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之交,雨水多发,此时山间冒出的竹子,充分接受了雨水的滋润,味道鲜美。取几桩生长于山间的竹子,剥开层层笋壳儿,把白白嫩嫩的笋肉切成小块成格子状,用浓度极高的盐水加上花椒叶泡制,三夜后可以食用故称“三夜笋”。食用时,用清水微微泡洗,洗去盐分,再加以酱油调味,少许白糖提鲜,切上一颗鲜红的小米辣椒,拌匀后方能上桌。】
思城一中有一个“变态”的传统:改卷速度特别快。
据说从某一任校长引进电脑阅卷开始,老师们就舍弃了像从前那般收完试卷后用广告纸把密封线订好,用红色圆珠笔趴在桌面上改卷的古老方式。
电脑阅卷有多快?
放假前考完试,假期里成绩就出来了,学习委员也把年级总表发到了班群里。
回城的车上,不知是谁开的头,大家纷纷都掏出手机来看分数。贺夕南忐忑不已,左立不安,想看又不敢看。
反观顾时逸,依然插着耳机听着歌,晃着腿,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年级第一第二都在咱班啊!”有人惊呼,“刘桥和宋琳卿!”
“我靠,你俩是谈恋爱啊还是谈学习啊?”
贺夕南闻言,转过身冲宋琳卿竖起了大拇指:“服气啊服气。”
宋琳卿笑笑,倒也不害羞,大大方方地靠在刘桥肩膀上,闭目养神。
“顾时逸考得也不错。”刘桥笑着对夕南说,“年级第五呢。”
贺夕南哽在喉咙那句“那我呢?”也问不出来了,讪笑着转头,看一脸放松的顾时逸,决定不想理他了。
她悄悄掏出手机,点开班群的文件夹,屏幕上的圈圈在不停地转,快要加载出来时,她又按下了锁屏键,把手机收好。
她真的不敢看啊不敢看。身边的人都太优秀了,她压力山大啊。
“别瞎紧张了。”顾时逸观察到她一系列小动作,忍俊不禁,“虽然不在前十,但也没差到哪里去。年级二十三。”
“啊?你怎么知道的?”贺夕南下意识地问,明明他都没看手机。
“早上就发了,你们都没信号,我有,就看了一眼。”顾时逸解释道,“你数学问题很大啊贺夕南。这才第一个学期啊,就差点不及格。”顾时逸难得地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认真和她说话。
贺夕南对于这个成绩还是满意的,只是和顾时逸比起来,还是差得太多,她那幼稚的自尊心又在作怪了,瘪瘪嘴,看向窗外,也不讲话。
五一小长假其实也就是周五外加一个周末而已。
开学后,无非就是试卷讲评之类的。本学期最大的比赛“新生杯”已经落下帷幕,按理来说下半个学期应该过的风平浪静,可文科一班却搞出了个大事情。
事情和语文老师有关。
语文老师姓海,叫海晟,五十来岁,头发花白,却丝毫没有一点中老年人的模样——海老师身高一米七八,年过五十,身材却不走样,一副眼镜也抵挡不住他博学睿智的目光。
第一堂语文课,哄哄闹闹的课间,海老师突然走进来,把装书的袋子往讲桌上一放,转过身来,全班都突然安静了。海老师摸不着头脑,问怎么了,有人迟疑着说,老师,我们下节是语文课,不是美术课。海老师听了哈哈直笑,说:“我不像语文老师吗?”
大家至此才明白,这个外表英俊,幽默搞笑的老师就是语文老师。
海老师上课如他人一般飘逸,不局限于教材。
据说海老师十分爱书,每年寒暑假都会去省城搬一堆书,思城两家新华书店的售货员都对海老师十分熟悉。
以前的语文课老是让人昏昏欲睡,而海老师的语文课,生动有趣。
海老师以他渊博的知识,带领他们体会文学的浩瀚无边,很久以后,坐在大学教室里的贺夕南听着古代文学史老师讲课,不由自主就想到了海老师,真是屈才了,像海老师那样的,就应该教大学。
可海老师的讲课风格却遭受到了质疑。
期中考过后,有人匿名向校长举报,说海老师上课态度不认真,脱离课本,脱离考试,每节课都讲一些无用的东西混日子。
校长勃然大怒,找了海老师谈话,又来文一班听课,海老师不得不改变风格,打开课本,一个字一个字地纠结。
那堂课,大部分人听得昏昏欲睡。
那封匿名举报信,不知被谁传了出来,顿时在文一班炸开了锅。
贺夕南作为海晟老师的头号脑残粉,当时就气得不行,顾时逸也阴沉着脸,不言语。
大课间,因为下雨,广播操取消,全班都在讨论这件事。
“照我说呀,同学们。”林荟荟作为班长,也是气不过,“这有什么问题呢,先找老师沟通解决。你这一声不吭地,背后使怪招,缺不缺德啊?人家海老师,教书三十年了,何时受过这种委屈啊?”
“真的是过分了啊,同学们。”学习委员冯志应道,“学习上的事,可以先找我商量,你对老师有意见,也可以和我说,我替你转达,海老师做错什么了你要去举报人家?”
大部分同学表示赞同,可是也有不和谐的声音。
“可是,”胡洛儿站起来,“海老师讲课真的是有点过头了啊。目前阶段我们是应试教育,应该为考试服务的。海老师讲的那些东西,恕我直言,和考试没多大关系。”
“是啊,我初中语文一直不错的,这次期中考差点不及格。”胡洛儿后座的刀敏也回答。
“这话就很搞笑了。”顾时逸双手抱在胸前,“考不好也怪老师?可我们班照样有人考得好,夕南,这次期中考语文你是全年级第一,全年级,包含文理的,你觉得海老师教的好吗?”他虽是笑着开口,可却散发出一股威严的气场。
贺夕南想说话很久了,一直找不到机会,“刀敏,你说你初中语文不错,高中就差了。我告诉你,初中和高中是很不一样的。初中语文,学习再差的人也不会多差,高中就完完全全不同了。高中语文考查的是你语文知识的素养和累积,而海老师,每天上课而再做的就是这些。你说你学不好,不想想自己,每次上课是不是像听故事似的,过了就过了,自己有思考有积累吗?”
贺夕南一席话震得全班哑口无言,林荟荟适时接过话题:“所以同学们,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也不再追究。这事儿我也和老邢商量过了,我们的意思呢,哪个同学递交的那封匿名信,没关系,你悄悄和我说,和冯志说,和老邢说,都可以,我们保证除了我们仨没人知道,然后去和海老师道个歉,和校长解释清楚,也就算完了。”
全班鸦雀无声。
下一堂正好是语文课,海晟走进教室,见箭弩拔张的气氛,有些尴尬,心里一阵叹气,念道现在学生不好教,他有心给他们拓展知识,开阔视野,人家却只想老老实实听课考试。其实他的教学是经过精心地安排的,高一注重拓宽视野积累知识,高二开始转向应试层面,语文是要循序渐进的,现在积累好了,以后面对考卷中各种各样的材料题目,才不会慌张。
他翻开课本,一字一句地按照教学大纲上列着的来讲课,十分别扭。
海晟讲的别扭,学生听着也别扭,个个都低着头,多半已经陷入梦乡。
下课后,宋琳卿哀嚎,求以前那个风流倜傥的海老师回来。
“别睡了,快起来。”一听到下课铃,忍了一节课的贺夕南就瘫倒在桌上,醉生梦死。顾时逸戳戳她,忍不住搞怪,不让她睡。
“你在干嘛?”贺夕南被他一闹,睡意也没了,揉揉眼睛,看顾时逸拿了一张成绩单在研究。
“找‘犯罪嫌疑人’。”顾时逸拿着笔在单子上顺着滑下来,思考着什么。
“你是想找语文考的差那几个看看?”刘桥也凑上前来和顾时逸一起研究。
“嗯。”顾时逸点头,“这个人怨气很重,很有可能因为这次考试失利而受到了打击。”
“唉,这样不好吧。”宋琳卿担忧地说,“那个人现在已经成众矢之的了,但其实站在别人的角度,人家很可能也是没办法才这样啊。”
贺夕南也点点头,一脸忧心,“我也觉得我刚才的话有些太武断了。”顾时逸闻言,随口道:“对啊,不仅武断,还透露着一种‘我学习好就是了不起的’的嘴脸。”
贺夕南笑眯眯地,伸手在顾时逸的小臂上拧了一把,教室里回响着杀猪般的嚎叫。
回家的路上,贺夕南还是忧心忡忡,一言不发。亲哥贺夕北终于发现夕南不对劲了,勾住顾时逸的脖子,“你小子又欺负我妹了?”
“我哪敢。”顾时逸笑笑,“估计还在为海老师的事心烦吧。”
顾时逸把事情给贺夕北大概解释了一遍,贺夕北闻言也觉得不可思议,“现在的小朋友手段都这么复杂了?”顾时逸无奈地摊手,“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放学前我问了问,还是没人和班长承认。”
“不对。”一直沉默不语的贺夕南突然开口,“我们不能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去评论这件事。现在那个人肯定已经害怕了,可能会内疚会自责,我们不能再用严词厉语或者冷嘲热讽刺激他了。”
“贺夕南,你圣母些啥?”贺夕北打断她,“这个同学当初不顾后果去做这件事,他就应该承担这个后果。”
“不是我圣母,哥,这件事的确是他处理不当,可是这个问题也是切实存在的啊。或许班里对海老师有抱怨的不止他一个,他只是做了那只出头鸟而已。”贺夕南皱着眉头,脑海飞速转动着,某些混乱的东西在她脑海中越来越清晰,逐渐成型。
贺夕北一个理科生,说不过他妹,只好找顾时逸帮忙,“小十一,你说说,这丫头是不是圣母玛利亚?无私极了的那种。”
顾时逸看着夕南,少女在认真思考,全然没有在意他们两的讲话,也没有在意停留在她发间的那片落叶。
他伸手替夕南摘下落叶,“夕南说的有道理。”他嘴角弯起,一双眸子里波光流动,荡漾着碧水一般的温柔。贺夕北再次被虐瞎了狗眼。
整整两天过去了,依然没有人站出来对匿名信事件负责,期间,林荟荟旁敲侧击多次,也没能敲打出谁来。海老师听说了这件事,连忙跟老邢摆摆手说不用查了,是他对不起同学们,老邢更加羞愧,和海老师搭担多年,说什么也要给海老师一个交代。
期间,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匿名信的事情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传遍了高一年级,包括文理分部,也传到了海老师历届带过的学生耳里。海老师一直备受敬重,学长学姐们听说了这件事自然气不过,可天高皇帝远,也不能赶回思城一中来替老师争口气,于是在学校贴吧里,出现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最先发现这件事的是邱子奇,在一个课间,一直趴在桌上偷偷看手机的邱子奇突然大叫起来:“咱班被黑啦!”林荟荟笑呵呵地走过去,“邱子奇,带手机,光明正大违纪啊。”
“不是,班长,你看。”邱子奇也不在意违纪不违纪的了,举起手机凑到林荟荟面前,映入林荟荟眼帘的是思城一中贴吧的界面,然后是一个被顶得很高的帖子,标题是:
“求问高一文科一班是不是没良心?”
内容无非就是这次匿名信件的发酵,跟帖的人也不怀好意,有的没的抹黑文一班。
“19楼,呵呵,文一班,不说了,和他们班打过球的都明白。”林荟荟念着,“21楼,回楼上,的确,他们班打球脏得很,不然一个文科班怎么进决赛?还赢了理一?”
“啪!”一声,顾时逸把手上的书砸到桌子上,贺夕南知道他生气了,赶紧给他顺气,“别激动别激动。”
林荟荟冷着脸,继续念“25楼,这群小兔崽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吧?尊师重道懂不懂?还文科一班?我大一中招生素质怎么这么低了?31楼,艾特25楼,你是不知道啊,近年来思城教学风气越来越不好,有钱就能办事,买读买班现象太常见了。”
“我x你x!”这回爆发的是学习委员冯志。
“还有呢,要听吗?”林荟荟跑上讲台,“下节是阅读课,这事不解决,也别读了。”她大拍三声讲桌,“我现在就想问问那个同学,这个结果您还满意吗?”
“因为您这‘一时冲动’,我们班男生拼死拼活拼下来的‘新生杯’被说是黑的脏的,甚至辛辛苦苦认真学习三年考进来的同学们被说成买的。您一人做事,凭什么全班给您背锅?”
底下沉默不语,“我们可以反驳他们……”有人弱弱地开口道。
“反驳个屁!现在我们是千夫所指,再怎么说有人会信?万万没想到,才小半个学期啊,文一班的名声就这么毁了!”林荟荟气得发抖,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荟荟,你别激动。”宋琳卿坐在第一排,赶紧劝道,“老邢知道这事儿了吗?”
“我都不好意让老邢知道。”林荟荟真的哭了出来,实在是无助。
“知不知道的,也知道了。”老邢端着茶杯,出现在教室门口,脸色阴沉,“先下去,别哭。”他缓了缓语气,对林荟荟说道。
“这件事,真的是够丢人。”老邢第一句话,说的有些无奈,“本来挺简单一件小事,怎么就搞这么复杂呢?同学们,我和海老师搭担了快十年了,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
“好了,事情都发生了,也不谈了。来说说怎么解决吧。”老邢喝了一口茶,“之前是我考虑不周,只吩咐荟荟让她找到是谁,然后我们私下解决,却忽略了这个同学的感受,是我处理不当。”老邢说完,站起来,冲他们鞠了个躬。
台下有女生在小声啜泣。
“本来,海老师也和我说了,他不追究,他自己也有错,过了就过了。可是同学们,如果我就这么让他过去了,你们心安吗?就这么生硬地改变一个老教师一直以来的教学风格,真的会对成绩有提高吗?怕只会适得其反吧?以后的生活中,走出学校,遇到类似的事情,那个举报的同学再像这样,会不会吃亏?”老邢一连串的发问,沉重地敲击着每一个人的心。
“所以,这样,那个同学也是我们班的一份子,这件事也是我们班的大事。为了全局,我们写一封联名信,签上名,说明情况,然后递到校长信箱,好歹还海老师一个公道。”老邢说着,“这锅,咱班必须得背。”
“有人有意见吗?有就举手,多沟通,这样才能避免误会……没有是吧,好,那就这么办了。那个,那个谁,贺夕南你来写,写完放讲台,全班签名,签完后林荟荟给我送办公室来。就这样,这事到此为止,翻篇了。”老邢说完就端着茶杯走了,逆光而行,老邢的背影像是老了一截。
很久以后,教室里都是一片静默,贺夕南埋头写信,把前前后后的事情尽量写的客观,强调是因为少数同学对高中语文学习认识不到位而造成的误会。
顾时逸憋着一股气,他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比赛被人抹黑,自然不爽,于是把那几个人的ID截图发给卢铁,让身为思城一中贴吧小吧的卢铁帮他去查查这几个人是谁。
一般人觉得顾时逸性格很好,和谁都能友好相处,起码不会让你感到他端着架子或是怎样,但如果真的惹到他了,不好意思,顾时逸怎么说也算个风云人物,那些流言蜚语中该有的排场气场,他多多少少还是有一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