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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索玛花开(19)

“咳,你客气啥?尽管我也不富裕,还是比你强。看见你啊,就想起我刚来的时候。有啥事就吱声,别客气。”阿娟热情地说,“还有啊,你们刚来,手里不宽裕,我有老乡有手工活儿啥的,明天我拿来,你跟孩子们做点,贴补家用。”

“那太好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尔古尔哈鼻子酸酸地说,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阿娟赶紧拿出一包纸巾递给尔古尔哈,很真诚地说:“你呀,也别谢我,我也是赚钱的。不瞒你说,我这是在手袋厂里拿出来的活儿,每个他们给我七块钱手工费,我呢,赚两块,你们赚五块,咱们互利互惠嘛。”

尔古尔哈赶紧说:“阿娟,你千万别这么说,你能给我们这家人机会我们就感激不尽了。阿依,阿呷,伟古,赶紧谢谢阿姨。”

两个女孩子也大声地道谢,倒是阿娟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了,脸腾地红了,连声说不用谢,飞快地往楼下跑去,临走还说:“明天我给你们送手工活计。”

尔古尔哈追到楼梯口,阿娟早已不见了,面前只是一条有一两盏昏黄路灯的小巷。尔古尔哈轻声叹口气,回到楼上。她注意到,旁边有一户已经开门了,不过,她并没有看到人。

“妈妈,这个阿姨真不错。”阿呷看着刚刚进门的尔古尔哈说。

阿依在一边喂马海伍机吃粥,还剥了一个阿娟刚送来的卤蛋给她。马海伍机显得很疲惫,吃得很慢。

“是啊,素昧平生,人家就这么帮咱们。你们要记得阿娟阿姨啊。”尔古尔哈叹息道。

“一定记得。”阿呷说,脸上充满感激。

“那不一定,人家可是说了,要赚咱们钱的。一个活儿她什么也不做就赚两块钱呢。”伟古忽然在一边冷冷地冒了一句。

“伟古,你别乱说,现在是什么社会?人家阿娟阿姨赚钱也是光明正大的,你这样说,人家不给咱们活计做,咱们一家人怎么活?”阿依很不高兴地看着伟古,并且用筷子打了他一下。

“本来嘛,这就是剥削,是资本家。”伟古有些不服气。

阿依用手里的筷子敲了他一下,说:“闭嘴。”

马海伍机吃完了粥,摇摇头,说:“不吃了,我躺一会儿。”阿依放下碗,扶她躺下,然后回头对伟古说:“伟古,我们要学会感恩,人家阿娟阿姨这么帮我们,就是为了赚我们那两块钱的手工费?你别学爸爸,看什么事都极端。”

“知道了。”伟古很不高兴,端起碗,呼噜呼噜地把碗里的粥喝了下去,然后把碗递给阿依,说:“我还要一碗。”

“撑死你。”阿依骂道,话是这么说,她还是给伟古盛了一碗。

伟古摸摸肚皮,打了个嗝,说:“还是深圳好啊,天天能喝粥,再也不用吃洋芋了。”

“对了,以后要学会把洋芋叫土豆,人家这里都是叫土豆的。不要让人家觉得我们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明白吗?”尔古尔哈嘱咐道。

“明白。”几个孩子异口同声地答应道。

走廊里忽然有些动静,尔古尔哈对伟古说:“你去看看。”

伟古到门口看看,扭头说:“没啥,是邻居回来了。”

“都是些什么人啊?”阿呷问。

“不知道。”伟古回答。

“行了,接着吃饭。”尔古尔哈道,然后对阿依说:“吃完饭赶紧洗澡,明天要上工,不干净叫人看不起。”

“我知道。”阿依慢慢地喝着粥,她很少吃面前的辣椒酱,也不动阿娟送来的咸菜,尔古尔哈明白,她这是在省给弟弟妹妹吃。阿依这孩子太懂事了,平时尽管有点嘴上不饶人,心肠却是很好的。

尔古尔哈冲完凉,开始坐在厨房里洗衣服,一家人的衣服在火车上好几天没换了,都有味道了,必须洗洗。马海伍机和另外两个孩子已经睡了,阿依在厨房隔壁的洗手间洗澡,水声哗啦哗啦的。

洗着衣服,尔古尔哈心里很是发愁,这一家人的衣服都有些偏厚,在深圳,这肯定是不行的。需要给婆婆马海伍机和孩子们都买两套换洗的衣服,可是,自己身上只剩下两百块钱不到。阿娟说会给自己一些零活儿做,只是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拿到钱?这一家人的衣服问题该怎么办?

正洗着,忽然,阿依在洗手间里面一声尖叫,尔古尔哈赶紧跑过去,隔着门问:“怎么回事?”

阿依打开门,指着窗子,哆哆嗦嗦地说:“有人!”

洗手间跟走廊挨着,上面有扇窗,尽管上面有一块毛玻璃却关不严。尔古尔哈赶紧冲到走廊里,发现走廊里静悄悄的,三个邻居家的门都紧闭着。而且,她也没听到关门声或者是脚步声。

她走回房间,发现阿呷和伟古也起来了,马海伍机正在揉眼睛。她赶紧说:“没事,没事。”

“哦。”阿呷和伟古又回去睡了。

回过头,尔古尔哈发现阿依已经穿上衣服出来了,她穿的是上学时的衣服,有些小了,尽管阿依人还很瘦弱,可是,已经发育了。尔古尔哈此时是又高兴又担忧。

阿依有些惶恐,向外望望,又看看里面睡觉的奶奶和弟弟妹妹,低声对尔古尔哈说:“我真的没看错,肯定有人。一双眼睛,真的,没错!”

尔古尔哈给阿依使了个眼色,低声说:“我知道,明天我会想办法的。睡吧。”

有人偷看,不管是谁都不是好意,要想办法制止,用什么办法呢?尔古尔哈有些发愁。她跟阿依躺在棕垫上,心里七上八下,乱成一团麻。阿依大了,有人会对她不怀好意,一定要防止她受到伤害。

尔古尔哈纠结着,很久很久睡不着。不知过了多久,尔古尔哈刚有点睡意,她忽听阿呷一阵尖叫,她赶紧打开灯,却发现,两只老鼠在阿呷住的里屋窗子上一闪而过。

“怎么样?没咬着你吧?”尔古尔哈问。

阿呷脸色惨白,闭着嘴摇着头,看样子是吓坏了。尔古尔哈上前抱住她,她的身体抖得就像筛子。

“大凉山有老鼠,可是,怎么也没有深圳的老鼠厉害啊。”阿依也跟了过来,皱着眉头道。

尔古尔哈白了她一眼,示意她别再说下去,然后,轻声安慰着阿呷:“别怕,别怕。没事的。”

谁知,就在这时,马海伍机忽然呻吟起来,尔古尔哈关切地问:“妈妈,你怎么啦?”

马海伍机低声说:“肚疼。”

尔古尔哈对阿依说:“赶紧扶你奶奶去厕所。”

阿依俯身扶起马海伍机,谁知,马海伍机一进厕所,尔古尔哈就听见一阵像撕裂的声音,原来,马海伍机拉肚子了。

马海伍机的呻吟越发强烈,厕所里散发的气味也是很难闻,尔古尔哈自知不好,回忆了一下马海伍机一天的饮食,发现非常可能是在劳务公司院子里阿依给她的生水所致。尔古尔哈知道,老人拉肚子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尤其是经过长时间的旅途劳顿之后,体力不支,拉肚子更是危险。于是,她赶紧下楼,跑到街上买药。

刚一下楼,一阵风吹来,她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尔古尔哈这一上街才知道,这是坑梓很偏僻的一个村,几家大一点的药店都关门了,她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一家私人诊所,敲开门,说了马海伍机的病症。那个看起来不像什么医生的男人给了她几袋自己配的花花绿绿的药片,居然要了她四十块钱。

这下子尔古尔哈心里更觉得沉重了,走在昏暗的街道上,她不住地盘算着,如果马海伍机吃了这些药好了那还算幸运,如果不好,这家人可算是陷入绝境了。因为自己现在身上只有一百五十块钱了。

回到家里,服侍马海伍机吃了药,又看着她上了两次厕所,天已经有点蒙蒙亮了。尔古尔哈看着沉沉入睡的马海伍机,轻轻叹口气,然后躺在阿依的身边。

“对不起,妈妈,都怪我,都怪我没注意,白天给奶奶喝了那杯水。”阿依十分愧疚地说。

“唉,别说了,睡一会儿,等下有人来叫我们去上工。”尔古尔哈闭上眼睛,浑身酸痛。

迷蒙中,她似乎登上了一座山,很累,面前有云,她踏上去,一起一伏的,整个人也似乎在飘浮。她喘了口气,上嘴唇那里热热的。

“妈妈,妈妈,你怎么啦?”有人似乎在远处呼唤她。

尔古尔哈费力地睁开眼睛,发现阿依正在摇晃她的肩头。“怎么啦?”尔古尔哈问。

“你怎么一头的大汗?”阿依问,伸手来摸尔古尔哈的头,尔古尔哈感觉到她的手非常凉。谁知,阿依的手一下子缩了回去,惊叫着:“妈妈,你发烧了。”

尔古尔哈伸出自己的手摸摸额头,的确,很烫。不过,她还是强忍着,挣扎着坐起来,说:“没啥,没啥。你去给我烧点水,我喝点热水就好。”

“那怎么能行?你得吃药。你准是昨晚出去给奶奶买药受凉了。”阿依道。

尔古尔哈探头向里间看看,马海伍机和阿呷、伟古还在睡觉,就低声说:“你瞎喊什么?咱家没钱了,要是去买药,吃饭钱都没有了。”

“那也不行啊,你要是病倒了,这一家人怎么办?”阿依低声道,但是,能看出她脸上的神色是焦虑的。

尔古尔哈想了想,说:“这样吧,天已经大亮了,你去市场给我买一块姜,回来熬点姜汤。”

“那怎么能行?感冒必须吃药。”阿依说。

“行了,你听我的。”尔古尔哈道。阿依没办法,接过尔古尔哈给她的两块钱,下楼了。

听着阿依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尔古尔哈靠在墙上,感觉到头疼欲裂,自己真的是病了。昨晚马海伍机拉肚子,自己走得太急了,忘了披件外套。深圳这个地方尽管很热,也要注意啊。

走廊里开始有动静,尔古尔哈挣扎着站起来,走到门口,发现有人在往楼下走,他们穿着统一的工装,应该是同一个工厂的人。有人扫视她一眼,却没人跟她打招呼,眼神都很冷漠。尔古尔哈想跟他们打招呼,人家却似乎视而不见。

这些人都怎么啦?他们怎么跟阿娟、阿达那么不一样呢?尔古尔哈看着走廊变得空无一人,靠在门边,百思不得其解。

房间里有动静,尔古尔哈回过头,孩子们和马海伍机已经起床了。尔古尔哈问马海伍机:“妈妈,你感觉怎么样?”

马海伍机有气无力地说:“肚子还是有点疼。”

尔古尔哈对阿呷说:“阿呷,给你奶奶吃药,然后扶她去厕所。”

阿呷答应了一声,开始服侍马海伍机吃药,上厕所。倒是伟古,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坐在那里发呆,好像一切都与他无关一样。

尽管身上酸疼,头疼欲裂,尔古尔哈还是坚持着去厨房洗米,煮粥。昨天她在菜市场外面拾到的青菜还有一些,她细细地切着,希望能让家人喝粥的时候感觉口感好一些。没有肉,多吃点青菜也好啊。

马海伍机还在厕所里,不时发出呻吟。阿呷隔着门有一搭无一搭地跟她说着话,听她俩的对话,马海伍机好像是好多了。尔古尔哈的心稍稍地放下了一点,马海伍机没有问题是最好的,看样子小诊所里那个医生给的那些花花绿绿的药片还是有效的。

阿依回来了,拿了一块姜,还拿了一板药,据她说是遇到了阿娟,阿娟给的。尔古尔哈叫阿依切姜丝,看着早上的粥,自己则去一边吃药。她看到伟古还坐在那里发呆,很生气,问:“你怎么还不洗脸?”

伟古嘟囔着,说:“洗什么洗?我在山上好几天才洗一回。”

尔古尔哈把药吃下去,说:“这里是城市,你必须学会卫生,饭前便后要洗手,要每天洗澡。别整天脏兮兮的,叫别人笑话。”

“知道了,真啰嗦。”伟古不满地说。

“我发现你真有很多你爸爸的毛病。”尔古尔哈道。

“好啦,我去洗脸,你别把我跟他比。”伟古腾地一下站起身,走进了厨房,哗啦哗啦地开始洗脸,声音很大。

“你小心点,别把水溅到锅里。”阿依的声音。

“嗯。”伟古闷声地回答。

吃饭的时候,马海伍机一直是心事重重的,尔古尔哈以为她是身体不适,就关心地问:“你怎么啦?还是感觉不好吗?”

马海伍机摇摇头,说:“不是,我是想打个电话给依坡,告诉他我们到了。”

尔古尔哈很理解马海伍机的心情,可是,打电话需要钱的,现在自己已经没什么钱了,于是就回答:“阿妈,这事儿先不用急,还是等两天安顿好了再说吧。”

“为什么呀?”马海伍机有些不解地问。

“咳,奶奶,你这还不明白?我妈身上没钱了,打电话要钱的。”阿呷在一边说。尔古尔哈白了她一眼,心里想,她是怎么知道自己身上没什么钱的?没钱的事自己只跟阿依说了,阿呷怎么知道的?猜的?那只能说这孩子太聪明了。这点,比伟古懂事多了。

“哦,那就算了。”马海伍机低下头,不出声,闷头喝粥。看样子,她好多了,没用阿依喂她。

大家一下子变得沉默了,钱的问题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变得有些凝固。没有人说话,就连看起来没心没肺的伟古也沉默起来了。

阿呷知道自己说错了,不时偷偷地看看尔古尔哈,生怕尔古尔哈埋怨她。尔古尔哈怎么会埋怨她?她说的是事实啊。阿呷从昨天阿娟送来的东西里又拿出一个卤蛋给马海伍机,马海伍机有些不好意思,一直不肯要,想叫伟古吃。直到伟古把卤蛋塞到她嘴里她才慢慢咽下,不过,尔古尔哈明显地看到,马海伍机的眼睛里闪着两滴亮晶晶的东西。

她很想安慰马海伍机两句,但是,又不知道如何说起。心里很堵,头又很疼,她只好夹了一口辣椒酱,可是不知为什么,似乎没什么感觉。

“也不知道他们几点叫咱们进厂?”阿依问尔古尔哈,尔古尔哈明白她这样说话的意思,这是转换话题,避免尴尬。

“我也不知道,咱们又没有电话,要等别人来叫咱们。”尔古尔哈回答。

“第一个月发了工资,我一定给妈妈买部手提电话。可惜啊,爸爸那部电话摔坏了,不然,拿到深圳换张卡就行。”阿依说。

“唉,还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发工资。对了,刚才你看见阿娟阿姨,她没说给咱们送零活的事儿?”尔古尔哈问。

阿依摇摇头,说:“没有,现在才几点啊?她要等厂里人上班了才能去领活计,你急啥?”

“没啥,我就是问问。”尔古尔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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