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和离开了锁厂,但还是非常怀念的。他逃离处于深山丛林中的老家,来到繁华的临安,锁厂是他人生的第一个立足点,他在这里赚到了第一笔工资,了解到了外面的世界,也享受到了一个异性的关怀。
他捧着厚厚的数千元钱,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锁厂,虽然有苦涩,但心里也充满喜悦,他从没有看到过这么多钱,更没有拿过这么多钱。他在外面租了一间小房子,虽然年轻,但打工三年,还是非常辛苦的,他想休息一下、放松一下。
虽然来临安三年多了,但他一天到晚忙碌打工,并没有好好地转转、看看,现在有时间了,他非常仔细地在临安的大街小巷闲逛。
临安既是历史文化名城,也是一个风景优美的旅游城市,西湖、灵隐寺、六和塔、千岛湖、西溪湿地……王永和花了近半个月,将大部分景点玩了一遍,还将临安的小吃、海鲜、早晚茶也吃了个遍。但他基本不购物,一方面,他不知道什么东西好,也不知道有什么用;另一方面,东西买了也没有地方放,也没有人可以送。他再次来到购物大厦,还到兰蔻专柜待了一会儿,他还是非常心痛的,不是心痛给何大姐送的兰蔻,他觉得这是应该的,他心痛的是何大姐。何大姐怎么会跟老板相好,会在老板的大腿上插上一脚呢?
多日游玩,让他长了不少见识。他知道了什么叫富有。一次,他在大街上逛,突然背后马路上来了三十多辆豪华车的队伍,前头有一辆很长的敞篷林肯车,上头坐的是一只浑身长满金色绒毛的狗,王永和知道这种狗,但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他问旁边的一位老伯,老伯告诉他,这叫藏獒,非常贵,好的藏獒,就像车上这只,价值几百万元,你打工打一辈子也买不起。
狗比人贵。一只狗价值几百万,再加上这么大一个车队,要多少钱?这让王永和很长时间合不上嘴。更让他咋舌的是一次晚餐。他坐在一个当街的大排档吃面条,正吃得高兴,突然看见空中飘浮着一些东西,慢慢地往下落,同时传来一个声嘶力竭的声音:“捡钱!你们为什么不捡钱?”只见对面酒店五层的窗外,有人在那里往下撒钱,一边撒一边叫。下面的人一阵骚动,大家都急忙去抢。王永和也急速地加入这一队伍,他手脚比一般人快,抢得也多,他一共抢了七八张,有百元大钞,也有十元小钞。凭空捡得大元宝,他心里非常高兴。
但回到家里一想,又觉得非常憋气。这个社会怎么了?有钱的人,钱没地方去,到空中去抛,去养狗、养宠物。他们哪儿来的这么多钱?没有钱的人,饭也吃不饱,买根棒冰的钱也没有。为什么有钱的人不帮助一下没有钱的人?
晚上,他睡不着觉。他在想,这些有钱人,为什么要炫富呢?有钱了,也不要这样浮躁、喧嚣、忽悠、炒作,非要让全世界都知道你有钱,你是富翁。这么奢侈,这么疯狂。他们求什么?他不知道,凭他的能力、知识,无法解答这个问题,他失眠了。
还让他思考的是,自己花了三年时间,而且一天到晚、一年到头,几乎没有休息时间,才赚了不到一万块钱,而别人不费吹灰之力,就有数百万、数千万之巨。他们靠什么本领赚钱的?自己怎么会这么无能?自己怎样才能赚得更多的钱呢?
多日游玩,也让他懂得了,只要脑袋开窍,只要脸皮厚,在临安这种大城市,赚钱的门路还是很多的。
一日,他在临安武和广场游玩。这是一个综合性文化广场,是临安的标志性建筑。广场上有音乐喷泉、雕塑、花台。宽敞的面积非常适合举办展销会、文艺演出、舞龙等各类活动。广场上还饲养了数千只和平鸽,鸽子在鲜花草地上自由活动,与游人和谐共处。当地居民及外来打工者是这里的主要游乐者,王永和也非常喜欢这里。
他随便闲逛,发觉广场中间有一堆人。他年轻,爱热闹,又没有事情,喜欢多事,便急忙挤了进去。原来有三个妙龄女在那里跳舞,旁边竖立了一个大大的洗衣剂公司的广告,还有人在摄像。一般的跳舞和广告宣传,也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但三个妙龄少女一边跳一边当众脱衣服,并把脱下的衣服丢在观众的前面,脱到最后,只剩下“三点式”。这时人群开始骚动,一部分城市居民脸红,觉得跳得过分了。但也有几个男人在那里大声喧哗,个别的打工仔还将妙龄少女的衣服拿起来放到自己鼻子前面嗅。
这时走上来一个男士,将手中一堆乌黑的东西涂在一个妙龄少女的胸罩上,并拿起该公司生产的洗衣液进行推销。该妙龄少女用手脱下胸罩,引起台下观众的一片惊叫——胸罩脱下了,但里面还有一个小胸罩。个别打工仔一惊,发觉没有达到目的,便又大声高呼起来:“脱脱,再脱!”
面对黑压压的人群,妙龄少女犹豫了,她朝男士看了看。男士也朝人群看了一下,这么多人,他觉得这是推销的极好机会,便朝妙龄少女说:“脱,谁脱,谁加两千。”
三个妙龄少女没有丝毫犹豫,抢着将自己的胸罩摘了下来,露出少女粉嫩的、独特的乳房,下面一阵骚乱,一些年轻的小伙子挤了上来。男士还逼着三个少女跳了两圈舞。这时人群挤成一团,外面的人拼命往里面挤,喧闹声、惊叫声、叫骂声混成一团。
但部分人还不满足,还有人大叫:“脱,再脱,来彻底的!我出五千。”
男士摆摆手,示意广告推销会结束了。
但人群不肯散去,还在喧闹。这时,有一个中年人走上前来,大声说:“脱,脱了,再跳,每人五万。”
“好!好!”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叫声。
这个要求似乎超出了三个妙龄少女的底线,她们犹豫了。
人群中再次爆发出催促声。
妙龄少女彷徨了,面对这么高的报酬,干,还是不干?她们自己也出现了分化,有两个似乎不想冒这个风险,但另外一个似乎想冒险一下,已经剩下一条比基尼短裤,去掉这么一点遮羞布,就是五万块钱,有什么不值得去冒风险的?她伸手去解自己的比基尼。
正在这时,有人惊叫:“警察来了!”
这是广场,本来有警察值班,开始时他们没有在意,但现在事情闹大了,他们不得不出来阻止。
人群迅速散去。
别人都散了,但王永和还呆在那里,他在思索。赚钱在有些人手里,怎么会如此简单、容易?脱条裤子就是五万元,太简单了。脱裤子,在家里,每个人天天脱,谁给你钱?原来现在这个社会,面子、脸皮,也可以赚钱。
很快,他仅有的钱就用光了,他知道应该再去赚钱了。没有钱,房东就不肯再出租房子,他也没有办法再游玩,更让他为难的是肚子饿了。多天的游玩,也让他对人生的看法产生了很大变化。让他再回到锁厂,他感觉那里太苦太累了,但干什么去呢?他知道社会上有许多既省力又赚钱还轻松的工作,但这些理想的工作轮不到他。
下一步怎么办?如何去找心目中理想的工作岗位,他徘徊了,彷徨了,他也模仿别人的样子去人才市场应聘,但是社会需要的是一些高学历、高素质、高能力的人,像他这样的粗工,社会上太多了,竞争也太激烈了,稍好一点的岗位早就被人抢光了。
这天,他又去了人才交流市场,逛了半天,也没有找到适合自己的工作。肚子饿了,他百无聊赖地走了出来,在马路上漫无目的地信步走着。
本来就不宽的路,一边又停满了小车。前面一辆搬家的大货车,急急地驶过来。身后一辆三轮车,装得满满的废旧的泡沫箱子,就像是一座移动的小仓库,晃悠悠地漂了过来。三轮车漂到王永和身边时,大概是想躲避大货车,往旁边拼命地靠。一靠将王永和挤倒在了路上,横在马路中间。这时,恰逢搬家的大货车开过来,刹车已经来不及了。眼见王永和将血溅马路,尸横货车轮下,惊得一边的人大叫,特别是货车上的司机,脸孔铁青。但就在这关键的一瞬间,王永和下身一扭,横着的身体竖直了,刚好横在大货车底下的两轮中间,一场看似难以避免的车祸避免了。旁边的人都长出一口气,感叹这个刚从车轮底下爬出来的小青年命大的同时,也纷纷赞叹这个小青年心快眼尖,身手敏捷。
跟在大货车后面的一辆宝马车,也鸣了声喇叭停了下来。车门打开下来一位中年人,不剃光头留分头,不戴帽子戴副近视镜,不穿汗衫穿衬衫,活像个知识分子。他透过镜片,朝王永和看了看后,说:“小伙子,手脚不错,很麻利嘛。到我的企业来打工吧。工资很高的。”
“老板,什么工作?多少工资?”王永和一边拍打身上的泥土,一边询问。因为年轻,他已经将刚才惊险的一幕忘掉了。
“就是这个搬家公司。”老板用手一指前面的货车。老板自称姓蔡,他让王永和叫他蔡老板。说让王永和先来当临时工帮帮忙,如果干得好的话,再转为正式工。
“搬家公司?靠力气挣钱。”王永和不是十分喜欢,但手头已经十分紧张,空着手闲逛,还不如去干干,挣点苦力钱吧,以后找到好的单位,再炒老板的鱿鱼吧。于是他答应了对方的要求先去试试。
第二天,王永和就参加了公司的工作。他坐上大货车,随同大伙儿来到一个小区,与其他几个人去搬东西。搬家是粗活,力气活,需要力气。王永和一看,车上坐的皆是些模子大、力气猛的,只有一个与自己差不多,灵巧、纤细的。他非常自觉地就坐在这人旁边。
一问这人也姓王。天下王姓是一家,彼此之间就少了一层隔阂,多了一层亲热。两人话匣子刚开,旁边就传来一声重呵:“少废话!”王永和眼睛一眺,一个五大三粗的人狠狠地瞪着他们,他觉得这人有点眼熟,但一下子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睁开的眼睛又闭上了,两人不敢再出声。
车到点,人下车,其他人上楼搬家具。王永和个子小,跑上跑下照应。不一会儿,电视机、洗衣机、沙发,还有小茶几,满满一车东西。喇叭一响,车离开了。
车子开到一半,另外上来一伙人,接替原先的人。说搬家是拉力赛,你装车,我卸车,轮流换班,大家都赚点钱。货车开走了,王永和下车了。
当天晚上,蔡老板笑呵呵地将三十张十元钞票给了王永和,说这是他第一天的工资。
看看厚厚一叠,摸摸重重一刀。报酬真高啊!搬一次家,得三百元?王永和锁厂打工一个月工资,也只有它一倍。没有钱吃饭,没有铜板租房,正在为生计发愁的王永和惊呆了。想不到自己突然遇到这么好的差事。饮水不忘掘井人,吃饭难忘蔡老板。他感谢蔡老板,感谢这份工作。
办公室门外碰到小王。相比喜笑颜开的王永和,小王愁眉苦脸:“你喜欢这份工作?”
话问得莫名其妙。王永和笑嘻嘻地回答:“这么一点劳动,这么高收入。我可是苍蝇栽进蜜罐里了。”
“好好。”小王连声道好,皮笑肉不笑,“到时候可能哭都哭不出来。”
什么意思?王永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小王欲言又止,不再说话,离开他,走了。
没过几天,他又接到蔡老板的电话,再去帮忙。这一次,王永和的工资,在原来的基础上,还增加了一百元,虽然王永和已经习惯了,但还是感到震惊。接下来的几天,王永和仍然帮助蔡老板搬了多次家。
有一次,搬家出现了一点小意外。恰是这次事情,让王永和心里产生了疑惑。
这次要搬的家在三楼。他们几个来到楼房前,蔡老板开锁开了半天竟然没有开开,他让大伙儿到下面去坐一会儿,他自己跑到菜场边,叫了一个开锁师傅去帮他开门。
开锁师傅在捣鼓锁的同时,住在对门的一位小姑娘从外面回来,她朝这面看看。蔡老板亲切地走上前去打招呼。小姑娘问蔡老板是住在对面的吗,蔡老板说:“是啊,你怎么将我忘记了?前几天我还跟你打过招呼呢。”小姑娘半信半疑地进了自己家的门。
开锁师傅将门打开了,蔡老板付给他五十元钱,开锁师傅兴高采烈,因为原先说好是三十元,现在增加了二十元。他连声说:“谢谢老板,下次有事你吩咐。”
大伙儿进了房门,蔡老板指挥大家迅速将房间里的电视机、洗衣机、冰箱等一些贵重的家具搬走。在上下楼梯的过程中,又碰到一个年纪大的老头拎着菜篮子回来,估计也是住在对面的主人。他也朝王永和他们看看,有点疑惑地问:“你们家不是刚搬进来不久吗?怎么又搬了?”
“对。”蔡老板迎上前去说,“这地方太吵了,不利于小孩读书。”
“你是他的什么人?我好像没有看到过你?”老头子有点疑惑。
“我是他舅舅。我见过你。有次我们还开过玩笑呢。”
“开玩笑,开什么玩笑?”老头子想不起来了。大家忙着将搬出来的东西放到车上就急急忙忙地走了。
坐在货车上,王永和回忆刚才的一幕,觉得有些奇怪。他已经多次听蔡老板讲自己是住户的舅舅。蔡老板怎么有这么多亲戚,会是这么多房主的舅舅呢?蔡老板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台上台下不一,是在故弄玄虚,还是逢场作戏?而且,每次搬家的地方不一样,东西也不一样,这么多东西都到哪里去了?他隐隐感觉,这不是一个搬家公司,而是一个……他突然想到上次小王欲言又止的境况,他不敢再往下想了。
但如果是一个盗窃团伙,怎么敢如此大摇大摆、堂而皇之地请人开锁,入室搬东西。如果碰上主人在家怎么办?碰上邻居怎么办?碰上熟人怎么办?特别是碰上警察、保安怎么办?从这个角度看,他又对自己的上述顾虑产生了怀疑。
这天晚上他睡不着觉了,蔡老板到底做的是什么生意?他很想直接问一下蔡老板。他知道,这种事情,不是他一个打工仔应该管的事情。但他是一个直性子,虽然直觉告诉他不应该去问老板,但他实在忍耐不住。这天下午,刚好碰上蔡老板一个人在办公室里,他就闯了进去,询问蔡老板:“我们到底是干什么的?”
“不是搬家公司吗?我们将家具从东家搬到西家,从西家又搬到南家,这样搬来搬去,还不是搬家吗?当然,这个东西是谁的就不知道了。”
蔡老板故弄玄虚的话,让王永和半天也捉摸不透。他犹豫了一下,伸出三个手指,问老板:“我们的公司是不是干这个?”
蔡老板也犹豫了一下,然后笑眯眯地摸了一下王永和的头,说:“小子,想到公安局去告我吗?”
原来,蔡老板真的不是做普通生意的,而是一种“特殊生意”。他是在特殊时间里,将别人的东西“搬”过来,特殊处理掉,倒换成现金。王永和并不是帮蔡老板搬家,而是装成搬家公司的样子,帮蔡老板偷东西。
得知自己真的是小偷,王永和非常害怕。小偷,是他最为痛恨的人;当小偷,是他最不愿意干的事情。父亲从小就告诫他,宁死不能当小偷。想不到自己居然入了这行的门。当然,让他去告发蔡老板,他不会。因为他觉得蔡老板曾帮助过他,于他有恩,但他不愿再干下去,他想辞别。
但蔡老板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他说:“你想离开,可以,大门敞开,来去自由。但咱们兄弟一场,好聚好散。为兄的,有情有义。你离开以前,先看一下这个东西,否则将来别怪我。”
蔡老板显得非常客气,非常开明。他给王永和倒了一杯水,并招呼王永和坐了下来,拿出一张录像带子,让王永和看。
王永和不看则已,一看,心跳加快,脸色雪白。原来视频上出现的是自己与其他员工“搬家”的过程。画面上的自己,非常积极,极为卖力,跑上跑下,忙个不停,不仅自己搬得快、搬得多,还经常吆喝其他人抓紧干活。
原来,蔡老板是古代的军师,盗贼的诸葛亮,有心计,有手段,软硬兼施,白黑并用。每个新员工进来,他都暗暗用摄像机拍摄下各种画面,特别是对方参与偷盗的画面。他用这种手段来控制下面的人员,如果谁无心参与盗窃,或者想反水,他就将这段视频给他看,让他死心。如果谁想向警方报案,他就会把这段视频提供给警方。王永和招聘进来了,他也采用同样的方法,多次全程记录下了王永和参与“搬家”的过程。
“怎么样,还想离开吗?”蔡老板笑嘻嘻地问他。
王永和瘫倒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入了团伙,已经是共犯。怎么办?真的是验证了一句古话:上贼船易,下贼船难。
王永和心灰意冷。多年来,他牢记父亲教诲,努力不让自己成为小偷,避免家乡父老的指指点点,避免进监牢的痛苦,但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贼骨头,可能已经无法避免了。
他年纪轻轻,却已经相信宿命论,看来自己是小偷的命,这是上天的安排,阎王的主意,无论自己如何努力,自己的命运就是小偷,在劫难逃。
蔡老板打开门,叫进来一个下属,正是第一次一起去搬家的那个汉子。蔡老板对他说:“施岩贤,这小孩子头脑活络,手脚灵便,不大听话。今后,你多照顾他一点,不要让他乱跑,闯出祸来,对大家都不利。”
“我知道,这小子很狡猾的,我已经吃过他的苦头了。老板放心,我一定很好地关照他。”这个叫施岩贤的人说,随后转身对王永和说,“小子,还记得我吗?上次我给你吃面条,你却耍我,偷偷地在火车站逃走了,让我们瞎转了半天,太不够朋友了。”
世界太小了,冤家更是路窄。王永和想起来了,这人就是几年前一定要抓自己当小偷的那个中年汉子。
“小子,我告诉你,别再耍小聪明了,你老老实实,大家都是朋友,都是同行,否则,我的拳头可不长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