到她。全体学生向陌生女人低声回应“早上好”，我用我自己欢快的声音加入了他们。她微笑着朝我的方向投来一瞥，继续说道，“你们的前任校长，斯坦达德老师，被重新分配到克利夫兰的一所新学校去了。”一些人小声咕哝起来，只有我一个人不满地叫出声。太糟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瞬间想到了无数种最坏的情况，但最终决定乐观对待。他一定在一所优秀的学校找到了称心的工作，也许那座城市的孩子们比我们更需要他。我悄声祝福他，压下心中的失望，转而为他感到高兴。是的，我会想念他的。但他值得最好的。“我叫艾玛·科瑞德，我将担任你们的新校长。”
好吧，那还不赖。我能适应的。她看上去很和善，在我鼓掌时再次冲我微笑。为什么其他人不鼓掌？她值得一个友好的欢迎，我觉得。
“如果有人需要帮助，我的大门随时敞开。”她说，“我希望这次调动能够顺利愉快。”
是的，我们一定能成为好朋友的。我等不及去办公室欢迎她来到边树高中了。一旦她开始了解我，她肯定会爱死我的。
“现在，请大家关注班级分配情况。”科瑞德老师退到一边，让第一个九年级老师接替她。我坐立不安地交叉双膝抖着腿，等待着我们班被点到名。我东张西望想找点乐子，这才发现妮娜·波特就坐在我旁边，她的脑袋埋在一本书里。我一眼就认出了这本书，暑假里刚刚读过，多巧啊！我们的阅读品味居然如此相似。
“茱莉亚的男朋友即使经历了那场事故最后仍然选择留在镇上，很棒对不对？”妮娜抬起头，眼睛瞪得圆圆的，双唇微启。她一言不发，就这样盯着我。“我特别喜欢那一段。”
她吞咽了一下，合上书，肩膀垂下来，“谢谢你告诉我结局。”
为什么她听上去丝毫没有感谢我的意思？我耸了耸肩，移开视线，正巧撞上了场馆对面那个新生的目光。不一会儿她就把视线移向了别处。毫无疑问她正忐忑不安，看上去像是在寻求帮助。正好，我万分乐意伸出援手。而且更让我激动的是，坎夫老师叫到了我的名字，我看到那个新来的女孩站起来加入了我所在的指导小组。
冷静。我必须排到队伍的头一个，确保我能坐在她旁边。
我匆忙奔过去，一路上跌跌撞撞，踩到了好几个人的脚——嘿，我可是一直在道歉的——终于挤到了她身边，而她正要坐下，金属坐凳在她身下吱吱作响，折叠桌在她掀开时发出吱嘎声。我在她旁边的座位坐下，因过于兴奋而气喘吁吁，然后往她身侧靠过去。
“嗨。”她转过身，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那双蓝眼睛直视着我，它们大而美丽，周围暗淡的睫毛上仓促地涂着睫毛膏，圆圆的脸微微发红，我继续说道，“我是基特。”
她犹疑片刻，然后浅浅地笑了。我喜欢她唇彩的颜色，还有上面的亮粉。
“塔特。”她轻声说。
“好名字！”我说，“你是边树高中的新生吗？”我早已知道答案，但这可是为了活跃气氛，唷！
我喜欢“唷”这个字，让我感觉自己是黑帮成员——那也是个超级酷炫的词对不对？黑帮。是的，我知道这也许和我的整个形象完全不符，但这词儿真的很酷。
酷毙了。
她转过头，金发随之被甩到前面垂在脸颊边，挡住了她的表情。长长的头发扫过套着宽松T恤的肩头，一直垂到牛仔裤包裹的大腿上。几年来我都把头发束在脑后并且感觉良好，但现在她让我重拾起希望自己拥有跟姐姐和妈妈一样的浅色头发的旧心愿，而不是遗传和爸爸一样的乌黑似绸的头发。我抚平我那完美的刘海，嫉妒之情来得飞快去得也快。
“是的。”塔特说。所有人都坐下了，坎夫老师站在大家跟前，手里拿着一份名单。没时间闲聊了，我猜。我决定在第一次课间休息时跟着她一起出去，然后和她熟络起来。她看上去挺内向的，很显然需要有人带她熟悉一下环境。
有谁比我更适合这个角色呢？
我的书包就搁在脚边，一本崭新的笔记本摊开在我面前，时刻准备接受新知识，如同我求知若渴的大脑一样。坎夫老师开始点名了。我几乎笑出声，他一眼就能认出我们所有人，大概除了塔特以外。
嗯。我九年级的数学课就是他教的，我都快忘记他的声音有多么单调乏味了。我赶紧把这些不友善的想法从脑海中驱散，为了不再专注于那沉闷的语调，我开始创作今年的第一幅涂鸦。
红裙。高跟。直升机载我去登上喷气飞机……这些画面逐渐演变成一艘宇宙飞船，一只飞翔的巨龙，全都是简约的线条和轮廓，周围点缀着我最爱的桃心和星星，我不由得看着它们发笑。传奇的一年。我能感觉到。
对于我。对于基塔利亚·奥尔……
***
我走进中情局总部，通过金属探测器时看了下手表，在门口几个无趣的警卫面前亮出徽章。我快赶不上与上司们的会面了，但进去之前我还是需要一杯咖啡。他们太无聊了——
***
“基特·麦克莱恩？”坎夫老师直直盯着我，周围一片窃笑声，就像往年一样。太蠢了，我的那些同学们。至于坎夫老师，他听起来有点恼火。他一定是精疲力尽了，我猜，虽然今天只是开学第一天。
我冲他展开笑颜，挥动手臂。我能预料到我的胳膊今天肯定会异常酸痛。“嗨，坎夫老师！我在这儿呢！”
嗯。起码是，就目前来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