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维也纳受到了极好的款待,因为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大家都知道他是伪装成落魄天才的美国富翁,他也借机在那寻欢作乐了近四年。1914年8月[1],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但对他来说,这座城市只不过是从化装舞会变成了化装野餐,场地从城市转移到了乡下去而已。他就这么快乐、幼稚、自我陶醉地活着,并且到处问当地有权势的朋友能否让他在匈牙利保卫队中谋取个一官半职。
匈牙利保卫队的军官制服是用豹皮做的,他特别喜欢豹皮。
后来父亲被美国驻奥匈帝国大使亨利·克洛氏(生于克利夫兰,是祖父母的熟人)叫去了,那时他二十二岁。克洛氏告诉父亲,如果他加入外国军队,他会失去美国国籍。他还调查了父亲,发现父亲并没成画家,而且花钱如流水。他说他已经给父亲的父母写信,告知他们,他们的儿子已经完全和现实脱节,是时候让他回家并找点脚踏实地的工作做了。
“如果我拒绝呢?”父亲说。
“你的父母已经同意不再给你零花钱了。”克洛氏回答道。
于是父亲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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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为了那间奇幻马车房,我相信父亲不会老实待在米德兰。那间欧式风格的马车房用石头做成,呈六边形。屋顶用板岩制成,呈锥状,粗壮的橡木横梁做的骨架裸露在外,整个马车房像是坐落在俄亥俄州西南角的“小欧洲”。这是我的曾祖父为他病重的妻子建造的,他妻子来自德国的汉堡。车房的一砖一瓦都是按照曾祖母最喜欢的一本德国童话书中的插图搭建起来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它还在那里,屹立不倒。
我曾将它展示给俄亥俄州立大学一位美术史家看。他说这个车房的原型可能是中世纪时期建在废墟上的谷仓,那片废墟曾是尤里乌斯·恺撒在位时期的罗马瞭望塔,而那位恺撒是在两千年前被杀死的。
想想它有多厉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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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是说我父亲完全没有做艺术家的天分。和他的朋友希特勒一样,我父亲在浪漫主义建筑上是有天分的。他回家之后,开始着手将车房改造成他的专属画室,以配上他“转世达·芬奇”的身份(溺爱他的祖母一直坚信这一点)。
我母亲评价说,祖母就像臭虫一样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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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我会想,如果我出生在一个普通的美式小房子里;如果我们的家没有那么大,我一定会有一个完全不同的灵魂。
父亲把存放在车房里用马拉行的出行工具全丢了,包括雪橇、平板马车、轻型马车、有篷马车等(谁知道它们都是什么),之后又拆了马厩和马具房,这就为他私人的欢愉提供了更多私密的空间。天花板超级高,比当时米德兰任何一家教堂或公共建筑的天花板都要高。这地方能大到打一场篮球赛吗?一个常规篮球场地长二十八米,宽十五米。我小时候在这儿住过,这地方长二十四米。因此,答案是不能,要打篮球赛,它还少四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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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车房有两对巨大的门,足以容纳一驾马车及一队马匹通过,一对向北,一对向南。父亲让工人卸掉了朝北的门,他旧日的导师奥古斯特·巩特尔将其制成了两张桌子,一张用来就餐,一张用来放置父亲的画作、画笔、调色板、调色刀、木炭笔等绘画工具。
卸下门的门洞后来成为全市最大的窗户,直到现在也无窗能及。从北面洒进来的光,不论多少,对伟大的画家都是一种慰藉。
这扇窗户前面就是父亲的画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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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他又和臭名昭著的奥古斯特·巩特尔勾搭到一起了,那时的奥古斯特已经差不多六十五岁了。他只有一个女儿,名叫格蕾丝,所以他把我父亲当成儿子看待,不过也没人比我父亲更适合当他儿子了。
那时母亲还是一个小女孩,住在隔壁的别墅里。她很害怕老巩特尔,我记得有一次她跟我说过,所有有家教的小女孩看到他都会跑开,离得远远的。直到母亲去世前,每次提起奥古斯特·巩特尔,她都会露怯。对她来说,巩特尔就是传说中可怕的鬼怪,可憎的妖魔。
至于朝南的那对大门,父亲用螺栓和挂锁将其封上,工人将其四周的缝隙都填满,这样就能起到很好的挡风效果。奥古斯特·巩特尔又将其中一个从中间切断,做成前门,这就是父亲画室的入口。
后来,童年时候的我就住在那里。
二楼是一个六角形的阁楼环绕着的大房间,被分割为几间卧室、几间浴室,另外还有一间小型图书馆。
再往上看便是顶着圆锥型板岩房顶的阁楼了。父亲并没有立即将阁楼投入使用,所以也没装修。
这间画室看起来特别不切实际,但我猜这就是它的设计理念。
父亲在一楼铺满细沙,并在上面铺满鹅卵石。他对此设计呈现出的样子不胜得意,打算把厨房挪到二楼去。这间房子没有地下室,厨房挪到二楼,用人们也要挪到二楼。但我们的卧室也在二楼,如果那样,用人的嘈杂以及做饭的味道会让人不胜其烦。
所以虽然很不情愿,但父亲还是把厨房安置在一楼。厨房很小,用旧木板隔开,狭小又闷热,但我很喜欢,待在里面感觉安全而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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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人都感觉我家很阴森。事实上在我出生的时候,我家的阁楼上住满了“恶鬼”,那里存放了不下三百件古董和当代枪械,这些都是父亲在1922年和母亲去欧洲度蜜月的时候买的,当时他们在欧洲玩了六个月呢。父亲觉得它们很精美,但它们的实质和自身美丽的外壳并不一样。
它们是谋杀者。
注释:
[1]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的时间是1914年7月28日,这里作者可能是笔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