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6641600000002

第2章 初出宁河向三峡

就是救起蓉伢子的第二天清晨,蒸腾起来的大宁河雾,瞬间就散离开去,能见度可是好极了。峡谷那边的太阳还没出来,只有绚丽的光芒在峡谷上空横天而过,亦像是在峡谷峻耸的两岸群山之间搭起的彩虹桥,气象万千而又动人心魄。奎娃子的妈妈把他送上皂角船后,就站在渡口梯台上对程传绪说:“他爸呀!奎娃子初次跟你出去,你要多教哈!人家是大娃子了,不要来不来就打他哈!”

程传绪把篙竿一撑,就面色坦然地答应了一声“要得!”

船掉头了,黄秀碧还一动不动站在那里望着她的儿子。奎娃子向他妈妈挥手后,就想起过去没太挂在心上的“儿行千里母担忧,母行千里儿不愁”的诗句来。奎娃子平生第一次为母子的短别而潸然泪下了,直到船飞过象鼻滩转弯不见妈妈的时候,奎娃子才跟着他爸爸去认水路。

程传绪看到儿子这副表情,认为儿子懂事了。这与他当年第一次出去告别妈妈时的情景是一模一样的。此时此刻,他感到奎娃子既是儿子,又是伙计。对奎娃子的态度也就油然发生了改变。

放舟下水,无须人力推送,只大半天的时间,皂角船就途经剪刀峡、妙峡、滴翠峡、巴雾峡。在最后驶出龙门峡的瞬间,一条大江豁然映入奎娃子的眼帘,他在心中暗自感叹,好大一条江啊!比自己敬仰的天下第一溪,故乡的大宁河大多了哇!真是一出龙门天地宽!怪不得人人都想“鱼跃龙门”哩!这大江大河谁不神往呢?正在他感慨万端之际,皂角船就靠岸了,他爸爸忙喊他跟着上岸去拜码头。

上岸不远,就有许多小商小贩沿上坡两边接连搭着棚子,宛若一条长街,直通向巫山县城。这些棚子中有卖鸡蛋鸭蛋红苕洋芋的,也有卖麻花油条咸菜面饭的,更有卖金钢杂货玉石玛瑙装饰品的。奎娃子没感到有多新奇,因为在自己的那个大宁场里,远比这里更琳琅满目,只是认为这种沿路搭棚的形式比较特别。走完这条棚子街,就是一个堆码货物的大码头,挑担的,背包的络绎不绝。这大水码头真还是有它的特别之处啊!走过码头,上过几十步两丈宽的石梯,就去到巫山县城。通直的大街让奎娃子感到,这宽敞些的地方真好,大街直叫人眼睛一亮,风格与自己那里的十里长街完全不同。正在东张西望之时,两个石狮子镇守的大门上端,一块匾额突显威严,特别是“刘府”两个遒劲有力的颜体大字,颇让这个初出大山的奎娃子惊奇,同时还彰显出这户人家的雅儒与贵富。

这就是他爸爸领他去的地方。

快进门时,他爸爸转身看了他两眼,然后就自个理了一下衣服,认为妥当后,才向门内走进去。他爸爸看来是这里的常客,值门的并没有阻拦盘问他们。进门没走几步,一个穿着土打褂且袒胸露腹的黑汉迎面走了出来,在看到奎娃子后,就粗着喉咙说:“程大夫子,跟到你后边的这个鸡巴卵就是你的娃儿吗?这个火卵子长得人模狗样的,看起来比你跳展多了。”

这个人虽说话粗鲁,但还是有几分褒扬之意。程传绪忙勾腰驼背恭敬说:“回二总爷,他是我的儿子,让你见笑了。”

程传绪还没抬起头,这个二总爷就像一阵风,唰地就吹出门去了。

二总爷粗鲁的褒扬没让程大奎买账,并认为是对他的侮辱,心头感到非常愤懑。他想,这样高贵的门第,出来的人竟然是这么的粗俗不堪,好个挂起羊头卖狗肉的高贵门第呀!

奎娃子爸爸带他去到厅堂,见一位肥头大耳、虎背熊腰、年近花甲的老者半躺在逍遥椅上,拿上一壶水烟杆,正让丫鬟给他点。“咕咕咕”的声响中,大股股的烟雾直从他那狮子般的大嘴里喷吐出来。看到程传绪带着人进来,他才正起身子等程传绪说话。

程传绪躬身作揖说:“大总爷!今天我把儿子带来拜码头,还请你好好训诫!”

这个大总爷叫刘道衡,是奉巫地界的红帮(袍哥)老大,识得字,有人说他用钱捐了个秀才头衔,在大家对他总爷的称呼中,红帮老大和秀才老爷的意思都包括在里面。与刚碰上的行武二总爷刘道远比起来,就没有那么的粗俗了。

刘总爷没急着回话,只是专注地盯了奎娃子一会儿。在他把目光收回去的时候,才慢条斯理说:“你这个儿子目光迥异,懑气横生,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行走江湖肯定要受够打磨。‘人看极小,马看蹄爪’,如不改变,是没人会接纳他的,更别说有什么造化。我不喜欢的人,别人也不会对他恭维到哪里去。”

刘总爷刚把话说完,程传绪就把奎娃子的庚帖递上去,并奉上五百钱。刘总爷瞟了庚帖一眼,就把庚帖和钱递给了身边的随从。他面无表情地端起盖碗茶喝了两口说:“你这个儿子今后可不少让人操心,花钱的日子还在后头哩!”

程传绪虽面生难色,但为儿子未来平安,他乞求说:“我儿子缺教养,今后还得多费总爷的心,望总爷处处多加关照周全。”话一说完,他又向刘总爷送上百文钱。

刘总爷把百纹钱向八仙桌上一丢,转头拿上水烟杆,面无表情地就去抽他的水烟了。

程传绪深感卑贱地带着奎娃子转身就向门外走出去。是的,是要向门外走出去,他不向门外走出去,难道会有酒席招待和什么赏赐吗?下苦力的人,只得用热脸去贴体面人的冷屁股。

从刘府出来,奎娃子以为他爸爸要为他的不笃表现去痛揍他一顿。没想到不仅没揍他,而且连气话就没说半句。只是从他爸爸铁青的脸上看得出来,他爸爸的心头一定在流血。

回到皂角船上,易麻子大伯、骆大表叔和吴小幺公三个船夫子望过程传绪一眼,都没说话。披星戴月风雨同舟几十年,其相互的了解可不比寻常。一点一滴的变化,都能在心头默契地感受得出来。

程传绪望过一眼巫峡口,就站在船头喝了声“起锚。”

船刚划进巫峡口,易麻子大伯就吼起号歌来:“小船进了巫山峡哟,风吹过后遭浪打哟!神女身边想歇脚哟,那不晓得捐赋多哟!钱不交足莫想走哦,苦命船工啷个活哟!”

那歌声极其凄怆和悲凉,直叫人的鼻子就要酸楚起来。奎娃子没有开腔,只是跟着大家有节奏地把桨划得“哗哗”作响。

神女峰到了的时候,易麻子大伯就回头对奎娃子说:“上面那尊人形石头,就是巫山神女王母娘娘的女儿瑶姬。你给她许个愿吧!好保佑你找个仙女一样的乖媳妇。”

听这么一说,奎娃子的脸一下就红齐颈子。看过他的窘样,大伙都哈哈大笑起来,沉闷的气氛终于才有了个缓和。

望着神女峰,奎娃子不经意就把桨停了下来,他被神女峰的景色迷住了。在神女峰的山顶与腰际,几缕轻纱似的白云轻盈地缠绕在上面,让仙袂飘飘的神女更加妩媚动人了。随着峡风吹起,那白如柔棉,洁如润玉般的轻纱便开始升蒸起来,有了动感的神女峰越发令人陶醉与神往。直让奎娃子想起“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的《楚辞·山鬼》来。同时,因这样一幅绝美景色而诞生“西王母幼女瑶姬携狂章、虞余诸神出游东海,过巫山,见洪水肆虐,于是‘助禹斩石、疏波、决塞、导厄,以循其流。水患既平,瑶姬为民永祈丰年,行船平安,立山头日久天长,便化为神女峰’的神话故事,直叫他信之入髓。他真的就跪在船尾,虔诚地向神女峰叩了三个头,并在心中许下了自己不愿向外人道的甜美心愿。

船过神女峰后,奎娃子爸爸就把他叫到船头,不住向他介绍奇峰峻崖,也一个劲教他认水路、记暗礁、识滩口。那“便将万管玲珑笔,难写巫峡两岸山”的巫山峡,在向人们展开无限风光和绝奇锦绣的时候,也给船夫子藏匿着惊梦般的灾难与深渊,奎娃子不得不认真听他爸爸的指点。从深层意义上讲,这是在教他“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本领,否则的话,要不了几个初一十五,他就会被峡江里的暗礁和湍急横流撞击得粉身碎骨。

第二天临晚船出巫峡即将停靠巴东的时候,奎娃子胆怯地问:“爸爸,巫山十二峰你怎么就只说了登龙、圣泉、朝云、神女、松峦、集仙、飞凤、翠屏和聚鹤九峰?还有三峰忘了吗?”

他爸爸望着码头泊湾回答说:“另外的净坛峰、起云峰、上升峰在南岸山后面,船上见不到。”

奎娃子在点头之际,船就靠向岸边了。

在这个满是河沙的岸边,叫卖东西的声音不绝于耳。除此之外,显得最扎眼的就要数那个老婆子了。她把手中的彩巾不停向泊下船只的人挥舞,嘴里一个劲嗲声嗲气地叫喊:“船哥哥喂!快上岸来歇歇,我们的妹儿等你们好久了呃!快点上来玩一盘呀!”

看过老婆子的叫喊神情,奎娃子就想:这天底下啷个到处就有做这等事的人呢?只是自己那里十里长街上的挂牌楼子,没有这样的老婆子叫喊,完全是“愿者鱼儿上钩”地等客上门。可这老婆子真不害臊,竟流里流气肉麻地与她搭讪的人说:“我们这儿的妹儿奶子大、屁股肥,眼睛勾人一包水,玩了一回想二回,快跟我来玩啦!”

取锅煮饭的易麻子大伯正想搭腔,看到尚小的奎娃子,就把那份逗乐的骚情忍了下来。

晚饭过后,天已大黑了。天上勾画出的一弯新月,在江水中悠闲地荡个不停。碎了又合,合了又碎的光影,既让人感到寂寥,又让人感到凄怆。就在奎娃子凝目呆住的时候,几支火把就挨船地闹哄了过来。

隔着的几条船那边,一位年过花甲的消瘦老大爷正在苦苦哀求:“马大哥!我这次的钱遭人抢了。今天的码头费我真是没交的,赊一下,下次一起交行不?”

那个叫马大哥的是这码头的黑老大,暗地里都叫他马挨炮。只见他恶狠狠地说。“你个瘦骨老龙,哪个敢保证你能活得到下次来呢?今天不交就不行!”

“真的没有啊!我到哪里去向马大哥交呢?”老大爷的泪花已浸润眼角。

看到蹲在老大爷身后的两个儿子抖动不停,马挨炮绕过去就是两脚,并要他们快快交。两个儿子立马跪下声泪俱下地向马挨炮哀求放一马,说下次一定补上。马挨炮把脸向岸上一转,几个恶霸就把船上父子三人揪下岸大动拳脚,直打得他们喊爹叫娘,并不停在地上翻滚求饶。奎娃子紧握拳头,愤怒得直想冲上去揍那几个土恶霸。正在此时,程传绪忙跳下船走过去拱手说:“马大哥,别打了。兵荒马乱的这个年月,遭受打劫经常就会碰上,天灾人祸的,你就网开一面放他们一马吧!”

话刚说完,马挨炮的一个手下猛推过他一掌说:“你要我们老大网开一面,你就把钱替他交来哈!否则,老子就把你一起揍。”

狗仗人势的另一恶霸迎面过来,指着他的胯裆说:“钱也要给,还得钻老子的胯裆。”

程传绪躬身赔笑说:“就按哥说的办,钱我替他交了,胯裆就放我一马不钻了吧!”

马挨炮轻蔑地盯过他一眼说:“你狗日的程夫子‘乌龟打屁冲壳子’,在老子面前没那么迫脱,除他的船泊费要交外,还要加五十文的消气费,并且还要钻胯裆。不这么弄整,我在兄弟们面前还有啥面子?”

义愤填膺的奎娃子正要冲过去,易麻子大伯紧拉住他的手低声说:“这些黑老大惹不起,你去讨死啊!”

“我不能让爸爸钻胯裆!”

“钻胯裆又没少个东西。不钻么得了台吗?”

就在奎娃子同易麻子大伯对嘴的时候,他爸爸就从那个恶霸的胯裆下钻了过去。

马挨炮收好程传绪递交的钱,才不可一世地带着那伙恶霸去向其他泊船收码头费。待这伙恶霸走远后,易麻子大伯才让奎娃子跑下船去。奎娃子一膝跪在还愣住的程传绪面前声泪俱下问:“爸爸!你为什么要去钻胯裆呢?我们就这么怕他们吗?”

程传绪伸手拉起他时说:“奎娃子啊!这些事爸爸会慢慢跟你说的,你不知道江湖多险恶。快起来,我们先把受伤的爷爷和伯伯扶上船去再说。”

奎娃子擦过泪水后,才同他爸爸把那父子三人扶上船。接着奎娃子又拿来盐巴兑水为他们擦伤。那个老大爷哭诉说他们家以做棺材为生,前些天运送棺材到宜昌去卖后,没想到钱到手刚要离开,就被声称是太平天国的一伙人抢劫了。今天歇在这里,竟然又遭一劫,要不是程传绪出手相救,那后果真的不敢想。程传绪对他们安慰一番后,那老大爷才问起他们是哪里的人,并表示今后一定得把钱还上,同时还要报此大恩大德。程传绪没说自己是从大宁场来的,只说水上漂的人都应互相关照,这点小事完全不可挂心头。

第二天清晨,那父子三人还没离岸,奎娃子他们就启航了。

船驶过关渡口,就进入到西陵峡。与“高江急峡雷霆斗,古木苍藤日月昏”的巫山峡比起来,这道峡更长。且惊涛狂怒,险滩相接,怪礁如林,漩涡如斗。船行江中,疾驶如箭。他爸爸搬艄,易麻子大伯掌舵,骆大表叔和吴小幺公撑篙,哪不晓得,船行下水也这般费力。大家不敢片刻放松,面色凝重地全力注视着江面,脸上都渗出豆子般大小的汗珠。尽管如此,他爸爸没忘适时介绍青滩泄滩崆岭滩的惊险,并逢秭归香溪、屈原祠和黄陵庙还说上一段口传的故事。奎娃子极用心地记住了那一切,并把昭君和亲、屈原忧国和大禹治水的历史典故,做了个点对点粘接。同时他也在纳闷,江涛汹涌的这个大峡谷里,为什么就出过这么多人物呢?并且还把故事颂扬得惊天地泣鬼神。他便想起周先生曾说穷山恶水更出栋梁的话。因为恶劣的自然环境能磨砺坚强的意志、激发奋进的精神、开启宽阔的胸怀。能不有人脱颖出来吗?这就叫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经过两天的惊险颠簸,皂角船终于“巴水飞如箭,巴船去若飞”地驶出了南津关。这时,江面豁然开阔,江水骤然平稳,就像一位久经磨难的人的胸怀,是那么的无欲无畏而又宁静淡泊。这不同的长江段落,真的是诗,是画,是大自然和生命的厚重交响,无不给人以启迪和震撼。就在知书识字的奎娃子用心感悟这一切的时候,皂角船又向岸边靠了过去。他问他爸爸为何要靠岸,他爸爸说要去交出峡费。奎娃子便嘟噜起来,这一路要交多少费呢?这不是在抢劫吗?一趟跑下来能落得几个子呢?易麻子大伯告诉他这是规矩,不给不仅走不脱,弄不好性命就不保,巴东那晚发生的险情,就是个心惊肉跳的例子。

江水是平静了,奎娃子的心情却翻腾了起来。他握住拳头咬牙切齿在心头说,一定要找机会去收拾这些狗杂种。

奎娃子是怀揣愤然的心情到达宜昌的,在同他爸爸上岸去跟盐务所交割手续后,就回船去交盐。他爸爸说要去办点什么事,就叫奎娃子拿着收单同盐务所的收点人去交货。去到船边,他就准备背盐。可是,几个肩上搭块破布的搬二哥把他推在一边说:“小狗日的,不讲规矩想跟我们抢饭碗,那你就全背上去,老子们就在这里等。”

奎娃子莫名其妙地还嘴说:“这盐是我们运来的,我们不背谁背?”

一个搬二哥哈哈大笑说:“这狗日的不懂规矩,我们就调教他一下。”

易麻子大伯赶紧赔罪说:“各位大哥,这娃是初来的,他不懂规矩,大家莫见外,你们就背吧!”

一个搬二哥推过他一掌说:“放你妈的屁,江湖规矩谁敢破?再说老子就对你不客气。”

易麻子大伯不敢说话了。奎娃子抓起一包盐背在背上,就问盐务所的人把盐背放在哪里。在盐务所的人向一个棚子指点后,奎娃子放步如飞地就把盐背了过去。在他返回准备背第二袋时,被叫来的一个老大抓住奎娃子的膀子准备说什么,奎娃子用肘一挡,瞬间就把老大的手甩开了。这老大戏谑地对其他搬二哥说:“咿耶!这狗日的还是个练家子,老子就来同他过几招。兄弟们听着,他赢了,这船盐我们背,分文钱都不要。他输了,盐他全背,还要加一倍付工钱。”

那几个搬二哥和围观过来的人都说好。易麻子大伯怎么也阻止不住奎娃子,只好由他任其性子去过招。那老大一拳向奎娃子面门打过来,奎娃子头一歪就躲过了。老大又堂腿扫过来,奎娃子轻身一跳又躲闪过去。再又接过几掌后,奎娃子觉得这个人有好身手,但还没达到自己不能招架的火候。当看到那老大老鹰捕食倾身过来抓他时,他还手了。他照准那老大的胸膛就是一弹腿,那老大应声就倒了下去,再也不见有力气爬起来。另几个搬二哥正想冲上来,那老大阻止说:“别坏规矩,照我说的办。”

待程传绪回来的时候,盐全背完了。程传绪问工钱咋没付,易麻子大伯说下次他们一起收。大家都不敢把刚才发生的事告诉他,因为惹的这个祸弄不好是永远要结上搭子的,往后在这个码头的日子恐怕就不好过了。

船离码头就划向南津关,夜泊在那里,喝过烧酒的大伙把头一放,就去睡出门以来的第一个好觉了。

清晨,放明的天依稀伸手可触,真是山低天幕近,水平逐鸟飞,这情景该是多好哇!就在程大奎心生感叹的时候,赤身裸体的易麻子大伯就叫他脱衣服,奎娃子可就不好意思起来。易麻子大伯忙打趣说:“你的小鸡巴又没得人偷,怕啥子呢?”

奎娃子说:“我就不脱。”

骆大表叔跟嘴说:“不脱要伤肉皮子,那是痛得不得了的哟!”

奎娃子没有说话,只脱了背褂,可不脱裤子。经几次催督无果,奎娃子爸爸就说:“不脱算了,受了皮肉之苦他才知道锅儿是铁打的。”

进西陵峡只半天工夫,一会儿在船上上上下下,一会儿又拉纤冲滩的奎娃子胯下就奇痛难忍了。他不要人喝就把裤子脱了下来,大腿两边和胯弯里全磨破了皮,那个痛越来越钻心,好像要了命似的。易麻子大伯见状,喝上一口烧酒就喷了上去,奎娃子“唉唷”地叫了一声,眼睛水就掉了出来。从此,他就没下过船,由于没有药治,伤口便出现了感染,这遭罪可把他折腾够了。在峡谷里,他再没有心情去看风景,只是对三峡里的纤夫号子有过几首记忆,对悬崖上的古栈道和岩石上绳锯石断的纤槽深感沧桑和震撼。

把一路经历讲到这里的时候,奎娃子就对蓉伢子唱起从西陵峡中听来的纤夫号子来:

哟嗬嗬哎哟嗬嗬,哟嗬哟嗬嗨唷嗬,弟兄伙哇,哟嗬嗬!脚莫软啦,嗨哟嗬!手抓紧啦,哟嗬嗬!要抢滩啦,哟嗬!上不去呀,嘿哟嗬!鬼门关啦,哎嗬嗬!往里钻啦,哟嗬!爹妈哭啊,哟唷嗬!妻儿念啦,哎嗨嗬!再投胎呀,哟嗬嗬!别拉纤啦,哟嗬嗬……哟嗬哟嗬哎唷嗬……

听过这首纤夫号子,蓉伢子眼里就浸满了泪花。

奎娃子望过她一眼后,又绘声绘色地熟练唱起巫山峡里听到的,由大宁场纤夫吼的五句子山歌来:

百里三峡巫峡长,

纤夫血泪湿衣裳。

妹送草鞋早磨破,

光光脚板起老茧,

只盼回家早圆房。

除却巫山不是云,

天不亮来起早行。

神女望霞想起妹,

我在使力赶回程,

千万不要忙嫁人。

唱完这几支歌,奎娃子若有所思地停了会儿说:“往天在象鼻滩下看到赤身裸体的船夫子,我就在心里骂他们不要脸,是下流坯子和土匪棒老二。出去跑过这趟后,我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那样子!同时还让我感受到爸爸这大半辈子养家糊口是多么的不容易!我直想早点儿有出息,让他再不要这样子去劳苦!”

说完这段话,蓉伢子更加泪流满面了。此时,奎娃子爸爸正好走进来,他看到蓉伢子这个样子,心头猛地一惊,以为是奎娃子欺负她了。于是就对奎娃子发火说:“你是啷个欺负蓉伢子了?还不快给她道歉!”

蓉伢子赶忙解释说:“程大伯!奎娃子没有欺负我,是他讲了你们一路的艰辛劳苦让我心里难过。他说你大半辈子养家糊口不容易,直想早点儿有出息不让你再这么劳苦下去。”

听蓉伢子这么一说,被孝心深深感动的程传绪鼻子一酸,扭头就向屋里走了进去。

在蓉伢子发愣时,奎娃子就从挂着的布袋里拿出一个有“福佑平安”四个字的香樟小葫芦来,他深情地望着蓉伢子说:“我在黄陵庙给你买了这个葫芦,送给你永保平安,再就不得被洪水冲起走!”

无比感动的蓉伢子接过葫芦深情地说:“奎娃子!我要做你媳妇!”

奎娃子为这句话幸福地呆住了。当他醒悟过来时,蓉伢子早就羞涩地跑回家去躲进房屋里,脸像火一样在烧,心像鼓一样地敲。

同类推荐
  • 严歌苓作品:霜降

    严歌苓作品:霜降

    从农村走出来的姑娘霜降,带着青春羞涩和坦然走进了一个大院。这座院落在极乐的享受中显出它疯人院的本质。不多时,霜降的美丽添了忧郁。年华易逝,沧桑累积,悲喜过往,难赋深情。冤孽间相互的报复便是冤孽式的爱与亲情……这一家子,这一世界,就这样爱出了死,怨出了生。
  • 黑金棺材

    黑金棺材

    青壮男子离奇惨死,京城命案疑云层层;武林世家横生祸节,风流少侠惨遭暗算。蒙面怪客杀人灭口,痴情玉女勇护情郎。年轻捕快奉命调查,血身义子误中圈套。月夜蒹葭劫大牢,孤身犯险入龙潭。京城名妓设陷阱,三更马车走险道。密室锦帐催春情,红衣女郎夜求欢。白眉假道析隐情,禁宫病帝赐毒酒。妃子争宠,“猎物”遭殃;天子夺权,臣子命亡。不如做个闲云野鹤,胜过发财升官。
  • 堀辰雄短篇集

    堀辰雄短篇集

    本书收集堀辰雄四部中短篇作品:《笨拙的天使》《神圣家族》《鲁本斯的伪画》《旷野》。
  • 重逢

    重逢

    十六岁的丹妮·霍华德偷偷翻阅了舅舅的研究笔记,用红玫瑰刺破手指完成灵魂穿越,进入了记者特洛伊·布伦南的身体中。这是一个会让任何女人倾心的男子。他们相爱了。可是最终她必须回到自己的身体中,于是他们约定,7天后在女孩的十七岁生日宴会上重逢。没想到这个约定会让她一等十年。特洛伊从来没想到自己会爱上这个灵魂穿越的小姑娘。由于她的突然出现,自己跟丢了原本要采访的知名作家,被一只流浪狗拖住了脚步,还陷入了爱情泥沼。同时,当迷人的知名作家埃莉·沃德也出现在他的世界并不断诱惑他,一切彻底混乱了。他还能保持对自己那个小爱人的忠诚吗?可是为什么眼前这个美艳诱人的女人,越来越让自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呢?
  • 侮辱

    侮辱

    这本由乔治·西默农的《侮辱》收入《关于阿奈的记忆》《麦格雷的担心》《黑球》。永远不要侮辱他人!这是乔治·西默农诸多警言中的一个。他并没有直接表述过这个想法,但这个想法在他的所有作品中都有显现。在《关于阿奈的记忆》中,读者将认识一个缺失男性魄力和能力的被压抑角色,这个人知道自己在所有方面都无能,在与人交往中被蔑视,在工作中被蒙骗利用。他唯一自救的方式只能是在杀了人之后,向精神病专家倾诉。在《麦格雷的担心》中,两桩谋杀案发生后,所有疑点都指向对精神病学情有独钟、生长在新时代背景下的贵族之家的年轻医生。但是麦格雷凭借敏锐的职业本能为他洗刷清白,并且弄清是谁无法忍受被害人的蔑视,锁定了凶手。
热门推荐
  • 大义觉迷录

    大义觉迷录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大爱惊天

    大爱惊天

    2005年4月5日上午,黑龙江省伊春市朗乡林业局二十九岁的万小艳,经过全力抢救,终于从死亡线上挣扎过来;此时此刻,在场的医生;护士无不感慨:没有亲情,没有母爱,万小艳根本活不到二十九岁……是的,是母亲何宗云十六年奉献的97000毫升鲜血,是父亲万占奎几经磨难的四处寻医,是丈夫常守国多次遇险的八方问药,是社会各方面的倾情关爱,才维系了万小艳二十九年的生命;万小艳怎么能忘记,二十七年前那个灾难的黑暗日子……
  • 高手神医

    高手神医

    一个继承药王医术的少年,一身莫测高深的武功,踏进了大学校园。揍揍富二代,踩踩高富帅!(新书《都市超级神主》已上传!求推荐,求收藏,求点击!)
  • 罂粟的咒

    罂粟的咒

    孙频,女,1983年出生于山西交城,毕业于兰州大学中文系,现任杂志编辑。至今在各文学期刊发表中短篇小说一百余万字,代表作有中篇小说《同屋记》、《醉长安》、《玻璃唇》、《隐形的女人》、《凌波渡》、《菩提阱》、《铅笔债》等。
  • 校花古游记

    校花古游记

    校花古游记:什,什么?想她堂堂一流名牌大学计算机系微机处理专业的高材生兼连任三届校花就这样魂穿成古代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丫环?且还是不知名的架空年代?老天爷,开什么玩笑……被迫代嫁月国大皇子,因丑招人嫌而逃;却被相国府小姐看中;在断不清理还乱的情况下,逃到境空国居然被抓去当男宠,不,是当男夫人!?在你逃我抓的游戏中,两位夫君同时出现,她该何去何从?女人,当自强!要有自己的实力才能拒绝被人随意地抓来抓去!
  • 抛弃萌动的大烦恼

    抛弃萌动的大烦恼

    本书通过深入浅出的讲述,告诉青少年学生如何积极乐观的面对生活。
  • 元始洞真决疑经

    元始洞真决疑经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许鸿宾说许鸿宾

    许鸿宾说许鸿宾

    《许鸿宾说许鸿宾》是一本围绕一个主题的杂作结集,体裁上有对话、有侧记、有随笔、有札记还有日记与散文、纪念文章,在学术性、理论性与思想性以及艺术性几方面都还有着力之处。
  • 纯真的担忧

    纯真的担忧

    本书由作家亲自编选,全书15万多字,63篇作品,共分4辑:“静静的生活”“失落之物”“地球书房”“无人知晓的”。骆以军的散文,沿袭了他的小说写法,凸显了他“会讲故事的温柔暴力熊”的特质。人声嘈杂的夜市,躁动与迷茫的青春,擦肩而过的面孔,文学同道的寂寞,父辈人的乡愁,城市恍惚破碎的影像,以及回忆、梦境、奇闻……在作家笔下一一呈现,似描摹了一幅浮生聚散、往事微茫的台北人与物。作家通过真性情的写作,无限地切近生命的悲欢。
  • 快穿之凡女升级

    快穿之凡女升级

    伍缘本以为自己的一生就这么平凡的过了,可是却走上了不平凡的路,顺便收获了自己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