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市中心,喜欢这类城市的拥挤喧嚣。这和克利夫兰,和任何一个城市都迥然不同,但这儿是家,我对妈妈工作的街道上的每一家店铺都了如指掌。妈妈忙完之前,在这一家家店里闲逛也是件妙趣横生的事,然后再搭便车回家。然而这些都比不上与克莱尔和卡尔文在一起的欢乐时光。
我尽量让自己不为他们的离开而感到失望。我原本可以征询他们对于堂主那件事的看法。我敢肯定卡尔文能弄清来龙去脉并告诉我怎么才能解决这件事。
那一开始可能还挺有趣的,但整整一天都是那样,我可受不了,谢谢。
我在奇克服装店门口驻足,渴望的目光久久停留在一件浅绿色的棋格裙上,在心中暗暗记下回家前一定要拉着妈妈到街对面来。我叹了一口气,自己要是存了零花钱就好了。我终于穿过街角的玻璃门进入了办公室。
别误会,我并不是对牙医有什么意见,只是这里的气味有时会让我觉得恶心,还有所有的那些混合着化学药剂的浓郁芳香和身后医疗器械发出的嗡嗡声。妈妈坐在柜台后面,和一个病人交谈着,记录着信息。我向她微笑致意,她显然看到了却置若罔闻。她挥手让我坐下,我立即照做了。无论是什么让她闷闷不乐,我敢打包票,只要一有机会让我跟她讲话就能驱散所有愁云。
她和病人的谈话告一段落,正当我要再次站起身时,门开了,布朗女士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她带着汤姆,拽着他的胳膊把他拖在身后。妈妈在看到她的一瞬间整个人都僵住了,布朗女士用臀部为自己的大块头撞出一条路来,两位病人见状慌忙避让。
“我要立即见帕什医生。”我一直都很喜欢她的声音。布朗女士永远不愁不被听见,永远都是那么精力充沛朝气蓬勃。然而,妈妈却认为那近乎冒犯,她皱了皱鼻子。
“有什么问题吗,海伦?”妈妈笑得虚情假意。哈,她通常会更友善些的。
“我不是来和你瞎掰扯的,”布朗女士的语调又拔高了一级,“我说了我有话和帕什医生讲,没在逗你玩儿!”
妈妈的那位骨瘦如柴的老板从柜台后面的拐角处走出来,圆圆的镜片反着光,迟疑地向布朗女士微笑。他看上去不太自在,脸颊上的粉红斑点突兀得引人注目,“海伦。”他招呼道。
“帕什医生。”她把汤姆拽到跟前,推到柜台前,抵在那儿。说真的,那可不舒服。但他并没有反抗,反而在她的钳制下瘫软下来。“你把这叫作牙科手术?睁大眼睛看看这些臼齿!”
我差点被逗乐,但努力憋住了,因为其他病人都放声大笑起来,而汤姆看上去简直尴尬的要死。我很同情他,要是能帮上忙就好了。特别是现在他似乎想对我打开友谊之门而不是徘徊在门外。
“我们为何不私下谈论这些呢?”帕什医生指了指边门,就诊室的入口。布朗女士怒哼一声,拖着汤姆一路走过去。汤姆瞥向我的方向,眼睛突然睁大了,我招招手,向他露出微笑。
他依然板着脸。事实上,更确切地说,他猛地把头撇向一边,拒绝承认我的存在。好吧,可以理解,真的。换作是我,我也不想让朋友们知道我的牙齿并非十全十美。
愚蠢的歪门牙。
他和妈妈一起在一片哄笑声中消失在门后。说真的,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的困窘之上可不太厚道。我情不自禁地对他们怒目而视。最终,房间又回归了宁静。
“基特。”妈妈冲我猛烈挥手。“到这儿来。马上。”
我走到她身边,希望她刚才没有加入嘲笑的行列。但是从她的面部表情来看,笑容早就被埋藏在脑海深处了。她从柜台后面走出来,指了指出口。我困惑不已地走到门外,站在街上,妈妈缓缓向我走来,紧绷着脸,神色不安。
她工作太辛苦了。也许她应该出去度假?弄清楚她的目的后,我就能请她帮我理清楚这一天的奇闻怪事了,并且把我的手机拿回来。
我试图拥抱她,让她稍微好受一点,但她把我推开了。
“妈妈,”我说,“你还好吗?谁惹你生气了?”
她看上去慌乱不安,结结巴巴地无法开口说话,然后她稳住自己,深深凝视我。接着朗声大笑,紧紧拥住我。“基喵,”她的吐息拂过我的发丝,“我为何还要发愁呢?”
“为什么发愁?”我挣脱她的拥抱。她现在真让我摸不着头脑。
妈妈理了理我散到脸上的发丝,我一边被她拉着回办公室,一边晃着脑袋捋直刘海。忧心忡忡地默默跟着她进入员工休息室,我小心翼翼地把书包搁在桌上,而她又开口了。
“真为你发愁,你甚至连自己做错什么了都不知道。”妈妈叹了口气,我感觉自己的脸皱了起来。我做了什么让她伤心的事了吗?
好吧,这古怪的一天已经开始变得糟糕透顶了。
“我很抱歉,”我说,“无论我做了什么,我并不是故意的。”
妈妈用力捏了捏我的手,“我和你父亲,我们有时候会忘记你到底有多聪明,以及,你到底会有多谨慎把一切都隐藏起来不让任何人发现,包括你自己。”她又吐出一口气,而我反复思考着这句话。拥有过人才智并不是一件幸事。比起成为天才,我更想要的是快乐。“格拉德威尔老师打电话来了。”
他……“为什么?那些照片?”
“他说你在课上用手机,基特。”妈妈看上去不再闷闷不乐了。但现在我变成了愁眉苦脸的那个。
“我已经跟他道过歉了,”我说,“我甚至还感谢他带来了一堂精彩的课。”他给妈妈打电话然后用这件事惹她心烦?怒火烧灼着我的喉头,但我把它生生咽了下去,用力掐住自己的手臂内侧。“我觉得他不喜欢教书。”
妈妈翻了个白眼,“泰德·格拉德威尔在我是他的学生时就厌恶教书。”妈妈上过他的课?好劲爆的消息,我已经把它存储在脑海里啦。“但是,基特,你知道课上禁止用手机吧。”
我没有费劲去告诉她其他同学和他们手机的事。因为那毫无意义。我才是惹上麻烦的那个。“不会有下一次了。”
妈妈点点头,亲吻了我的脸颊。“我知道,基喵,”她说完后又停了下来凝视我,我耐心地等待着。有时候妈妈需要一点时间转移到她真正想问我的事情上去。我不介意多等一会儿。并不是所有人都跟我一样思维敏捷。“你的第一天怎么样?”
现在,通常来说我会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全盘托出。我甚至考虑过请她帮我解决这道古怪的谜题。然而,不知为何,她的语调让我迟疑起来。她忧心忡忡,忐忑不安,对于我惹上麻烦有点反应过度。她知道我没有那么糟。那是否意味着我也应该感到担心?我张开嘴想要说话,但令我震惊的是,我口中吐出的只有两个字:“不错。”
妈妈继续等待着。这意味着我也必须有足够的耐心。她嘴角微微上扬,湛蓝的眼睛告诉我她不太相信这个回答。“你通常可不止说两个字。”
如果我一定要老实地回答她的话,我的嘴巴肯定可以像个马达一样不停地说。“蛮好的啦。”我从未说过我擅长撒谎。
妈妈似乎没有注意到我在说瞎话敷衍了事。她点点头扬起唇畔,起身拿过钱包。“我要赶去学校帮你处理好手机的问题。”她说,“捎你一程?”
她把我在家门口放下来,从驾驶座半开的车门里探出身子嘱咐我,“我还得回一趟办公室,但五点半肯定能到家。好吗?”
我挥手目送车子渐渐驶远,肩上挂着书包,在宁静的下午深呼吸。我久久等待着自己的心恢复轻盈,等待着脑海中的嗡鸣声减弱。但是一切还是维持原状。最终,我回到屋子里,走上楼进入自己的房间。
房门在我身后关上,我的靴子在厚地毯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我平时特别喜欢这种感觉,但今天我忽略了它,沉进床的一侧,望向窗外下午的阳光。
胸腔中郁积的情绪实在是太奇怪了,就像是被紧压的感觉,令我感到十分不适,十分厌恶。但我却对它无能为力。
我的电脑响了起来。我把书包扔在一边,在转椅上坐下来,椅子发出吱吱的响声。我滚动鼠标查看屏幕。一封消息等待着我,它来自卡尔文和克莱尔。
啵儿,基喵!祝你十一年级的第一天美喵绝伦!我们超级超级想念你。
他们的消息让我勾起唇角,附件里的照片蠢到家了,卡尔文皱着鼻子,克莱尔两眼做斗鸡状,吐着舌头。我爱他们,顷刻间对他们的想念之情比心中的紧绷感还要强烈。他们会理解的。也许我应该打电话询问他们对我这古怪的一天的看法。
还有这古怪的情绪。
然而,我向后退去,倒在床上,闭上双眼。
我错了。我恰恰知道让自己感觉好起来的方法。
有一个人肯定知道方法,她的名字是基塔利亚·奥尔,中情局灵媒杀手。她永远都知道用什么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