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得到幼兰的承诺,有了指望,就大着胆子告诉幼兰,姐,我喜欢天祥,天祥也喜欢我。
幼兰有点儿奇怪了,两个娃娃喜欢是自然的,还用说吗。是不是有了别的啥事儿了,她还不明白。咋个喜欢法,给姐说说明白,慢慢儿说噢。
秀秀望着幼兰的眼睛,认真地说,姐,我和天祥都是吃你一个人的奶奶一块儿长大的,自幼在一起,长大了也一样,我们没分开过。最后仍然强调,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
秀秀自小没妈,幼兰一对奶奶喂两个娃娃,把秀秀当女儿,这个家任她自由出入,两个娃娃也形影不离,这在大天井是家喻户晓的事儿。她看着秀秀的眼睛承认道,还用说吗,姐都晓得啊。你们两个就像一根藤藤上的两个瓜瓜。
按辈分儿秀秀和天祥是长辈和小辈的关系。她以前承认,现在却不能承认了。她就直拗拗地告诉幼兰,姐,我不做天祥的姑了,他也不是我侄儿。
长辈和小辈的关系哪能说变就变呢。幼兰认为秀秀在说傻话,对她笑了笑,仍然坚持道,那咋行呢,傻不傻啊,你本来就是他姑,他就是你侄儿呀。
看到幼兰是这样的立场,秀秀再次着急了,喊了一声姐,又哭出了声,哭着说,姐啊,你答应帮我的啊,姐。
幼兰见秀秀无助的样子,怕她有话憋在肚子里,就再次鼓励她,看看,又来了,不是答应过了嘛。说,姐一定帮你。
秀秀见幼兰那样友善,是真的关心自己,就把在古城产生的想法说了出来。姐,我想回爹老家王家坪去住。你去跟爹说说嘛,他肯定听你的。好吗。
这下,该幼兰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了,她是真不知道秀秀会有这样的想法,就问她,这儿不好好儿的,为啥要回去。
秀秀见幼兰心生疑惑,怕她不帮自己了,心一酸,又禁不住泪水直流。她摇了摇幼兰的双膝,望着她的眼睛,哀求她,姐,你答应要帮人家的。
幼兰还是那样温温和和的,微笑着,拿手拍了拍秀秀的后脑瓜子,耐心地答应道,帮,要帮。要咋个帮法嘛,妹儿,你总得多少给说出个道道来嘛。
秀秀再次鼓起勇气,用最简单的话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人家都是大人了,就没得哪个关心关心,我想成家。
幼兰脸上顿见阳光灿烂。她抚摸着秀秀,既欣赏,又高兴。夸赞她,成家啊,好事儿嘛。妹儿长大了,妹儿有出息了,晓得考虑自个儿终身大事啦。是哪家的儿娃子,真是有福气,有眼力哩,摊上你这么好个妹儿。
秀秀的脸上洋溢着幸福,对美好生活更是充满憧憬,再次要求,姐,你可要帮我啊。
幼兰被秀秀的情绪所感染,做母亲的幸福感让她一时感到很满足。她拿定主意要把事情完全弄明白,这才好帮这个自小没妈的娃娃,肯定地答应她,要帮,当然要帮的,你总得把话说清楚了,姐才好说咋个帮法。这儿不好好的吗,又没得哪个撵你们,咋个硬要回老家去呢。
秀秀明白,她和天祥在古城的做法虽然是情之所至,但不管是按族规,还是按礼法的要求都是说不过去的。尽管大姐对她真心好,还是担心她一时接受不了。那,大姐,可说啦,你要答应我,绝对不怄气噢。
妹儿的人生大事,姐高兴都来不及哩,怄哪门子气哟。说,姐不怄气,决不怄气的。幼兰的手在秀秀的头上轻轻地拍了拍,鼓励她把话说完。
秀秀受到鼓舞,打算把所有的话都说出来。那,真说了。
真说。卖啥关子。真说,说。幼兰慈爱地再次轻轻地拍了拍秀秀的后脑瓜子。
大姐,我都说,不管哪样,中间你都别打岔。等到我说完了,你愿意咋样就咋样,我都愿一个人领受。秀秀望着幼兰,眼睛里透出坚定和决断。
说吧,姐不打岔就是了,妹儿说噢。幼兰表现出极大的耐心。
秀秀还未吭声儿,就又泪流满面了。她泪眼汪汪,望着幼兰的眼睛,掏根掏底地说出了她和天祥在古城的事情和她的全部想法。最后哭诉道,姐呀,我和天祥自幼在一起,吃你一个人的奶奶,睡你一个人的被窝窝。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虽为姑侄俩,实为一对儿。长大了,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妹儿早想好了,发誓这辈子谁也不嫁,就只嫁天祥。前次去古城进货,像是老天爷有意安排要成全我们。我们就在客栈里私定了终身,成了亲,完全是情之所至啊。
姐呀,你本不该是我姐呀,今生今世你就是我的妈。妈呀,女儿虽然不是你亲生的,但女儿现在的一切都是你给的,是你把我养大了,也是你教我如何做女人的。妈呀,忘不了哇,那些年里,女儿穿薄了,你最先晓得女儿冷,女儿吃少了,你最先晓得女儿饿。女儿脚丫儿踢烂了,你背我上茅房,女儿发高烧,你抱着我三天都没睡,没你的胸口暖着,女儿早已枯骨一堆了。
妈呀,你一直都那么疼女儿,爱女儿,一直都在帮女儿呀。没了你帮,女儿就成了没得藤藤的瓜儿,没得苗苗的花儿,就无依无靠,就长不大了呀。妈呀,你以前帮了我多少,女儿都记得清清楚楚,都记在心窝子里呀。但是,女儿还没长大呀,没成人呀,你还得帮我才行呀。就让天祥娶了我吧,噢。我是女儿,也是儿媳妇,噢。我孝敬你一辈子,供养你一辈子。我为你养老送终,为你披麻戴孝,妈噢。
秀秀一把鼻涕,一把泪,似长歌当哭,任何人听了都会动容,都会揪心。秀秀的哀怨,秀秀的期盼,秀秀的真诚,深深地打动了幼兰。她用手抚摸着秀秀的脑壳,哽咽无声,泪流似珠。她虽然待秀秀如同己出,但并不完全了解她的心思,认为她还是一个娃娃,并不懂得她的感情,一直看她说话叽叽喳喳,毫无城府,并不晓得她竟有如此的胆量胸怀。
妈呀,女儿想呀只有你去给爹说,回老王家去住。回去住了,我就是王家的人了。天祥本该姓丁,给王家当了胞儿子,也就没得哪个说闲话了。等过几年了,或要不了那么长的时间,就把你也接了去,住在一起了,我们供养你,孝敬你。你就带孙子,享清福。妈,好吧。你的孙子你说姓洪就姓洪,你说姓丁就姓丁,你说姓王就姓王。
妈呀,女儿晓得你也为难,你也不容易。在这人生关头,你得帮女儿呀,帮女儿完成终身大愿。找爹说说噢,妈。说到后面,秀秀不再哭泣,只是克制不住像开了闸的泪水,任由它恣意流淌。说完了,就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她摇了摇幼兰的大腿,泪眼曚昽地望着也正泪流不止的幼兰。
妹儿啦,这天祥死砍脑壳的,胆子也太大了。你们做了糊涂事了呀。按族规,你们是本族人,又是姑侄,那样做了,还不仅仅是遭骂,砸腿杆,那是乱伦啊,天底下都容不下的呀。妹儿啦,姐也是孤儿寡母的,不易呀,咋帮你啊。幼兰用手轻轻拍打着秀秀的脑壳,慈祥地看着秀秀的眼睛,悠悠地说出了她的忧虑。同时她又怀疑去王家做胞儿子是天祥的主意,是他有意支使秀秀来缠她的。如果是那样,她就要等他回来后好好地教训他,男子汉做事,就应该敢作敢当,为啥要支使女娃娃家来说软话。她询问秀秀,你要给姐说实话,去王家当胞儿子这法子是不是天祥的主意,是不是他让你来找我说的。
不是。没有。天祥并不晓得呢。秀秀并不是全在为天祥申辩,事情的真象也确实是这样的,当时在古城,她就下决心不让天祥为这事劳心费神。
秀秀见幼兰追问事情的缘由,担心她动摇不再帮她了,再次悲从心来。她摇着幼兰的腿,止不住又哭出了声。妈呀,你得帮我,帮天祥呀。妈。
幼兰相信她说的这些都是真的,也就不再去追问啥了。她弄明白了事情的全部真相,又被这小女娃娃的一片真情所感动,就下决心要帮一帮她。况且,这事儿与天祥直接有关,更应该帮。她想,天祥尽管是头犟驴,但是要把事儿处理妥帖恰当,也只有按秀秀的说法去做了,就明确表态,姐答应你,就去找你爹商量商量。现在呢,不管姐呀,也不管是妈,这事儿啦,确实够麻烦的,我答应要想办法帮你。你那法子好是好,但咋跟你爹说呢,你爹又是咋想的呢。妹儿啦。
秀秀见幼兰有心帮她,提着的心再次放了下来,禁不住再次涌出了激动的泪水。不过,这时泪眼里已经透出了许多安慰,也蕴涵着许多希望。她见当时想象那样难的事儿能够这样顺利解决,一时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她站起身来,一下子抱住幼兰的脖子,孩子似的脸贴着脸,亲切地喊,妈,你就是女儿的亲妈。你真好。女儿感谢你,女儿爱你。
看看,又来了。就是长不大,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这事儿八字还没一撇,我这心还悬着哩。幼兰仍然很忧心,她一时半会儿欢喜不起来。
秀秀见幼兰仍放心不下,抱住她不松开,对着她的耳朵轻轻地告诉她,妈,还有事儿,也是大事儿。
屁事儿多,还大事儿哩。再说来听听。幼兰任秀秀抱着,还是那样抚摸着她。
秀秀声音更轻,几乎是耳语,满含羞涩,小声说出了自己身体的变化,身上没来了,恐怕是有了。妈,是不是呀。
此时,在幼兰心里,女儿是儿,妹儿也是儿。秀秀能把这种事儿告诉自己,说明在她心里,自己确实占据了母亲的地位。这事儿虽然使她感到很吃惊,话说回来也在情理之中。事已至此,她还得进一步表明态度。妹儿啦,要是真的,这事可耽搁不得了。得马上找你爹说才行呀。
这时,正好王先生推门进来。听到幼兰正说要去找他,就问啥事儿,还这么急了,责备秀秀这死女子又耗在这儿没回家。
来得早,还不如来得巧。说曹操,曹操这就到了哩。秀秀听爹说话,赶紧松开手,和幼兰并排站在了一起。
新爹,正有事儿找你商量哩。快坐哈。幼兰赶紧招呼王先生坐。忙了一天了,还没休息啊。又转过身来,要秀秀去给她爹打罐酒来煨在火塘里。
王先生见秀秀还有些泪痕,只倒是又在幼兰这儿撒娇,就换了一副口气,想拿秀秀开开心。他故意告诉幼兰,就这死女子的事儿多得不得了,别管她好了。
爹,啥爹嘛。秀秀听了,真急了,嘟囔着,她怨爹不关心女儿。声音显然变了调,眼泪又涌了出来。
这下子,王先生本来只想逗一逗女儿,哪想女儿竟然当着幼兰的面就埋怨开了他,讨了一个没趣。他一时不知所措,就拿眼睛看女儿。
新爹,这回可真有事儿了。你得拿拿主意了。幼兰很认真地对王先生说。
王先生已感觉到应该是女儿的事儿,但又不明白是啥事儿,想问个究竟。真有事儿,啥事儿呢,还要我拿主意。
幼兰把酒杯递给王先生,给他斟满酒,又拉秀秀坐在自己侧边,告诉他,这事儿关系到秀秀,当然得你给拿主意才行。于是,也不避秀秀,就把刚才知道的一切,一五一十地说给他听了。最后也加上了自己的看法。为了两个娃儿,这事儿哩,看来也只有按秀秀说的那样去办好了,就是不晓得你老人家还有啥想法。
王先生乍一听很是生气,又不好发作,骂秀秀这死女子,咋做出这样丢人现眼的事,真羞死人了。他反过来想,事已至此,骂也于事无补,还得想办法把出了的事儿处理好。尽管有些无奈,但总不能把事儿推给人家孤儿寡母,得表明自己的态度才成。况且,天祥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人还不错,他确实曾在秀秀面前多次夸赞过。他感到有些歉疚的是,觉得幼兰一人辛辛苦苦把天祥拉扯大了,又不得不把他胞出去。这事儿拿给别人,心里一定是搁不平的,就真诚地告诉幼兰,事到如今啦,这死女子惹下的事情,也只好那么办了,只是亏了你了。
幼兰明白王先生的意思,给他又斟上了酒,宽心他,啥亏不亏的,天祥还是我儿子嘛,这不还多了一个女儿和媳妇儿哩。没得啥,没得啥子的。
秀秀见两个大人全力为自己和天祥着想,心里很感动。她趴在幼兰的肩膀上,感激地看着幼兰的脸称赞,妈,你的心胸真宽广,妈你真好。
幼兰嗔怪着秀秀,又不懂事了,哪还在哪,当着你爹的面,以后还喊姐噢。
王先生懂得记恩,他清楚没有幼兰,就没有女儿,也知道秀秀对幼兰的感情,就当着她们的面表明态度,本来就是妈,该那么喊。只是以后当着洪家的人不喊就是了。我呢,年前回去上坟,看了看老房子,真是垮得不成样子,确实没法再住人了。真要回去住,得先修一修房子。至于其它倒没啥。原来还有点地,自己种,租给别人种,都养得活一家人的。
尽管把儿子胞出去,幼兰有一百个不情愿,要是有其它更好的法子解决问题,她就不会去走这条。但终究是儿子的终身大事,是给儿子找了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她自然想得通,就大大方方地表态要拿出点钱,帮着先去弄房子,弄好了就接秀秀回去。她心里还是歉疚疚的,老是觉得有点亏了两个娃娃,没在成家立业的时候给好好操办操办。
王先生听幼兰还要拿钱来帮着修房子,哪还好意思,赶忙劝阻,哪还要你再拿钱哟。这些年呢,我也有点积蓄,就是给秀秀准备的嫁妆,正好派上用场。到时候也不便张扬,就请一两桌亲房本族的人办办就得行了。秀秀要想得开,只是这辈子亏了别个天祥了。明天呢,我就去给学娃子家打招呼,不教了,好让人家早安排,这就马上回去弄房子。
事儿就这么定了。幼兰也还满意,她拍了拍秀秀,问她还有啥事情没得。
秀秀见两个大人都这样宽宏大量,按自己的办法定下了终身大事,真是兴奋极了,她再次忘情地抱着幼兰的脖子,在她脸上狠狠地亲了一下,感激地说,妈,你真好。她又回过头来,对王先生深情地说,爹,你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