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座位上时,我已经累得全身是汗,沈海更是像从水里捞起来的。看看其他人,差不多都这样。
老大拍拍我,示意我把头凑过来,说:“怪不得这么多人喜欢来酒吧呢,还真是好玩。”
“开荤了吧,猪都没见过的人?”老大毫不犹豫地抬手给了我一下,却也和我一样忍俊不禁。
这里面是有典故的。老大虽然不是住在城市里,却也没见过活生生还能垂直于地面行走的猪。有一次,全寝室一起去动物园玩,走到关着猪的笼子前,老大停住了,诧异地问:“咦,这猪怎么还长毛啊!”吓得我们一起大脑短路,连笑都慢了好几拍。这则逸事让我们有了得天独厚的谈资,很是风光了一阵子。
我们赶在寝室楼锁门前的最后一秒冲了进来。阿姨还在后面追着叫:“下次早点,听到没有?下次早点!”我们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冲回了寝室。老大直叫唤:“哎呀,全身都要散架了。”我笑:“老年人骨质疏松,很正常的。”老大恨得牙痒痒,张牙舞爪的就要扑过来。这时阿姨的声音响了起来:“316的,你们还不睡在干什么?”老大不敢造次,关了灯指着我说:“账先给你记下,明天再好好儿收拾你。”
越来越接近迎新晚会正式演出的时间了。这段时间我和老猫呆在一起的时间比和沈海还多。舞台背景和展板的设计、节目的质量、灯光音响的协调等等,没有哪一样是可以不用操心的。我和老猫共同的目标是,让这台晚会打响我们这届学生会的第一炮。
常常可以见到安琪。我却希望最好别见面。见了又能怎么样呢?不咸不淡地打声招呼,让人更难受。我也没精力再去想了,一切等到迎新晚会完了以后再说吧。很快就到了正式演出这一天。我和老猫从早上开始就泡在大礼堂里,一直忙到下午快五点了,才分头去准备各人自己的事情。我有节目,老猫要主持,可不能在自己身上砸了摊子。
七点钟,晚会正式开始。第一个节目上场的时候,我紧张得不得了。沈海攥紧了我的手安慰我:“没事,会很成功的。”看着演员们一拨拨的上台,又下台,我的心渐渐安了下来。晚会进行得井然有序。直到最后一个节目结束,都没有停止过掌声和笑声,也没有发生任何纰漏。我知道,这就算是成功了。清完场地后,主要工作人员去吃饭。我和老猫难掩兴奋。许若希看起来也很高兴,开天辟地头一遭夸了我几句。她说:“易乐乐,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我笑笑,说:“很多都是老猫教我的。”
“我没有啊。你们知道的,晚会之类的东西,乐乐肯定知道的比我多。”
“好了,你们就别互相吹捧了,”宋欣心说:“两个人都厉害,好不好。”大家都笑了起来。
回寝室时已经很晚了。她们都睡了。我摸着黑轻手轻脚地收拾完,走到床前,才发现床上已经睡了个人。
“谁呀?”我伸手去拉被角。
“是我!”被子里的人突然坐了起来,吓得我一声尖叫,后退,不,应该是“后跳”了一大步。这时晴子床头的台灯也亮了,房间里笑声一片。
“于茜?是你呀,你这死丫头,以为吓死人可以不偿命是不是?”我佯嗔道。
于茜哈哈地笑着说:“所以我决定今天晚上以身相许,就在这里陪你了。”
“对不起,我可对你没兴趣。”
老大笑:“有兴趣你也满足不了她呀。”我们一愣,随即大笑,又怕影响到其他人,只好捂了嘴吃力地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我和于茜并排躺下,东拉西扯地讲着。很快,我就昏昏欲睡了。可于茜这家伙不知道是哪儿来得好精力,不停地在我耳边嘀咕。每次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句:“是不是啊?”陡然惊醒。我连忙说“嗯”,强打起精神想要听清她到底在说什么,可一句没听完,就又没知觉了,直到又听到她问:“是不是啊?”如此循环,于茜乐此不疲,我苦不堪言。终于,我熬不住了,用非常诚恳的语气对她说:“亲爱的,明天再讲好不好,我困了。”也不知道她应了句什么,反正我把话刚说完,就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我醒的时候于茜已经没影儿了。寝室里只剩下我和晴子还赖在床上。晴子听见我这边有动静,探头望了望,说:“醒了,睡神?”
“你不是也没起来吗?”
“我早就醒了,在床上看书而已。”
“本质其实是一样的,”我边说边下床:“严格地说,我在你前面起了床。”
晴子拍着床叫:“哪有这样的人啊!”
我拿出两包方便面,说:“这样的人怎么了?这样的人现在准备的早餐你吃不吃?”
“当然要啦!”
“那还不起床?”晴子这才动身,洗洗漱漱,坐了过来。
“哎,那天安琪和你说了什么?”
“你真的想知道?”晴子不看我,吸吸溜溜地吃着。
“肯定啊。早就想问了。”
“她说,你是有意为难她。”
“什么?”我的卷着一大团面的筷子停在空中,“有意为难她?”
“是啊。”
“我这叫什么为难?那种情况,当然只能从自己也有份的节目下手了,不然怎么办?她怎么这么不理解人呀!”我很激动。
“乐乐,安琪不是为这个。”
“那还能有什么?”
“她的街舞。她在那个上面花了很多工夫。你不是说人少了点吗?她觉得是因为你也想跳,才故意找了这么一个借口。”
“真是笑话!我想跳?她真的以为那个舞跳得有多么好啊。”
晴子拍拍我的肩,说:“乐乐,别激动。我知道你不是这么想的,可是我解释了半天,安琪就是不相信。”我觉得自己的肺都要气炸了。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用权力压制朋友”。原来这就是让我的“好朋友”在关键时刻拆我的台的原因。原来这就是我的“朋友”!我把碗用力推开,站起来冲了出去。
沈海下来的时候,我正坐在他们楼后面的小石桌旁发呆。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平静了的,可一看见他,还是忍不住红了眼圈。
“乐乐,你怎么了?”尽量用平缓的语气把事情告诉了沈海。他也很生气。“安琪怎么能为这点小事说那种话?”
本来他一直认为安琪之所以会发那几条短信,主要责任应该在我。我也一直在从自己身上找原因。现在知道了安琪原来是这么想的,他和我一样接受不了。筛选节目的时候,沈海就在我旁边,他当然清楚对那个舞的意见不是我的一家之言。“不要郁闷了,她要这么想就让她想去吧。”沈海很快调整了情绪,转过头来安慰我。
“沈海,怎么出来做点事这么难啊,连自己的好朋友都会误会。”
“刚开始是这样的,慢慢就好了。”
“我不想做了。”
“怎么可以遇到点困难就走开呢?这可不是你的风格。”沈海看着我笑。我知道他想让我坚强一点。可安琪的事真的让我对那些东西很失望。
我瞒着沈海和许若希说了辞职的事情。许若希几乎是没有商量余地地说:“不行。”我的火气也上来了,在里面干我得听你的,既然已经决定不干了,凭什么还要看你的脸色?
“我已经决定了。”我的口气很硬,直视着她的眼睛说。
许若希看了我半天,才又说话,但口气已经缓和了很多:“既然出来做事,就要做好面对这些的准备。连这点都承受不住,以后怎么在社会上混?你现在走掉,别人不会觉得你有多么伟大,多么重感情,反而会觉得是戳到了你的痛处,让你没脸呆在这儿了。”
“今天我就当你什么也没和我说过,你回去想清楚。如果到明天还没有改变决定的话,来找我。”说完,许若希起身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在办公室,呆了很久。
3
第二天,我没有去找许若希。仔细想想,她的话还真有几分道理。这让我对她的看法改变了不少。
我们学校每个新学年刚开始的时候,要综合学习成绩和平时表现评选奖学金。我们寝室,老大评上了国家奖学金。我们都很替老大高兴,吵着要老大请客。可是这天在系办,我看见老大进了主任办公室。门关着,只能隐约听见老大提高了的嗓音。不一会儿,老大满脸通红的出来了。我问她怎么了,她只是摇头。
晚上,还没进寝室门,就听见老大压抑了的哭声。晴子在旁边陪着。我做口型问:“怎么了?”
“不知道。好像是奖学金的事。”
慢慢地,哭声小了,没了。老大趴在床上,睡着了一样。
“老大?”晴子试探着喊。
老大突然坐直了身子,连珠炮似的说:“怎么有人那么恶心啊,自己评不上就不让别人评了。我用手机了怎么了,我买衣服了怎么了,我拉头发了怎么了,用的都是我自己挣的钱。有本事你挣去啊,打小报告算什么本事!”我没听出个头绪来。在我们学校,一定得是贫困生才能参评国家奖学金。
晴子问:“有人顶你得国家奖学金的事了?”老大点点头。
“那系里怎么说?”我又问。
“系里能怎么说,肯定不会听他的了。”
“怎么会有这么卑鄙的人!”
“是啊,会是谁呢?”晴子看着我说。
“谁知道啊。啊——!”老大大叫一声:“我真是要郁闷死了!”
和安琪现在真的像是陌路人一样,见了面都是头一低,有多远躲多远。于茜蛮看不过去的。她觉得这两个人都做了那么久的好朋友了,有什么结不能打开?我理解她的心情。但我不能听她的。其实我这人也挺倔的,认准了自己没错,就不会低头。而且在我心里,总认为越是好朋友,就越应该理解自己。于茜要我把心放开一点,放淡一点,别对朋友太苛求了。我不这么觉得。要求理解也是苛求吗?何况安琪根本就是无中生有。
“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你们都认为自己是最委屈的,现在我也搞不清楚了。”
“那你就什么也不说好了。我知道你的处境。和我,和她,你都是站在朋友的立场上。你不需要说什么,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沉默了一会儿,我问:“最近和邱哲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我已经拖得没感觉了。真的。”
“那你准备怎么办?”
“就这样吧。有了合适的就谈,顺其自然。”
邱哲他们系办晚会,让于茜来叫我们一起去看。本来不想去的,想到难得有邱哲的演出,就答应了。见到邱哲的时候,晴子打趣他说:“你们系怎么现在才办这台晚会呀,新生都变旧人了。”邱哲一贯地不多说话,只是笑。
晚会上,邱哲风光极了,又是街舞,又是时装秀。晴子看得眼都直了。直到邱哲下场后,才得了闲对于茜说:“看不出来你还真有眼光呢。”
于茜懒懒地说:“想要?拿去!我没意见。”我看出来她是真的想放弃了。
这时,很多人尖叫起来。原来是人体彩绘model们上场了。这可是历来美术系晚会最吸引人的节目。只见一个个身材高挑的美女穿着薄如蝉翼的纱裙,款款走向前台。然后,转身。掌声四起。模特们光洁平滑的脊背上,或牡丹,或蜻蜓,或抽象的彩图。光芒四射,为她们平添了几分妖艳。男模特们则是光着上身出场了。他们身上,前后都画满了图案,有老虎头,有人像,有飞龙,等等,彰显着阳刚之美。
邱哲也在里面。他的胸前画着一个美女的头像,背后是一片火红的枫叶。晴子拉着我说:“哎,我怎么今天才发现,邱哲这么性感呀。星座书上可没写这一条。”我笑。
刚走出礼堂,就接到沈海打来的电话。“怎么样?晚会好看吗?”
“还可以。你下课了?”
“是呀。叶枫在我旁边,他说有话要问你。”停了一会儿,显然是沈海在递手机给叶枫。“喂,乐乐呀。我问你点事,你一定要告诉我实话。”
“好,你说吧。”
“你知道杨睿这个人吧?”他怎么突然问我这个?“快说呀。”
“是,有这么个人。”
“安琪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还在和他谈?”这我可不好说了。没人知道安琪和杨睿现在的这种状况到底算不算谈恋爱,也没人知道她有没有把这事儿在叶枫那里留个案备个底。万一安琪是瞒着他的,而我说了实话,那她肯定会找我吵架。“我不知道啊。好像只是老同学而已吧。”我支吾道。叶枫停了一下,把电话还给了沈海。
和沈海见面后,他问我:“叶枫又在发什么神经?好好的干吗问起杨睿?”
“我怎么知道。”
没过几天,我听到一件让我很吃惊的事情。许若希辞职了。有人说是因为她身体不好,有人说她是不堪重负。后者我是绝对不相信的。虽然不能说很了解她,但我至少知道,一个能劝别人顶住压力的人,自己是不会有多么软弱的。我想当面问问许若希,为什么要这样。可是,她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根本看不到她的影子。
这天,欣心神神秘秘地跑来找我,把我拉到一个僻静的地方,说:“乐乐,你知不知道许若希不干了的真正原因?”我摇摇头。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神情让我心里有点慌。难道和我有关?
“她亲口告诉她们寝室的人,是为了沈海!”
“什么?”我大惊。
“是的,说是那天她给沈海打电话,问沈海有没有可能和她在一起。沈海说她是主席,高攀不起。她挂了电话就开始写辞职信……”我已经听不清欣心在说什么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挪回寝室的。我的头像要炸开一样的疼起来,仿佛里面什么都没有了,只有空白,无尽的空白。她是为了沈海才这么做的?沈海为什么不告诉我?难道沈海和她关系早就不像我想象的那么简单了?发展到了哪一步?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躺在床上拨电话给沈海。他的声音依然那么好听。“乐乐,在哪儿呢?”
“沈海我问你,许若希的辞职和你有没有关系?”
“……”显然沈海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
“说啊!”我尽力克制自己,不要激动。
“没啊,她辞职怎么会和我有关系呢?乐乐你可别听别人瞎说。你要相信我乐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