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我这么问,阿玛德笑了,他决定解释给我听:因为他有一群很好的朋友,一共九个人,都是一个村子的。他们很小就认识了,干什么都在一起,玩啊,上学啊,种地啊,也有很多去了尼日利亚谋生,这些人和他都有过硬的交情。现在九个人里的六个都有两个老婆了,他不想落后。
“他们取笑我,开我的玩笑。他们看我的眼神就好像他们高我一等似的。”
我可以说阿玛德没有买到牛是因为社会经济形势,是因为全球化带来的不公现象,这些都是事实,但实际上他有机会实现自己的梦想,但是他自己放弃了。或者也可以说,他更希望实现自己其他的梦想。
“婚礼办得很好,一共办了两天,家人、朋友们都来了。”
算上礼金和筹备的礼品,婚礼一共花了阿玛德20万西非法郎,这本是他用来买犁地机的钱。
“她们俩现在相处很融洽,没有任何问题。而且现在我的朋友们知道了,他们要对我另眼相看了。”
“娶两个老婆,你能养活得了她们吗?”
阿玛德又看着我笑了:我又一次问了他想让我问的问题,又一次给了他表现的空间。
“只要真主赐给我强健的体魄,一切就都不成问题。”
说完这话,他又看了看时间。他得走了,他很忙。
7
那一次,又一次,收获的事情变得很困难了。2004年,由于干旱和大面积蝗灾,黍米的产量大幅下降,但最终导致成千上万的尼日尔人吃不上饭的罪魁祸首是粮食价格成倍增长。尼日尔不断增加的粮食需求影响了芝加哥商品交易所的交易量,从而使全球股市上涨。但是因为二三十位大商人在幕后的操作,在尼日尔国内,粮食价格仍持续走高。这些人利用国家放松管控的机会开始接管市场:他们通过囤积粮食使粮食价格不断上涨。他们没理由为其他人考虑,他们只会想着怎样赚更多的钱。
到了2004年底,越来越多的人既没有吃的又没有钱去买食物。成千上万头牛和羊死去了,对于许多尼日尔人来说,这意味着最大的灾难。但是坦贾·马马杜总统却正忙于筹备他的选举,并且在当年年底成功连任:危机越来越大,但是他的政府面对这个问题却显得十分谨慎,因为这会使他丢失选票。也因为同样的原因,营养不良和儿童死亡率并不是政府关注的焦点,尼日尔卫生部的营养事务办公室甚至在一年时间里都没有负责人。
“饥荒这个词并不是中性的。对待危机的态度决定了应对它的方式。一次饥饿事件是否被定义为饥荒,决定了政府会在上面投入多少金钱、谁会管理这些钱、这些钱会被用到什么地方。”贝内德塔·罗西在他的《援助悖论》一书中这样写道。
坦贾的政府决定装傻,以使民众不要认为他们无能,不要认为他们是傻瓜。因此他们拒绝承认那么显而易见的事情,也因此他们拒绝请求国际援助。类似的事情总是在重复发生,例如1984年到1985年间的埃塞俄比亚,那次饥荒造成了近50万人死亡。
在朝鲜发生的饥荒也是类似事件的典型,它让人们清楚地看到一个独裁国家所关注的永远都只是如何保住自己手中的权力。除此之外,2005年发生在尼日尔的这一切还同时向我们展示了市场在饥荒中的作用,当然还有其他许多别的东西。
尼日尔当时有1400万人口,其中300万是不满5岁的儿童,每年,这些儿童中的20万都会死去,其中一半的死因都和缺乏营养有关。但是在2005年,不满5岁的儿童死亡率大幅上涨,超过了任何一场战争中的儿童死亡率:每天,每一万个儿童中就有五个死去。
无国界医生组织出于偶然才来到这个地区的。三年前他们来到马拉迪大区接种风疹疫苗,马拉迪大区是尼日尔粮食产量最高的地区,然而就是在那儿无国界医生组织发现营养不良的孩子数量要大大超过之前他们掌握的任何一个统计数字。因此他们决定介入这件事情中。
“我们没有做过任何前期分析。我们在那个地区工作,然后就看到无数营养不良的孩子。这种病在那里没人在意,他们只在意战争和气候变化带来的灾难。”
情况还在持续恶化。到了2005年4月他们已经了解到马拉迪大区20%的5岁以下儿童严重营养不良。(而对于成年人的饥饿问题他们知之甚少,因为成年人不像儿童一样会迅速死去,他们往往会在死前坚持好几年,然后死于其他的病症,因此几乎没有人研究成年人的营养不良,也没人去费力治疗他们。但就在同一年,另一家机构做过一个统计,尼日尔5岁以下儿童的母亲本身营养缺乏的比例也和儿童营养缺乏率基本一致。)
然而,尼日尔政府却依旧选择视而不见,他们不向操纵粮食价格的商人施压,也不请求国际援助。
在《建立应急预案》一书中,无国界医生组织的法国专家哈维埃尔·科伦贝解释道,面对饥荒问题最有效的处理方式之一是“建立儿童营养缺乏预警机制”:把儿童营养缺乏问题当作一个核心问题。他描述了建立这一机制的几个步骤:获取数据、整合数据、分析数据、公开数据、提出可行方案。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被认为是紧急事件,而另一些不是。建立预警机制只是第一步,但却是很重要的一步:“给予这种疾病以足够的社会关注。”正着手建立这一机制的人们这样说道。他们正努力将营养不良变成一个受人关注的紧急事件。
实际上情况已经很紧急了。现在已经8月了,坦贾总统拒绝请求国际援助也不将库存的一点粮食分发下去,成千上万的儿童正在死去。没过多久援助者们的鬼把戏就开始了:我需要这么多援助。好的,我给你一半。不,不,一半不够,情况已经很危急了。但是现在到了8月,我们的预算都安排好了。你没看到我们这儿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了吗?但是给你更多的话是会有贪污腐败的。你不能在这个关口拒绝给我这笔钱。你早干什么去了。你开个价吧。好吧,好吧,我会给你一个援助项目的。好的,好的,你要啥都行,但是快点,要快点。
只是纯粹的馈赠吗?你坐在教堂门口祈求上帝会怜悯你,这行得通吗?
当然还有一些“慈善机构”:他们负责把乞丐的钱卷走。铀矿的事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而那些当权者实际上在这些情况下也是输家。一个非洲国家在紧急情况下向“世界”寻求帮助,然后“世界”开始开启它的工作模式:讨论磋商、讨价还价,最后它会送出食物、药品甚至派出一些医疗团队:最后“世界”挽救了生命。给人的感觉是那些非洲国家自己无力挽救国人的性命。这些国家最终还要站出来感谢这些援救者,而这些人早已经把自己想要的东西都带走了。
2005年一整年,只有无国界医生组织在马拉迪的临时设施中接诊了超过6万名极度营养缺乏的患者。而要不是它是第一次大规模、有计划地对抗儿童营养缺乏问题的行动的话,我们可能都不会记住它所做的一切。
又是一个文字游戏。有的人在谈论营养不良,有的人在谈论营养缺乏,但一个共同点是人们都肯定这一问题的存在。极度营养缺乏是饥饿的表现之一。
就像我们曾提到过的:人们的身体开始自我消耗。
身体开始自我消耗,这也就是为什么营养不良人群的一个表现是异常消瘦。当这一过程进一步发展,病人会更加瘦弱,而他幸存的机会就将进一步减少。身体越来越虚弱,肠的吸收功能越来越弱,肾逐渐衰竭,免疫系统面临崩溃。当病到这一阶段(真的是一种病吗?),就很容易出现恶性营养不良,导致脸、腿部、胳膊出现水肿和低蛋白血症,患者会极度消瘦。
大部分接受极度营养缺乏治疗的是不足5岁的儿童,这个年纪是最需要补充营养的时候。也有其他途径可以看出一个极度瘦弱的儿童可能患上了恶性营养不良,一个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参考正常儿童身高体重对照表。
最近还流行另外一种简单易行的方法:测量上臂中部臂围。要是一个孩子的上臂中部臂围小于125毫米,那么就可以认为这个孩子处于营养缺乏状态,要是这一数值小于115毫米,那么这个孩子的营养缺乏问题就相当严重了。
几十年来,对于营养缺乏的孩子们的治疗方法一直局限于喂食或者静脉注射输送营养。这样的治疗是比较昂贵的,会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而且效果较差:据统计,接受这种治疗的儿童有三分之一到一半的比例最终依然会死去。近二十五年来研究者一直在重新审视这种传统的治疗方法,他们发现很多时候这种方法不但起不到治疗的作用,反而会加速孩子的死亡,因为他们虚弱的身体根本无法吸收突然加大的营养量。
1986年一个22岁的法国学生完成了农业工程师的培训,他的实习工作是“研究生产一种针对贫穷国家人民的营养替代品饼干的可行性”。从那时起,米歇尔·莱斯科内,一个诺曼底当地乳业公司老板的孩子,就坚信自己肩负着一项使命:很快他就开始在家族企业工作,帮忙生产一种名为Novofood的蛋白质片,这些药片主要应对非洲的饥饿问题。
后来莱斯科内创建了他自己的公司:奴特食公司。公司宗旨是“调查研究人类营养问题,提出新型解决方案”。1993年这家公司开始生产一种营养奶粉,F100,针对的人群是饥饿的孩子,每厘升这种奶液含100单位卡路里。这种产品被用于应对紧急饥饿状态,但是它本身仍然有很多问题。
首先,必须让饥饿的孩子们住院,因为每隔四小时就必须按照他们的即时状态让他们服用一定量的F100。奶很容易坏,所以有时候一天要准备八次。但是住院也会带来新的问题,孩子们可能会感染其他疾病,而孩子中间混住着他们的妈妈,很多妈妈自己都腹泻不止。医院没有条件让这些饥饿的儿童连住三四个礼拜医院,而这些妈妈们也不能连续一个月离家不归,因为家里还有其他孩子,有丈夫,有工作。所以一般情况下这些妈妈只能忍耐几天时间,当她们觉得孩子的情况已经好转了的时候,她们就会带着孩子回家。她们甚至还会拿走一些F100,回家用浑浊的水冲开,有时候还放在烈日下暴晒,这些都只会加重孩子们的病情。很多孩子几天之内就会去而复返,但是情况更糟了,还有的直接死在了家里。
1994年米歇尔·莱斯科内向法国发展研究所的营养专家安德烈·布雷恩提议二人一起开发一种更好的产品。在两年的时间里他们尝试了无数种可能,但没有任何一种可以兼具易保存、易服用、口感好的特点。直到有一天,按照流传的说法,布雷恩在吃早餐时看到了能多益榛子酱,于是灵感来了。传言里并没有说他大喊了一声:“就是这么回事!”[12]但确实从那时起布雷恩就想把花生、牛奶、糖、脂肪、维生素和矿物质融合成一种酱,而不再需要其他的添加成分,同时开罐即食用,不需要费力准备。这种食物将能提供足够的热量,而且如果保存在铝罐里的话,它的保质期将会是两年。他们给它起名叫“胖胖仓”,意思是丰满的坚果,而这种食物将改变对儿童营养不良的诊治模式。
爱尔兰营养专家史蒂夫·柯林斯首先于2002年和2003年在马拉维和埃塞俄比亚做了第一批实验。但是真正大规模使用胖胖仓的行动首先是由无国界医生组织于2005年在尼日尔进行的,这也是“准备使用食疗食物运动”(RUTF)中最有名的一次尝试。
无国界医生组织的工作人员最初是有所顾忌的。很多医生表示新的治疗方案让他们觉得很不舒服:根据新的方案,患病儿童只需要住院几天,在情况有所好转后就拿着一定量的胖胖仓回家。医生们为让患者在那种状态下回家而感到不安,他们认为这种治疗方案仍然谈不上完美。
但是结果出人意料:他们不仅接诊了数量比以前更多的营养不良患者,而且治愈了其中的90%。无国界医生组织的医生们说他们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接诊如此多的患者,而且效果还如此之好。
另外,他们现在也能治疗以前无法接诊的中度营养缺乏患者了。由于本身的营养缺乏程度没有达到严重的标准,而且医院也没有那么多床位,所以在以前中度营养缺乏患者都不会被安排住院治疗。但实际上中度营养缺乏患者的人数要比重度患者更多,而且大多死亡儿童都属于中度营养缺乏。
无国界医生组织在那一年的治疗方案现在已被更多机构采纳:用胖胖仓酱去治疗营养缺乏症患者。
两年后,也就是2007年,世界卫生组织、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和世界粮食计划署联合发表声明,声明表示用胖胖仓酱进行治疗是现行最有效的针对儿童营养缺乏的治疗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