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坦坐在曹锟小客厅里,心里十分焦急,他感到了肩上担子的沉重:“曹锟倾家荡产了,万一总统不到手,这个场怎么收呢?我得担多大个责任?”一旦真的要去收买议长、议员了,王坦又觉得自己无能为力了:“那些人是那么好收买的么?几百人呀!三教九流,良莠皆有,思想各异,他们不会都崇敬赵公元帅。万一有几个捣蛋了,掀起了抵制风,该怎么办呢?”——昨天,正是王坦蹲在自己居室里思索如何做吴景濂工作时,突然来了两个陌生人,说有要事相谈。王坦接待了他们。原来是两位国会议员:一个是直隶议员谷之瑞,一个是山东议员史刚峰。一照面,那个叫谷之瑞的便开门见山地说:“养怡公,有件大事想得到你的支持,想来阁下不会推辞吧?”
对于谷之瑞,王坦略知一二,是直隶地方一个善辩之徒,贯于包揽讼事,惹是生非之徒,地方上却也有相当的人缘,虽为直隶议员,却与直隶官场并非一脉。这两年和平相处,已属意外。今日上门,王坦预感到有些麻烦。但他还是热情地说:“霭堂先生(谷之瑞字霭堂)光临舍下,已是对养怡的信任,先生有任何事,养怡均愿尽力。”
史刚峰满口鲁语开了腔:“王先生,俺久慕你的大名,崇拜着哩!嘛事找你?直说了吧,俺们那议长吴大头的,实在不是个东西,不能为民办事,俺想推掉他。就为这桩事来拜你。你在直隶,在京城,尤其是在曹大帅跟前很有影响,俺望着你能助俺一膀子。万一有难呢,不助就不助,但求先生你别跟俺设障碍。就这事。”
王坦惊恐地说:“你们要打倒吴景濂?”
谷之瑞点点头。“不单是我们,议员中还有人。这个大头太不得人心了。”
王坦虽对这事很不情愿,还是顺水推舟地答应了。“二位所托之事,养怡自当尽力。”
送走了两个议员,王坦心里还在嘀咕:“这两个人难道只是为了打个招呼,风风火火地来访一趟?”他想不准还有什么事。但是,他心里一惊:正是他要利用吴景濂的时候,有人上门告知要打倒吴景濂。“这里边必有相应的联系!”
曹锟匆匆来到小客厅。“养怡,你来了。”
“大帅,”王坦欠了欠身子,说,“出去啦。”
“坐着有点闷,出去看看。”曹锟说,“听说你来了,我忙着回来。有事?”
“大帅,”王坦把两个议员的来访的事隐蔽过了,只说吴景濂那里的事,“大头那里的工作,不能延缓了,夜长梦多。我想这两天就争取办成。”
“好,好。事情总是这样,宜早不宜迟。”曹锟说,“钱若不够,再拿。”
“钱暂时不要拿了。”王坦说,“去北京见吴大头,我想还是多去一二位好,显得敬重些。”
“多去一二位?”曹锟有点惊讶。
“比如说,请兰亭或孝伯谁的也去。”
曹锟一听让王毓芝或王承斌随他王坦去做议长的工作,就知道这是王坦怕承担责任,怕事不成要追究他责任,或他不好交代。若不是如此,他何时去吴家要人陪呢,求还求不到的机会。忙说:“养怡,这事就别惊动那么多人了吧,多一双耳目就多一份风险。俗话说‘三人为公’。再去一个人,说什么话都不那么便当,说不定办事更难了。还是你自己去为好。”
其实,王坦也只是做了个退步之“备”,话说出了,即使办不到,日后事荒了,也有话可说。何况这“私交易”的事,哪有众人一起去干的?王坦也不勉强。同时,也正好借着故儿多要一点钱。于是说:“大帅说得也是。大头那个人,也不是多坦荡的君子。那就我自己去,只是……”
“说吧。有什么难,只管说。”曹锟很大方。
“我又想:大头身边有几个狐朋狗友,都不是正人君子,得想个法儿堵堵他们。别到时候惹是生非、狗急跳墙。”
“好办。”曹锟说,“大不了每人给他们几个零钱花花,他们还会惹咱?”
“那我就按大帅的意思办办。”王坦来了假性子,“我本想不理他们,看他们会出什花招。”停了停,又说:“息事宁人,得过且过吧。办大事不计小差错,我就按大帅说的办。”
王坦心满意足——既给自己留了退路,又多得了一些银子——,这才笑嘻嘻地点头告辞。
北京。小麻线胡同一号。
这是一座典型的四合院落,青砖灰瓦,飞檐翘脊。一棵高大的槐树,枝梢婆婆娑娑地遮住整个院子。远远望去,一片绿茵。走近看,高高的门楼,漆黑的大门敞开着,两个门卫没精打采地守护着。由于街巷的闭塞,院外显得十分寂静。
王坦是这里的常客,门卫、侍从都比较熟悉。他们用礼节给他欢迎,他只冲他们轻轻点首微笑,便走了进去。
庭院中,由于大槐树的笼罩,虽时已入伏,却依然绿荫浓郁。王坦绕过了影壁墙,来到槐树下,那个装点成西化了的院落,竟是那么悄然无息,像一座久违了香火的庙寺。他望望客厅兼书房的东厢房,门掩着,窗闭紧,他心中一亮:“大头不在家!”他再望望西厢房,也是门掩窗闭,唯那座明三暗五的正房,双门敞开,一抹阳光洒在中庭。他越过门槛,轻轻地问一声“人呢?”当他驻足打量壁上的字画时,竟听得室间有叮咚的洒水声,他笑了……
王坦和吴景濂,都是直系中的重要人物,常来常往,关系密切,又是多年相互提携、荣辱与共的朋友。更加上吴景濂的随行夫人许玉蘅同王坦有一层特殊关系,就更显得亲密无间了。王坦不仅可以随时出入,连许夫人的居室他还有一把可以通行无阻的钥匙。听得水声,王坦知道许玉蘅在洗澡——王坦拿出钥匙,轻轻地打开了那扇自控力极强的门——他不是莽闯,他有“密码”,不仅钥匙在手,他还知道许玉蘅对吴大头约束极严,既不给他钥匙,也不给他权力,不经允许,她的浴室他绝不敢进。而对王坦,则另是宽容。所以,他敢硬闯。
许玉蘅听得门响,还以为是吴大头呢。冲着门怒骂起来:“你做什么?滚!”
王坦早已把门推开,微笑走入。“你倒是挺舒服呀!这样舒服的事,竟不叫我一声,独自享受起来了!”
“啊,啊?!”许玉蘅先是一惊,看清楚是王坦了,马上以嗔代怒地说:“是你这个坏种,怎么一声不响便进来了?”
“‘响’什么?有什么好‘响’的?”
“你怎么进来的?”
“还不是你给的方便。”
“既然来了,就来侍候我一番吧。”
“干啥?”
“给我揉揉背。”
王坦笑了——他正想这样做呢。他凑到浴盆边,伸出双手为她揉背。
王坦和许玉蘅已非一日交情了,吴大头略有所闻,但他却避而不问——问也问不了。她向他表白过:若是他限制她,她就抬腿走开。为了还算有她,他一切都默认了。何况,大头自知他需要王坦为他撑腰。王坦出入小麻线胡同也就无拘无束了。他为她揉背,轻轻地揉着,揉着揉着,便渐渐地把手从背移到胸,然后,狠狠地揉抚起那一对嫩白如藕的乳房来。一边揉一边说:“我的小心肝,这两个东西还是那么饱鼓鼓的,都是吃什么好东西撑的?”
刚过而立之年的许玉蘅,鬓角虽然多了几条皱纹,那体型却依然保持着瑰丽的青春,心自然也是娇嫩的,那情也总是火烧火燎。多日不见王坦了,正念着他呢!王坦的揉抚,使她顷刻间飘然起来。她伸出那双水湿的手,勾紧王坦的脖子,便把脸呈上去。
王坦通身都发起“高烧”,他一边横揉竖摸,一边频频地啃着她的唇腮。散发着奇香的浴水,顺着她的蠕动,溅在他刚换上的笔挺衣服上。好一阵,许玉蘅才惊讶地说:“水,水!你的衣服全湿了,看你怎么出去,怎么见人?”
“不怕,不怕!”王坦还是抱着她水湿的身子不放,“我就喜欢这样,喜欢这样……”抱着抱着,索性把她抱出浴盆。
她挣扎着、发怒了:“你忙什么?等我把身上的水擦干净。”
王坦松开手,拿来一条干毛巾。为许玉蘅擦抹身上的水,然后又把她放到床上。
许玉蘅虽然也是急不可耐,但还是赌气地说:“不行。这两天不知你又跟什么婊子混了,一身臭气。快去洗洗。不洗干净,别想!”
王坦只好钻进卫生间。
许玉蘅是风月场上的佼佼者,嫁给吴大头,只是为了装点身价。那大头早已“日暮西山”的人物,她能不失落?搭上了行伍出身、年富力足的王养怡,着实得到了“满足”。于是,这两人总是同患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企念日子。王坦总借着故而三天两头从保定赶来。今日不约而至,自然喜欢之极。她顷刻之间,也是通身烈火。等不得他洗完身子,她便赤着身子,急急匆匆地走进卫生间……
一番云情雨意之后,许玉蘅才问道:“你今儿怎么突然来了?”
“想你呢!”王坦又抱着她亲昵阵子,说,“想得心神不定。”
“我不信。”许玉蘅一边梳理着揉乱了的黑发,一边说,“只怕没有女人搂你了。要不,你会把我放在心上?”
“天地良心,皇天后土,我可以对天发誓,若是……”
许玉蘅猛然捂住他的嘴。“谁让你发誓?我在你心上有多大斤两,难道自己还不知道?凭世界上有多少花枝招展,凭你招惹了多少,想夺去我在你心上的位置,都难!”
“好乖乖,算你说对了。”王坦又搂住她的脖子,狠狠地啃了半天,然后说,“玉蘅,不瞒你说,我今天来,真有一件另外的事,十分重要。”
许玉蘅顿时放下了脸。“黑心鬼,刚刚还说是想我了才来的。早知你有别的事来,骂也得把你骂出去。你乐够了,竟说有事。有事你不去客厅,闯我这里来干啥?”说着,赌气躺倒床上,拉着被子蒙上头,再不理他。
王坦知道女人撒娇了,也知道自己话说得不得体,忙坐在床沿上,又是揉又是拉,劝慰、发誓了半天,才把曹锟的事说了个详细。然后,把妇人的被子揭开,把脸凑到她脸边,说:“那个曹老三谁不知道,腰缠金山几座,钱几代人都花不了。拿钱送上咱的门,咱为什么不要?!”
许玉蘅一听这么大的钱项,立刻来了精神。她翻身坐起,转怒为喜,眉开眼笑地想说什么。可是,眼珠儿一转,却犹犹豫豫地说:“议员们愿意干吗?”
王坦笑了。“谁怕钱咬手?钱到手了,大不了还给曹老三一张白纸!就是选不上他曹锟当总统,曹锟也不会再向议员们要回银元了。”
“这么说,他能给咱多少?”许玉蘅动心了。
“你想要多少?”王坦问。
许玉蘅对这种事心中没数,不知道该要多少?要少了怕吃亏,要多了怕吓跑了“主”。闪了闪依然润红的双眸,说:“你等等,我叫老头子去。”
“他在家?!”王坦心里一惊。
“在家怎么样?”许玉蘅小嘴一抿,不屑一顾地说,“他敢……”说罢,转身走了。
吴景濂是看见王坦进家的。他不敢过问,正生着闷气,两只秃鹫似的眼睛都气红了,又大又圆又光的脑袋,由于心中怒火,竟沁出了汗珠。他坐在太师椅上,喘着粗气,思索着惩治“那个浪女人”的办法。听说“夫人到”了,赌气背过脸,理也不理她。
许玉蘅可不是怕事的人,敢做敢当,不卑不亢。她朝那里一坐便发了话:“咋?使性子了?是不是看着姓王的来了心里不顺畅?那好,我现在就赶他走,走得越远越好!可是,我得说明白,他走了,我也就失踪不见影了,叫你两手空空。怎么样?”
“你爱咋着就咋着,别在我眼皮底下现眼。我得做人!”吴大议长猛长了男子气概。
“也好,我这就走。”许玉蘅站起来,就地扭动一下身子,又说,“我走啦,你可别后悔,别派人去找我。临走之前,我告诉你一件事,让你后悔一辈子吧!”说话间,便把王坦受曹锟之托,拿大钱买议员的事给抖了出来,并说明带给他大头一份厚得惊天的大礼。然后说:“姓王的就为这事上门来的,心烦呢,就赶他滚,把到手的银子钱丢到河里去——可你该知道,没有拿着猪头找不到庙门的主,人家曹老三没有你大头照样办成事!要识相呢,丢下臭架子,到我房里热热情情地去款待他。说不定我一句好话就够你用一生。何去何从?你作主。你不是孩子了,会有主张的。我走了。”说罢,转身要出去。
吴景濂虽觉绿帽子压得难受,一听说有大钱项,早转怒为喜,心中发痒了。忙拦住夫人,焦焦急急地说:“别走,别走哎。你把话说清楚不就完了。我何时不听你的了?那王养怡为这事来的,我咋能不见他,咋能不热情呢?走,咱们一道去见他。”吴景濂跟着夫人走出自己书房,又说:“这事还得依赖夫人从中多说几句好话,无论如何办成它。至于养怡那里么,咱有情当报,绝不亏待他!”
“这可就是你的事了,我可不敢多嘴!”许玉蘅说,“我要说叫你对王坦如何如何,你不得成了醋罐子,醋缸,醋江醋海!我担不了那个臭名。”
“看看看,看看看!又来了不是。”吴景濂无可奈何地大度了,“如今都是民主共和天下了,男女平等,社交公开,我咋还会计较那些陈俗烂规的事。”
“这是你亲口说的话,言而有信?”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你到底有个人样儿了!”许玉蘅一阵轻松,终于给了吴大头一个意想不到、从来未有的吻!
吴景濂见了王坦,果然热情有加,说尽了欢迎、思念之词,为曹锟的事,自然一拍即合,只是吴景濂还是说:“养怡,这可是一件大得通天的事,弄不好,身家性命搭上事小,一生名声可就完了!此事风险太大了。”
“大哥,你别怕。”王坦也靠近乎了,“到时候你发个开会的通知,主持一下大会,表示一个态度就完了。大家都收了曹仲珊的礼,谁还会说别的。事成了,还不得厚厚地赠大哥一笔!”
“这一笔……”吴景濂想探个底儿。
“你猜呢?”王坦笑了。
“他得出个码?”
“还能少得了三五万么?”王坦说,“有我在中间,多说几句话,一个整数也不成问题。说不定还会……”
吴景濂满意了。但还是说:“风险不小呀!”
“不怕。”王坦说,“手中有了钱,大不了回家过日子去。也够过的了。”
吴景濂点点头。
许玉蘅插了话:“这事呀,还得养怡兄弟多帮忙。你大哥的事就是你的事,就像你大哥的家就是你的家一样。你不帮忙,你不关照,我可不答应,我可饶不了你。记住了?”
“嫂夫人之言,小弟记住了。”
王坦从北京回到保定,把吴景濂那里的事对曹锟细说了一遍,并说:“吴景濂胆小怕事,总怕承担风险。幸亏许夫人胸怀大志,有谋有识,几经鼓励,方才乐意接受。今后,当对这位夫人厚以酬谢。”
曹锟心照不宣,只点首一笑,便说:“一均由养怡去办!拜托了。”
就在王坦向曹锟汇报北京一行情况时,王毓芝和高凌霨一起进来了。
曹锟不待他们坐下便说:“你们来得好,养怡正谈与吴大头接触情况,一同商量吧。”
王坦又把去北京的情况叙说一下,还说:“我看,眉目清楚了,现在该是分头工作的时候了。”
王毓芝欠了欠身子,眨眨眼睛,慢吞吞地说:“当前恐怕不单是钱多钱少的事,是钱能不能送出去的问题。”
曹锟心里一惊。“这么说,有意外?”
王毓芝轻轻地叹息一声,说:“据可靠的人士说,国会议员这几天纷纷南下,许多人已经到了上海。似乎有些儿异动。”
“当真?!”曹锟心里一惊,“他们南下干什么?”
高凌霨也点着头,说:“听说是邓汉祥邀请的。他们在天津设了接待站,议员南下的经费自然也由他们提供。”
“邓汉祥!?”曹锟心里又一惊。他知道,这位邓汉祥是段祺瑞的皖系骨干人物,很有些活动能力。“难道说段合肥至今还是不死心,他还在跟我作对……”
——曹锟想得不错。直皖之战段祺瑞是败了。但是,段祺瑞还没有全军覆没,败散的只是北方京津一带的实力。长江流域他还有相当实力,卢永祥在浙江、上海就很有兵力。曹锟以为他一战皖而胜、再战奉又胜,天下便是他的了。其实不然,就在他紧锣密鼓搞贿选的时候,段祺瑞的代表邓汉祥和奉系张作霖的代表姜登选已经在上海秘密会谈,这个会谈不仅联络了革命党的孙中山,还连云南、四川、湖南各派军阀的代表都邀来了,他们的共同目标是倒曹。议定的项目之一,便是运动旧国会迁来上海,重新开会,决定总统人选问题。皖系具体办这件事的,便是卢永祥,他出了一百万大洋作为议员南下经费。并且在天津设立联络接待站。直系军阀由于业已分为保定派和洛阳派,洛阳派吴佩孚的一帮人都退到河南去了,保定派一般干将都在搞钱,做议员、议长的工作,南方这些活动他们一时知道得甚少。唯其见了议员南下,才慌张起来。
曹锟着急了。王毓芝也感到“失职”,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说。曹锟急了半天,除了连连问“该怎么办”之外,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高凌霨倒是比较冷静。他走到曹锟面前,慢条斯理地说:“大帅,别着急,事情也不是到了毫无转机的地步。”
“怎么转?”曹锟急问,“议员都到南方去了,北京怎么开国会?国会不能开,岂不所有的事全空了?”
“议员能走,咱们就没有办法让他们回来吗?”高凌霨似有准备。
“好好好,赶快说说你的办法。”曹锟依然焦急,“我最盼望的就是拿个留住议员的办法。”
高凌霨也没有什么锦囊妙计,他向曹锟卖了半天“关子”,最后还是说:“议员们都是些什么人?政客、商人、兵痞、青洪帮,至多加几个失意军官。别看他们一个个坐在庙堂里慷慨激昂,正人君子;其实拿大把银元在他们面前一晃,叫他们干什么便干什么!我看,花它大把钱,不仅能把没有南下的议员都留下,那些走了的议员也会不召自回!”
“有把握?”曹锟问。
“至少能有八九成把握。”高凌霨有自信。
“好,咱就按你的办法。”曹锟又看到了希望,他要孤注一掷,真的不惜血本了。“我决定了,每个议员送大洋五千块!老高说得有道理,议员无不爱钱。重奖之下,一定少不了勇夫!我估计,段合肥再倾家,也不敢同我竞争!”
大家都同意这样做,并且对这个“砝码”表示满意。“大帅这样‘厚爱’他们,他们是会动心的。”曹锟又拿出几张支票,分别交给王坦、王毓芝和高凌霨等人,并说:“事已至此,各位也不必多为钱费思索,该用的只管用,该用多少就用多少。钱么,以办成事为准。实在不够用,我就是向银行借债,也得把事办好。”
有曹锟这么一番话,大家心中都有底了,一个个面带笑容,揣着支票走了出去。
曹锟把王坦留下,说:“你慢走一步,我还想同你商量点事。”
贿选活动以来,王坦在曹锟面前的身价陡然增高了许多,大事小事,他总想同他商量一下。说是商量,其实多半是征求王坦的意见。而十有八九还是王坦拿出作主的意见。有什么办法呢?曹锟就是胸中空空,遇上什么事就只会着急发愁。拿出一个去从的决定,有时候真是十分难为他。
王坦被留下了。在人们都走了之后,他只轻轻地叫一声“大帅”,便又坐在原来的地方,依旧捧起那杯尚未凉的香茶。
曹锟把王毓芝他们送到门外,回过身来,才深有所虑地说:“养怡,咱失了一着。对么?”说着,竟自忙着去为王坦倒茶。
王坦接过杯子,宽慰似地说:“还好,咱们早觉察到了,议员们尚未走多少,有挽回的余地。”他呷了一口茶,又说:“事情都是如此,智者千虑,还有一失,何况要做好几百、上千有头脑、头脑很复杂的政治人物的工作。大帅,天下乱呀!若说咱们有失,最大的失是小看了段歪鼻子。直皖之战以后,咱把段祺瑞当成死老虎了。其实错了,他阴魂没死,那躯壳也不烂,仍然是一只凶虎!”
“我饶不了他!”曹锟发狠了。狠得他咬牙切齿,“现在看来,咱步子得加快了,不能总让别人牵着鼻子走。”他朝王坦身边靠近些,又说:“养怡,我看,咱还得再加些人做这件事。”
“还有谁可以加入呢?”王坦知道,贿赂议员事尚未公开,做起来,还得隐蔽些。
“邓汉祥为了拉拢议员,把联络点设到咱家院中来了,咱在自己家院中为什么不能多设几个联络点呢?我看可以多设几个。至于人么,我有。”于是,曹锟又在亲信中排出了几位,如张岱青、吴恩和、金永昌、王钦宇等。“你看这几位如何?”
王坦眯着眼睛沉思片刻,一个一个都虑了一下,觉得都是直系中的骨干,虽然平时无大能耐,现在让他们拿着“猪头”找“庙门”,还是难不住的。便说:“我看这几位都可以。那就请大帅快安排他们吧!”
不久,北京城里在紧锣密鼓争拉议员的工作中,又出了几处颇具实力的曹氏联络点,如猪尾巴大院、汉南寄庐、绒线胡同等处,又是一度慌慌张张地安排应酬之后,曹锟觉得累了——六十岁的人了,正是日近西山的时候,哪里还经得起如此精力消磨?送走了王坦,他觉得腰背都有些酸痛,头脑也昏昏,尤其是两肩,酷似负荷了千斤重担。猛然间,他想起了陈寒蕊,想起了刘凤威。“真该让她们来捶捶背!”想着,便掩上门,走出来,朝内宅走去。竟是身不由己又走向刘凤威的小楼。
……
那一日,曹锟被人从九岁红房里喊走时,他便很不情愿。他虽然得到她的宽心言语了,他总想还该给她些“温存”。自从九岁红嫁到曹锟身边,曹锟顶担心的就是老夫少妻,难免“冷落”了她,会使她伤心,会使她因伤心而远了他。所以,他每每强作精神,也要令她笑嘻嘻的。那一日就没有做到,他想去补补情。
刘凤威仍在她楼前的月季红圃中拣拾叶片和花瓣,仍在轻声地朗诵那首月季花诗:
只道花无十日红,
此花无日不春风。
……
“好诗,好韵!”曹锟还是大声喊着向她走去,一边轻轻地拍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