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考虑到水浪的强度,拖船要求每吨每公里运费由从前的十法郎上升到十五法郎。另外,人们还听说那慕尔桥的一个桥拱被一艘装满石头的小驳船堵住,驳船的缆绳断了,就那么横在桥墩下。
“死人了吗?”麦格雷问。
“妻子和儿子。船主本人当时在小酒馆,回到河岸时他的船已经离岸了!”
热拉尔·皮埃博夫从工厂办公室出来,骑着自行车走了。没过多久,马谢尔从弗拉芒人家里出来,他是去那儿告知消息的。然后他又敲响皮埃博夫家的门,开门的是助产士,她冷冷地接待了他。
“这是做什么,为了您的风化案件?”
驳船上住处的清洁程度很少可以和房屋里相比,但也很少脏到“北极星”号这个程度。
船主没有妻子。他的助手是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孩子,男孩精神不健全,时不时会癫痫发作。
船舱就像一个营房。男人正在里面吃面包和腊肠,佐以一升红酒。
与其说他醉了,不如说这就是他的常态。他带着怀疑默默地看了麦格雷很长时间。
“甚至算不上是侵犯……我和那姑娘已经睡过两到三次……一天晚上,我在路上遇到她,她说我喝多了,拒绝了我……我就抓住了她……她大喊大叫……几个宪兵经过,我不小心一拳将其中一个打倒在地……”
“五年?”
“我差不多坐了五年牢。她否认我们从前有过关系……我的几个朋友到法庭去作证,但法庭只是将信将疑……如果没有那个宪兵,如果他不是在医院躺了半个月,我一年就可以出来了,说不定还能得到缓刑……”
他用一把小刀切面包。
“您要喝水吗?我们明天可能要出发了……正在等消息,不知道那慕尔桥畅通了没有……”
“现在告诉我,为什么要编造在河堤上看见那个女人的故事。”
“我?”
他为了争取思考的时间,假装吃得津津有味。
“承认吧,你什么也没看到!”
麦格雷看见对方眼睛里闪过一丝欣喜。
“您这么认为?好吧!您可能是对的!”
“谁让你来作证的?”
“让我?”
他始终嬉皮笑脸,还把腊肠皮直接吐到面前。
“你在哪里碰见热拉尔·皮埃博夫的?”
“啊!是这样……”
但他面对的是一个和他一样沉着的男人。
“他给了你什么?”
“他请我喝了几顿……”
然后,他突然无声地笑了:
“只是,这不是真的!我这么说是为了逗逗您……您如果希望我在法庭上表达相反的内容,只需暗示一下……”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就算我告诉您,您也不会相信的。”
“你说说看!”
“好吧!我看见一个女人在等人……然后来了一个男人,这个女人就扑进他怀里……”
“是谁?”
“您怎么会认为我能认出他们,在黑暗之中?”
“你在哪里看到的?”
“我刚从酒馆回来……”
“那一对去了哪里?弗拉芒人家里?”
“不!他们从后面走了。”
“什么后面?”
“房屋后面……然后呢!如果您希望这不是真的……我有这习惯,您懂的!在我的案子里,他们编了那么多故事!我的律师是所有人里最大的谎话精……”
“你时不时去弗拉芒人那儿喝上一杯?”
“我?他们拒绝为我服务,理由是我曾一拳砸坏他们的秤……他们想要的客人,是醉了就不动也不说话的那种……”
“热拉尔·皮埃博夫和你说过话?”
“刚才我对您说什么了?”
“说他要求你说……”
“好吧!那这就是真的……上帝知道,真相就是,我永远也不会把我知道的告诉您,因为我讨厌警察,不管是您还是其他人!您可以对法官重复这些话……我,我会发誓说您打了我,我将展示伤痕……但这些都不妨碍我请您喝杯红酒,如果您想喝的话……”
麦格雷看着他的眼睛,突然站了起来。
“带我参观一下您的船!”他冷冷地说。
惊讶?恐惧?懊恼?他嘴里装满食物,做出鬼脸。
“您想参观什么?”
“等一下……”
麦格雷出去了,片刻过后带了一个海关人员回来。海关人员油布衣上的雨水亮晶晶的。船主冷笑道:
“他已经参观过这里了……”
警长对海关人员说:
“您比较有经验……我猜所有船只或多或少都走点私吧……”
“不是或多或少!”
“他们通常把货物藏哪儿?”
“这要看情况……以前,他们藏在保险箱里,然后将箱子系在船底下……但现在我们在船体下套了一根链条,所以这种方法不再可行了……有时候,在船板下,也就是说在船板和船底之间……但我们可以用一个巨大的钻孔器钻几个洞,这种钻孔器您应该在河堤上见到过……”
“所以呢?”
“请等一下!你载的什么货?”
“废铁……”
“这得花很长时间……”海关人员埋怨道,“应该去别处找找……”
麦格雷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船主的眼睛。他期待对方会朝某个地方匆匆一瞥。男人一直在吃东西,不是因为胃口有多好,而是为了有件事情做而已。他没有丝毫的恐惧,始终坐着。
“站起来!”
他极不情愿地服从了。
“我难道连在自己家里坐着的权利都没有了?”
那把椅子上有一块积满污垢的坐垫。麦格雷拿起坐垫。坐垫的三条边缝都很正常,第四条边的针脚粗大无比,不会是出自缝衣女工之手。
“非常感谢!我现在不需要您了!”警长对海关人员说。
“您认为他走私了?”
“并非毫无可能……谢谢……”
他等着公务员离开,后者有点不情愿。
“这是什么?”
“没什么!”
“你习惯把这么重的东西往坐垫里放?”
麦格雷扯断缝线,里面露出黑色的东西。麦格雷马上展开一件小的哔叽布外套,外套上全是乱七八糟的折痕。
和比利时检察院的报告中所描述的那种哔叽布一样。没有吊牌。衣服是热尔梅娜·皮埃博夫自己做的。
然而这还不是他最感兴趣的事。衣服里包着一把榔头,手柄经过长期使用已经磨得十分光滑。
“最滑稽的是,”船主咕哝道,“您最后会痛恨自己的眼睛,因为它们骗了您……我什么也没做!这两个玩意儿,是我从默兹河里捞回来的,一月四日凌晨时分……”
“然后你想到把它们藏起来这个绝妙的好主意!”
“我有这么个习惯!”男人带着得意的神色反驳道,“您要逮捕我?”
“你要说的就是这些?”
“您将痛恨自己的双眼!”
“你还是明天出发?”
“很有可能,您如果不逮捕我的话。”
这应该是船主此生最震惊的时刻。麦格雷细致地将东西重新包好,塞进大衣,然后一声不响地走了。
船主看着他沿着河堤的方向在雨中走远,从向他致意的海关员面前走过。然后船主重新下到船舱,挠着头皮给自己倒上酒。
第七章
三点钟的空白
麦格雷回到酒店吃午饭时,老板告诉他邮差送来一封寄到这个地址的挂号信,但他不愿意把信留在这里。
无数烦恼不遗余力地烦扰他。警长还没在桌边坐下来,就打听同行的消息。没有人看见他。他让人给酒店打电话。那家酒店回复说他一个半小时前就离开了。
这不要紧。麦格雷没有权力给马谢尔下指令。但他十分愿意建议马谢尔别让那个船主离自己的视野太远。
两点钟,他在邮局拿到挂号信。一件愚蠢的事。他买了些家具,但拒绝付款,因为它们不符合要求。供货商责令他付款。
他需要半个小时来写一封回信给供货商,然后再写一封信给他太太,告诉她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他还没写完,就有人打电话给他。司法警察局的局长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并请他写信回去,告知手上两三个案件的一些细节。
雨一直在下。咖啡馆的地板上铺了一层木屑。这个时段一个人也没有,所以侍者也利用这个时间写信。
一个可笑的细节:麦格雷讨厌在大理石桌子上写信,但是这里没有别的桌子。
“打电话去火车站酒店问一下是否仍然没见到警员。”
麦格雷正为一种隐约的坏情绪所苦,更令他恼火的是,这没来由的情绪并非针对某个具体的人。有两三次,他走过去将额头贴在水汽模糊的窗玻璃上。天空变得明亮了些,雨点也变稀疏了。然而泥泞的河堤依然荒凉。
将近四点,警长听到一阵汽笛声。他跑到门口,看见一艘拖船自从洪水开始以来,第一次吐出浓重的蒸汽。
水浪还是很大。苗条又轻盈、和小驳船相比堪称纯种马的拖船离岸,船首扬起,整艘船几乎直立起来。那一瞬间,麦格雷觉得它会被大浪卷走。
又一阵汽笛声,更尖锐。拖船船首再次扬起,一条缆绳在其身后拉紧。第一艘平底驳船脱离那停泊着的轮船群,横甩在默兹河上,两个男人正将全身的力量压在船舵之上。
在五六分钟时间里,顾客们从各家咖啡馆出来,在门口聚拢,然后加入到操船起航的队伍中。又有两三条小驳船出征了,划出一个半圆。忽然,在一声激昂的汽笛声中,拖船向着比利时的方向冲将出去,在其后面的驳船,勉勉强强维持着直线航行。
“北极星”号不在出征队列里。
……我麻烦您再让人去一趟我家,理查德—勒努瓦大街,那些家具……
麦格雷用一种不太正常的缓慢速度写着,他那过于粗大的手指似乎要将细细的笔按进纸里面去。他写下的字非常小,却很粗,远远看去,就像一堆黑点。
“佩特斯先生正骑摩托从这儿经过……”侍者说道,开了灯,拉上橱窗的帘子。
四点半了。
“在这样的天气里骑上两百公里是需要勇气的!他浑身溅满泥浆,包括眼睛!”
“阿尔贝!电话!”老板娘喊道。
麦格雷在信上署名,将信塞进信封。
“是您的电话,警长先生!巴黎来的……”
“喂!喂!是,是我……”
麦格雷试图控制住自己的坏情绪。电话那头是他太太,问他什么时候回家。
“喂……有人为家具的事到家里来过了……”
“我知道!该做的事我已经做了……”
“还有一封来自你英国同行的信……”
“是的,亲爱的!那封信不重要……”
“那里是不是很冷?多穿点衣服……你的感冒还没完全好……”
他为什么被一种几近痛苦的不耐烦所折磨着?有种隐约的感觉。他待在这个小隔间浪费时间时似乎错过了什么事。
“我三到四天之后回巴黎。”
“这么快!”
“是的……拥抱你……再见……”
他问咖啡馆的人在哪儿可以投递信件。
“就在街角上,烟草局那儿。”
天黑了。默兹河里只看得到路灯的倒影。警长看到有个人影靠在一棵树的树干上,吃了一惊。因为这不是在风中乘凉的季节。
他把信扔进邮筒,原路折返,看见那个人影离开树干。他在路上走着,陌生人跟在他身后。
麦格雷快速向后几步,一把抓住男人的衣领。一连串动作完成得非常快。
“你在这里干吗?”
他抓得更紧了些。陌生人的脸充血了。麦格雷放开手。
“说话!”
他看清对方的脸后大吃一惊。对方逃遁的目光令他不自在,更令人不自在的是对方露出的微笑。
“你不是‘北极星’号的伙计吗?”
对方热烈地点头确认。
“你在监视我?”
那家伙过长的脸上是一种混合着害怕和快活的神情。船主不是告诉麦格雷,他的伙计头脑简单,还会发癫痫吗?
“不要笑了!告诉我你在这儿干什么……”
“看着您。”
“是你老板派你来监视我的?”
不可能去对这可怜人儿动粗。他处于身强力壮的年纪,但因此更显得可怜。他二十岁。没刮胡子,但是胡子稀少,那细细的金色绒毛不到一厘米长。他的嘴比正常人的嘴巴大一倍。
“不要打我……”
“来!”
好几艘驳船挪了位置。几个星期以来,船上第一次一片忙碌,因为人们正在为出发做准备。只见女人们忙着去采购食物。海关人员来来往往,不时登上船只。
其他船只纷纷出发,“北极星”号显得越来越孤单,船首离河岸没多远。船舱里透出一点亮光。
“往前走过去!”
要通过一个桥板。就是一块木板,太软,也不稳定。
船上一个人也没有,虽然点着一盏煤油灯。
“你老板把星期天穿的衣服放在哪儿了?”
因为麦格雷已经猜到橱柜里肯定乱得不一般。
伙计打开一个橱柜,惊呆了。他看着船主早上还穿着的衣服掉在地上。
“他的钱呢?”
伙计猛烈摇头。这个傻瓜不知道!船主背着他藏钱!
“行了!你可以待在这儿。”
麦格雷出去了,低着头,撞到一个海关人员。
“您没看见‘北极星’号那个人?”
“没有!他不在船上?我以为他明天一早就会出发。”
“这船是他的?”
“这辈子都不可能!这是他一个表兄的,住在弗雷马尔。一个和他一样古怪的人……”
“他这样开船能挣多少?”
“一个月六百法郎?可能稍微再多点儿,加上走私……但不是很多……”
弗拉芒人的屋子已经亮了灯。不仅店铺窗子里有灯光,二楼也有。
几分钟后,杂货店的铃响起来,麦格雷在门垫上擦了擦脚底,对着已经从厨房跑过来的佩特斯太太喊道:
“不必麻烦!”
他走进餐厅,看见的第一个人是玛格丽特·范德维尔特,她正在翻一本乐谱。
她穿着浅蓝缎子裙,比任何时候都更显轻盈。她对警长露出欢迎的微笑。
“您来找约瑟夫?”
“他不在这儿?”
“他上楼换衣服去了……在这样的天气里骑摩托赶路简直是疯了!而且他的身体已经那么弱,又因为学业过度劳累……”
这不是爱情!这是崇拜!她想必可以几个小时一动不动地一直凝视着那个年轻小伙子!
到底是他的什么特别之处唤起这样的感情?他的姐姐说起他也用诸如此类的字眼。
“安娜和他在一块儿?”
“她在为他准备衣服。”
“您到了很久了?”
“一个小时。”
“您知道约瑟夫·佩特斯要回来?”
一阵轻微的慌乱,也就持续了一秒钟。她马上接上话头:
“他每周六都回来,在同一个时间。”
“家里有电话吗?”
“这里没有!我家当然是有的!我父亲一天到晚都要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