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枪声停止时,车荣福已来到楼顶,但疑犯早已不知踪迹。只有一棵靠近楼顶的大树在摇晃着,疑犯是在混乱的枪声中爬树逃跑的。
车荣福很生气。那么多的警察已把疑犯包围住了,居然还让他趁机逃脱,真是丢尽了脸。这事就像发生在梨花县的一起案件一样——
三个持枪巡警在深夜巡逻时,突然遇到一个歹徒抢劫,他们上前制止后,居然让歹徒捅成二死一伤。尽管在路人的帮助下制服了凶手,事后却被网民进行了一番颇有意义的讽刺:三个警察都有配枪,居然斗不过一个瘦小的歹徒,平时这些警察都做什么去了,是不是酒喝得多了,身材发胖了,没有擒拿格斗能力了?
如今,类似的事情又发生了,咋不令车荣福愤懑难平?
更令他担心的是,瘦个手上的那支枪,看起来有点像他私藏的那支。他决定审讯黑个子。
“这些钞票从哪里的?”他拿起从现场提取到的一大叠钞票,摔到黑个子的面前。黑个子瞄了一眼,仍然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车荣福说:“这些台湾版的假币,确实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你们拿到赌场下注的钞票,就是这些钱。可惜,那些赌徒没有发现它们有问题,还以为你们出手很大方,是个豪客。按市场价而言,这些钱是以十比二兑换的。”
黑个子微微一惊,像一辆急驰而来的小车眼看就要撞到他一样,准备寻个机会逃生一样。
车荣福说:“我相信你并不是老板,你们还藏有大量的假币等待出手。通过你们的手机,我们查获了很多有关你们的信息。你就是不说出自己的姓名,我们也知道你叫什么。山狗!你那个逃跑的同伙是不是叫瘦三?”
黑个子又是一惊。
“那支枪从哪里来的?”说这话时,车荣福明显觉得自己的声量特别小。尽管此时审讯室里只有他与山狗。
山狗咽了咽口水,觉得喉咙十分干渴。
车荣福倒了一杯开水,放到他面前,并掏出一支烟递了过去。山狗喝了一口水后,点燃了香烟。
奇怪的是,山狗没有说话,也没有供认出任何违法犯罪事实。他的嘴巴始终闭得紧紧的,就好像嘴里放着什么祖传宝贝,一张开嘴巴就会哗哗滚落而下,让人抢去了。
车荣福知道,要想从此人嘴里弄出一些东西,得费些时间,得费些心思。此人背后,可能隐藏着不可告人的惊天秘密。
此刻,车荣福最揪心的还是那支枪的去向:倘若瘦三用它来做其他违法犯罪的勾当,他车荣福前途就完了。尽快从山狗嘴里撬出一些有用的东西,尽快弄回那支枪,再找个理由结案,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9.
秀厢村枪击案发生后的第三天,车荣福又接到要去省公安厅开会的通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中午赶回家里的途中,遇上了几天前在桃花歌舞厅认识的陪酒女胡静蕙。
胡静蕙见到车荣福,就好像捡到了金元宝一样,喜形于色地冲上来。车荣福有些紧张,赶紧要躲避。因为他的身边还有副局长苑长军和其他县局的领导。
胡静蕙虽说打扮得不怎么妖冶,也不怎么夸张,甚至还带有些朴实的气息,可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冲着一个有妇之夫热情地媚笑,那样子,就好像她认识他已久,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他们之间似乎已超越了某种关系,那么作为一个成熟稳重的男人,当然会有些害怕别人的流言蜚语了。
以车荣福这般年龄,生养有这般年龄的女儿,也属正常。儿女见到父母亲,甜甜嫩嫩地喊声爸妈,那是一种令人羡慕的天伦之乐。可胡静蕙这般动作,这般神情,哪里像儿女对待父母的那种亲情,而是让人呕吐的畸恋之情。
苑长军与其他县局领导也看到胡静蕙了,不禁惊叹这个女人长得如此清秀,如此妩媚。初时,他们还以为她是车荣福的女儿。因为他调任以来,从未听见他提及儿女之事,但像他这样有家室的人,肯定是有儿女的了;至于是儿还是女,那就不得而知了。见胡静蕙主动而又自然地挽起他的手肩,风情万种,他们便以为是他的女儿了。可看了看他一脸讨厌的神情,他们迷惑不解。
车荣福心里颇为恼火,很想把她推开,最终犹豫了。对于胡静蕙如此大胆而出格的举动,尽管是在他的意料之中——那天晚上在包厢里唱歌喝酒之时,他就预料到。
她刚才出现在街头那会儿,见到他后就表露的欢悦与激动,他就知道她会给他惹来不少麻烦,至少会让他的脸面扫地于一时。他很想向在场的介绍说,这是桃花歌舞厅公关部经理胡静蕙什么的,若如此介绍,倒也是太伤人家的脸面了,太不厚道了。这年头,人们对歌舞厅的公关经理都是这样的看法,不是什么好鸟,净做那些出卖肉体的肮脏之事;这年头,有些领导干部之所以倒在钱色关之下,就是与一些三陪女关系过于暧昧有关。若那样介绍她的身份,倒也是把自己的身份与品位降低了,或者给人造成你与此女有着某种关系的印象。
胡静蕙似乎也看出车荣福的表情变化,她丝毫没有理会,而是大大咧咧地笑道:“车局长,什么时候到我们的歌舞厅唱唱歌,喝喝酒,小妹一定会让你一醉方休,尽兴而回。”
“改天吧。”车荣福终于下定决心把她的双手扯开了,说:“我还有事……”他钻进了车子。
胡静蕙也跟着上了车,问道:“你们路不路过青山路,能不能送我一程?”
车荣福心想,他们的车子刚好路过那儿附近,犹豫了一下,就说道:“上车吧,我们送你一程。”
十多分钟后,车子来到了青山路。胡静蕙一下车,车上的人除了车荣福之外,都微微一愣。胡静蕙说,她跟友女在这儿合租一个房间。说完,她开心地离开了。
车子离开时,车荣福见这条街道到处是发廊、美容院与按摩院,无数个站街女坐在店内或门外,见到有客人路过,就大胆地招手,肢体语言极具挑逗性。有些女的还上前抓着路过的男人的手,要往店铺里拉,说着极其煽情且赤裸的话语。就算见到警车路过,她们居然也没有收敛。
车荣福脸上一阵发烫。刚刚调任市局,他哪里知道青山路是藏污纳垢之处。难怪刚才胡静蕙一说起青山路并在此处下车,苑长军等人居然微微一惊。原来,他们早就知道此处的治安环境了。更令他难堪的是,他把她送到这里来,当然就会给人一种感觉:车某人居然跟这种女人揽在一起。作为一个警察,居然把一个陪酒女送到这地方,这不是明摆着警察给三陪女保驾护航,警匪一家了吗?
苑长军见车荣福脸色有异,以为他有另一种想法——这种地方在我仍未调任前,你怎么都不管管?怎么这样乱糟糟的?他解释说:“这个地方整治很多次了,可越是整治它,它越是变得出名。以致有市民认为,媒体多次曝光,没有让它臭名,相反却让它出名。当初,这儿也只有两三家发廊在做违法生意,可出警查处后,记者跟着一来报道,它就臭名远扬。后来,便有人趁机在此租下铺面,开起各种各样的发廊和按摩院,从事色情服务。据我所知,城区分局与市局到此整治不下十次了,可我们人一走,这些站街女又卷土重来。看来,这个顽症得用重刑了。”
车荣福想,很多地方都存在这种丑恶的社会现象。苑长军所言也是实情,但百姓对此却大有意见,认为警察不作为。甚至有人认为,地下色情业之所以如此兴旺发达,是与政府部门的“纵容”有关。
他们认为,若政府部门下气力去整顿了,外地客商肯定不会来投资了。工作之余,客商是要找个乐子的,没有性工作者解决客商的寂寞之苦,客商就不会把钞票砸进来。只要让地下色情业发展起来,经济就会繁荣,客商就会加大投资。再说,这类窖子多了,对减少强奸犯罪也起到一定的作用。如今,这类的案件少之又少。有人认为,这与地下色情业迅速发展有关,让一些性饥渴的人有了泄欲的途径。
对于这个问题,车荣福也认真想过。实情是否如此?他认为这是不可能的。
10.
此后几天,胡静蕙总是在不恰当的时候给车荣福打来电话。
车荣福开始恼火他那帮同学了,明明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货色,居然还把他的电话告诉她,害得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接多了,接烦了,他就没好气地警告她。
胡静蕙并没有识趣,而是不断地说些感谢话,说些弱智话,“那天多谢你送我回家。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来我们那儿喝酒”。也该这回遇上了麻烦,他刚与妻子龙宛云商量父亲的住院费用如何续交的时候,她又来电话了。
“你打错电话了。”车荣福啪的一声把电话撂了,他不想让这无聊的电话影响他的情绪,于是慢慢端起茶杯喝着。他认为这些陪酒女也太可悲了,就如那些蹲坐在街头的女“残疾乞丐”,她们铺出一张白纸,上面写着密密麻麻、歪歪扭扭的煽情文字,把自己的“苦难人生”说得比苦海还苦,比古井还深,以博得别人的同情。缺了角的瓷碗里,装满了别人施舍的毛票或硬币。而当想了解真相的记者或热心市民端起相机或要看一看她的腿脚是否残疾时,她们急忙拿起瓷碗,忽地站了起来发足狂跑。
四肢健康、聪明伶俐的女人为何要装扮成一个“乞丐”呢?有时候,他老是在琢磨着这个问题,归根结底也就是一个“钱”字。
龙宛云也没有在意他接了一个无聊的电话,只是一面拖地,一面头也不抬地对他说:“家里已经没有钱了,要不,我们先把老爷子接回来,让他在家里慢慢疗养。”
车荣福说:“医生说了,刚做了手术就出院,对老人的身体影响不好,我看还得想想办法。”
龙宛云抱怨说:“你呀,就是榆木疙瘩不开窍。罗达明明送钱给你,你却……”
车荣福不愠不火不急不躁道:“你是不是希望我被人送进了牢房?这些年,官员因经济等问题出事而被公开报道的还少吗?”
龙宛云说:“罗达送的钱是人之常情,怎么会跟贪污受贿等同呢?”
车荣福莫名又生气了:“那些钱我已退给罗达了,你也不要跟我说起他。你根本就不知道他送钱给我的目的。”
龙宛云抬起头,问:“他会有什么目的?”
车荣福大动肝火,说:“你是弱智还是知道了故意这么说?”
“那你去借钱呀。”龙宛云气冲冲地扔下拖把,准备夺门而去:“家里的那些钱,都给你拿去给老头子治病了,现在还欠着医药费,你说我该怎么办?”
车荣福说:“罗达的钱,怎么可能收呢?他借口借钱给父亲治病,其实是想利用我。说白了,他想与一个赌头合伙开家赌场!”
龙宛云说:“我才不管他是不是要开赌场。反正,我们现在缺钱用。”
“你怎么这样倔呢?”车荣福咆哮起来,说:“我知道你有压力,可不能因此而是非不分。你说,有时候你是不是背着我收了人家的钱?”
龙宛云转身回到房间,伏到床上大哭:“我敢收过吗?我就收了罗达这一回钱,你就把我谩骂得一分不值。做你的老婆,我觉得好亏。你从来没有想到过别人的感受!”
车荣福走进房间,想安慰几句,可此时放在里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他看也看来电号码,就把电话挂断。来电的不是别人,而是胡静蕙。谁知,电话刚放下,她又打了进来。他不胜其烦,接听了:“有什么事请说!”
胡静蕙说:“今晚上我要过生日,我想请你来喝酒。”
车荣福说:“我不认识你!”又关了手机。此时,他看到龙宛云怨恨地盯着他,问:“那人是谁?是不是你的小情妇?”
车荣福怒色满脸:“扯淡!”
龙宛云发疯般冲上来,抢过手机,准备开机拨打过去。车荣福脸色发青,猛然抢回手机,喝道:“你怎么这样蛮不讲理!那女人我根本认识。这么多年,你难道还不了解我?”
“既然这样,那你害怕什么?”龙宛云还想拿过手机,可车荣福早已离开房间。想了想,他又走近妻子的身边,把手机交给她:“你打打吧,看看是不是我的情妇!”这回,她倒是没有接过手机。
龙宛云低声哭泣。她不是不了解丈夫,而是过于太了解了所以她对他又是爱又是恨。爱的是,丈夫为人正直,做事情从不拐弯抹角,一是一,二是二;恨的是,他行为做事,太死心眼了。给他送礼物送钱财的人登门拜访时,都活生生地给他骂了回去。这些送钱送礼的人,根本就不求办什么事,只是当他是个朋友是个兄弟是个领导,知道他们很困难,人情往来嘛。可他想也不想,统统把人家的东西送回去,害得人家十分难堪。久而久之,亲戚朋友与他少有往来,甚至交恶。
他给她解释的理由是,这些钱这些礼之所以不能收,就是因为它的背后有着各种各样的目的。你收了人家的东西,日后人家找你帮个什么事,如果这事是个违背原则违反法律,你就会昧心去做了。人家之所以这样大大方方给你送钱送物,是出于长远投资的需要。你想想,平白无故的给你送东西,凭什么呀?还不是图你是个官员。如果我是个普通的百姓,普通的干部,他们会给我送东西吗?这样一个简单的道理,你不是不懂。很多领导干部之所以吃起牢饭、被杀了头,就是从一个小数目慢慢收成大数目,最终不能自拔。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违背自己的良心,干些违法犯罪的事情。
她当然明白这些道理,可眼前她面临的压力是任何一个家庭妇女所无法承受得了的。先不说家公住院的费用,也不说儿子准备高考上大学的读书费用,就是日常生活开支,她都感到异常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