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梅
每年正月初七,是我们镇上的大会。那天一大早,方圆几十里的百姓,潮水般朝镇上涌来,有做生意的,有相亲的,有串亲戚的,更多的是看新鲜、吃风味儿的,在戏台下伸长脖子看热闹。
这一天,是孩子们的天堂。他们会在家长的视野之内尽情疯玩儿,很大方地花上几毛钱,买甘蔗、买沙梨、买米团儿、买风筝、买五彩的小风轮儿。缠着大人吃豆沙糕、要肚包肉、喝羊杂汤。看见什么都是“我的”,都眼馋。总之,这一天,邻着河的集镇上人山人海,狮子旱船,莺歌燕舞,东西戏台,春风浩荡,把所有人的心,都吊到了嗓子眼儿……
在这样的集市上,有一种奇特的玩具,是小孩子们的最爱,几乎每个孩子都要嚷着让家里人给买,不买,这个节是过不去的。
这极富魔力的玩具,就是“琉璃咯呗”。一种扁圆形的透明琉璃上,自带一个长约半尺的琉璃管儿,或酒红或琥珀色或茶白色,光滑漂亮。小孩子含在嘴里,扬脖轻轻一吹,即发出“咯呗儿、咯呗儿”的声音,清脆悦耳,美如天籁。
人们常说“捧在手上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对琉璃咯呗而言,并不过分。它晶莹剔透,薄如蝉翼,如果一口气吹得稍微大一点儿,砰的一声就碎了,满地细细的碎片,如缤纷飘散的荷花瓣。
因此,在吹的时候,必须格外小心。小孩子得到一个琉璃咯呗,都会小心翼翼地吹,但总是吹不了几下,就报销了,再买再吹,图个尽兴;倘若吹腻了,不愿再玩儿了,就会生出恶作剧的坏来,鼓足劲儿猛吹一口,砰的一声炸开成天女散花,于是很开心地呵呵一笑,转身再去玩儿别的了。
对于孩子们,一支琉璃咯呗不过五分钱,比起自己挣得压岁钱,并不算什么。
有一年我回家过年,也赶上过初七会。当时侄子兵只有4岁多,初七会那天,我对兵说,今天你想要什么,姑姑就给你买什么。他抬头只朝墙上看,只见墙上挂着一个落满灰尘的琉璃咯呗。我就问,去年买的琉璃咯呗,怎么现在还挂在墙上呢?
兵说,去年只吹了两下,奶奶和妈妈都不让我吹了,怕吹坏。我一听笑了,隔着风门对娘喊,娘,这琉璃咯呗我们要吹了啊……谁知,娘去门外迎接表姐,没有回应。我悄悄地激励兵:嗨,一个琉璃咯呗都不敢吹的孩子,将来还想有出息吗?
兵一听,眼睛都发亮了,要我把琉璃咯呗取下来。他接过来,兴奋地跑到院子里,对着天吹出一连串清脆的声音,我正高兴,只听砰的一声,琉璃咯呗已漫天开花了。
再看兵,他的脸上泛着红光,笑得非常开心,个子仿佛一下子也长开了。他说姑,我不多要,你给我只买一个吧。
我们奔跑着出门,在已经蔓延到村头的大会上,蹲在一竹篓琉璃咯呗前,轻轻撩开麦秸秆,找出一支最大最好看的琉璃咯呗,我买下递到兵手里。
兵跑到河边的一大块儿麦田里,对着高远的天空“咯呗儿咯呗儿”地吹……那悠扬的声音传得很远很远,河岸上刚刚发芽的柳树,也随着节奏轻轻飘拂起来……
这件事,给我的影响非常深。如今兵已做了父亲,我仍然记得当时吹琉璃咯呗儿的情景。如果当时我把墙上的琉璃咯呗取下来,擦去灰尘,告诉他,别吹坏了,留着明年再接着玩儿,该是一件多么遗憾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