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设在御花园里。
一整个下午,我被一群皇帝和“微臣”的女人们包围着,说我的发型独特、眼影颜色好看,一个个娇声嗲气地在我耳边轰炸,要我教她们发型怎么弄,问我眼影在哪买的?
太阳穴的青筋持续暴跳中……
我终于明白为何只有夏惜梅、庄妃、景妃,三人能被册封为妃。三人对我的发型也是非常称赞,但她们自始至终没有参与这场混战,只是坐在御花园的亭中浅品清茶,淡然地看着我被一群女人围攻。
过了许久,我终于得以解放,这得感谢白映雪的到来。
她今日身穿一袭桃红色宫装,里层春衫,窄袖,式样新颖,配着修身及地的百褶裙,裙摆处镶着各色的宝石珠花,将她的温婉娇柔展露无遗。
我不得不承认她很懂得穿衣服,当然夏之洛也很有品位。
除了因夏之洛的记忆外,本身我并不排斥她,可是上次在“惜墨”发现上官寻为她画的画之后,只要想到自己无缘无故受了半个月的伤,我的内心极度不平衡。凭什么,她可以在梅树下跳舞,我却连赏花的资格都没有?凭什么?或许我小心眼不大度,但我毕竟也只是一个小女人而已。
终于,我以尿遁这个烂借口得以脱身。一个人像一缕游魂一样在这绿柳成荫、繁花似锦的御花园中游荡。各色美丽娇艳的花朵不断映入眼帘,联想到方才那群如狼似虎的女人,若是用花来比喻她们,真是糟蹋了眼前这些生命正旺的娇朵。
最吸引我的是不远处一大丛一大从的垂丝海棠,繁花满树,花朵悬垂,随风轻曳。第一次见到这种花,还是上初中时,老妈带着我去公园玩,那时正逢公园举办海棠花节。
红艳娇柔,绰约多姿,宛如彤云密布,让人心神陶醉,叹为观止。
不知是否是身在古代的原因,我感觉自己变得像古人一样多愁善感,脑中不禁想起宋朝刘子翠所咏的海棠诗,口中不知不觉轻声念出:
“幽姿淑态弄春晴,梅借风流柳借轻。
几经夜雨香犹在,染尽胭脂画不成。”
我脑中正回忆着李清照的《如梦令》,思绪却被突然传来的一声“好诗”打断了。
我回过头转向来人,只见是一个单眼皮、白白净净、长相一般,却非常年轻的男生立于身后。他身着方心曲领,皂缘中衣,外层绛纱袍的官服。
对于古代官服的官职大小,我眼拙,看不懂。
这个男生整体看上去,给我感觉还算不错,因为他有一双我比较喜欢的单眼皮。
我微微挑眉,相对虽然喜欢单眼皮的男生,但是对于他这种不生不熟、貌似随意搭讪的行为,稍有不满,于是我不友善地吐了两个字:“有事?”
却见他年轻的面庞微微泛红,有些紧张,不忘谦谦有礼地回答:“这位姑娘,恕在下唐突。在下只不过……只不过很欣赏姑娘的才华。”
“姑娘?噗……”听到他唤的那声姑娘,我忍不住喷出声,“这宫里多的是妃嫔美人和宫女,可是如你口中所叫的姑娘却是少之又少哦。”我掩着嘴偷笑,呵呵,不论是在现代还是在古代,我这还是头一次听人家这么温柔地叫我姑娘。
“恕……恕……恕在下拙口钝腮。”他的脸上已经红云满布,说话也结结巴巴。
这位年轻的小男生似乎很害羞,一副情窦初开的样子,想来也是第一次参加如此盛大的花神祭吧,面对姑娘家紧张得都不知道如何作答,若是真遇上心仪的姑娘,恐怕还不知道如何表达呢。看他这副呆呆的表情,煞是可爱,先前心中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
我挺直胸膛,忍住笑意,道:“谢谢你的赞誉。哪里称得上什么才华,只不过是因景生情,突发而感,随口说说而已。”
小男生十分惊艳:“呃?只是如此随口念了几句,便能将海棠花的神髓形容得如此贴切,姑娘的才华真是让人钦佩了。”
“那倒不是,那是我先师的佳作,而非我。”恬不知耻盗用古人的名作来充作自己的佳作,不敢做,实在羞愧,厚脸皮地尊称一句先师,但愿刘老在天有灵,不会怪罪于我。
“敢问师承?”小男生又问。
我只是冲着他浅浅一笑,并不回答。
小男生的脸又稍稍红了一些,见我不答,便自我介绍:“在下朱远山,是今年科举新晋的榜眼。恕在下冒昧地问一句姑娘芳名?”
我一听他姓朱,还是个榜眼,立刻想到黄百鸣主演的《开心鬼》,正好黄百鸣也是个单眼皮,长相十分讨喜。这位小男生和黄百鸣差不多一样的喜感,我忍不住爆笑出声:“朱榜眼,开心鬼?朱榜眼,开心鬼?扑哧……”
“开心鬼?姑……姑娘,不知在下的名字,有……有什么地方,能让姑娘如此嬉笑?”
“扑哧,没什么,没什么……”我强忍住笑意,换了副稍微正经的脸孔对他说道,“你难道不知道随便问一个姑娘家的名字,是件极其不合礼数的事么?”
“啊,恕……恕远山唐……唐突了。”他又开始结巴。
“噗……”看他那副呆样,想到他的名字,我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声未止,突然被一群人莫名地打断:“哎,这不是新晋榜眼朱远山么?哟,还有弟妹瑞王妃也在这儿?真是凑巧。”
我偏头一看,说话的正是太子上官允,他身后站着上官寻、上官谦、童武、齐威,以及三个没有多大印象的官员。我暗自深深吸了一口气,真是衰到家了,先前好不容易甩掉一群让人青筋直跳的女人,这会儿又遇到一群来者不善的男人,其中还包括白捡的“老公”上官寻和刚认识没多久的“哥们”上官谦,这下可真是头大了。
朱远山听到上官允叫我一声瑞王妃,便愣愣地看了我好几眼,很快反应过来向他们和我分别行了大礼:“下官参见太子殿下、康王爷、瑞王爷、瑞王妃!”
他向另三个官员也行了礼,这时我才想起那三个人,分别是新晋状元郎、探花郎和刑部尚书单不群。
童武、齐威及这三人也分别向我行了礼。
他们都向我行过礼,我思索着该不该向他们打声招呼。在我看来,貌似除了太子之外,其他人都没有行礼的必要。索性就给上官允一人行礼好了,谁叫你是太子呢。
于是,我向上官允欠了欠身,声音脆脆地说:“夏之洛拜见太子殿下。”
上官允似笑非笑,阴阴地开口道:“适才不知是何事能让瑞王妃笑得那么开心?不妨说来让我们听听,也乐一乐。”
呵呵……这应该就是“太子”二字所代表的权威吧,可以随意叫别人的独乐乐变成众乐乐。可我并不想将我的快乐同他分享,更何况,就算我说出来,也是鸡同鸭讲。
我没有即刻回答,摸着头发,两眼飘向别处,恰巧视线落在上官寻的身上。上官寻没有看我,他盯着他脚上的一双鞋不知道在看什么,而上官谦依旧是温柔浅笑地望着我,其他人则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怎么?许久未见,瑞王妃倒显些生疏了起来?朱榜眼,你倒是给说说看,方才什么事叫瑞王妃笑得那样开心?”上官允见我不应,遂开口问朱远山。
朱远山老实地回答:“回太子殿下,方才下官碰巧路过此处,听见瑞……瑞王妃在此吟诗,忍不住夸赞了一句,又说了下官的名字,之后瑞王妃便笑了起来,但因何而笑,下官也不得而知。”
他的回答显然引起了所有人莫大的兴趣。
夏之洛是个不学无术的官府千金大小姐,这是全京城人都知道的事。与之相比,相府的两位千金,才华横溢,名满京城,似乎她只会到处惹是生非,以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和折磨人为人生目标。
但是她究竟有没有在众人面前展露过才华?嗯……在我的记忆里,貌似没有。见他们几个惊诧探究的目光全部射向我,我头顶上立即浮出三道黑线。我无比幽怨地瞥了一眼朱远山,哥们,姐被你给害死了。
上官允仍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姿态。上官谦则是一副兴趣高涨地笑容望着我。最奇怪的是上官寻那双黑亮的眼眸本来正在和鞋子交战,这会儿也似笑非笑地凝视着我,貌似在嘲讽:你也会吟诗?
“哦?吟诗?呵呵,这么多年来,我们都不曾欣赏到瑞王妃的文采,能够得到朱榜眼的赞誉想必是不凡。”上官允这句话明摆着是讽刺。
可是朱远山不但听不出来,还好死不死愣头愣脑地接了下去:“的确不凡。瑞王妃虽是自称其先师佳作,也许是下官学浅,寒窗苦读十载,却从未听闻如此佳句,便能将眼前海棠花的形、色、貌描绘得如此动人。想必是瑞王妃过谦,所以谎称师作。”
“哦?什么诗?说来听听。”上官允这下真的好奇了。
朱远山一副激情澎湃的模样,念道:“幽姿淑态弄春晴,梅借风流柳借轻。几经夜雨香犹在,染尽胭脂画不成。尤其是那句‘梅借风流柳借轻’,还有那个‘染尽胭脂画不成’。不不不,应该……”
面对他这一长串的当众称赞,我在心中着急。那首诗真的不是我所作,而其他几人脸上露出像是在听天方夜谭的惊诧表情,可并不是这么想。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便出口打断,“多谢朱榜眼的谬赞,夏之洛自认没有朱榜眼说得那么神乎其神,那首诗的确是家师所作,非我谦虚。恕夏之洛不打扰太子殿下和各位赏花,先行一步。”
我正欲转身离去,一直含笑的上官谦却在此时出了声:“瑞王妃是害羞了么?是见着我们这么多人害羞?还是见了三弟害羞?”
望着上官谦那副带了丝捉弄的微笑,我想要辩解的念头一下子涌了上来,可嘴巴几度张开,终究还是忍住合上。
羞你妹呀?他到底想干吗?就算我骗了他我是个男人,但是他不也骗了我他的身份和名字吗?这样算扯平了吧,不管怎样好歹也算是朋友一场,不帮我就算了,居然还落井下石,扯我后腿?
我气愤地瞪了他几眼,他却依旧是一副懒洋洋的笑容,真是呕死了。
“呵呵,还是二弟最会说笑。我倒把三弟给忘了,想必真是三弟妹见了三弟害羞了。三弟,你倒是给说说,三弟妹师承何处?若是像三弟妹所说,我倒是想见见那位老师,若是三弟妹谦虚,我倒还真是想亲耳听听,亲眼见识见识。”从瑞王妃到三弟妹,上官允摆明了不想放过我,不知他是否想借此机会想让我和上官寻难看。
上官寻未应答,只是微眯了眼,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
为了那场我苦等了一天的晚宴,不想因为这种无聊的气氛而影响我的食欲,不管他要说什么,我都准备闪人了。
我二度欲转身离开,却听到这位仁兄的声音:“嗯,其实我也从未听她吟过什么诗,更谈不上见识过什么神乎其神的文采,至于师承……那也是出阁前的事。或者,方才只是朱榜眼凑巧听错了而已,这会儿让人见笑了。”
见笑!这是让人见笑,还是让人难堪?!难到夏之洛和他当真八字犯冲?无论是元神还是我这个冒牌的?我在心中自嘲一番,抬眼凝望他,对上他晶亮的黑眸,挑了挑嘴,讥笑道:“方才确实是朱榜眼听错了,夏之洛随口念的那些诗难登大雅之堂。倘若太子殿下和众位不嫌辱没了各位清澄之耳,夏之洛愿惭愧一试。”
上官允笑道:“洗耳恭听。”
我瞥了一眼上官寻,在脑子搜寻我所我会的诗句,N多……我又想了想,脑中跳出一段万分应景“佳句”,我清了清嗓音,开始念道:
“何为美?
文学之美,在于使人一头雾水;
诗词之美,在于唆使男女出轨;
女人之美,在于聪慧得十全十美;
男人之美,在于说谎说得白日见鬼。”
现代的皮厚男淫们,大凡听了这最后一句都会大放厥词。这古代男人的神经不知是否比想象中的还要坚韧顽强?
但见眼前的男人集体脸色犹如黑云罩面,唯有状元郎忍不住喷笑出声,“扑哧——”。
我抬眸无比赞许地看向状元郎,哥们,其实你也是魂穿来的。这种冷段子能听得懂,非常人呀。
目的已经达到,我忍住笑意,本想与各位三别,可是当目光触及一脸茫然的上官寻,一种想要捉弄他的念头油然而生。我在心中暗自祈祷:对不住了,仙逝的先人们,洛宝在此厚脸皮地借仙作一用,回去之后定当给各位烧高香跪礼相拜。
我转身走向上官寻,眯着眼睛坏坏地笑道:“‘夫君大人’,还有一首《上邪》可是特地为你而念的哦,你可要听好哦。”我又清了清嗓音,转身面向那片似火的海棠花,朗声念起,
“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