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忙碌的一天。
自上次奥森的项目成功之后,SAS的生意似乎一下子好了许多。以前已经很好,现在则是非常忙。
我坐在办公实室审核一些市场开发计划书,还有一些比较重要的译稿。旁边放着一杯炭烧摩卡。我喝咖啡从来不认准一个品种,什么都喝,从普通的雀巢速溶到Alice手摇咖啡机里磨出来再用意式壶煮好的咖啡,来者不拒——当然,对于后者我自己是不会花那么多功夫的,只有她们愿意给我一杯的时候,我才有机会喝上。而SAS的员工里面,绝不缺乏有小资情调的人。
小杨敲门进来,“Sean,这儿,这儿还有这儿需要您签个字。”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着一份文件的三个空白处。是一份和杂志社的全年合作协议。我迅速浏览了一遍,没发现什么问题,就签了字。把文件合上还给了小杨。
“Thanks.”小杨说完转身要走,我叫住了她。
“上次香格里拉的那场同传你做的很不错,韦伯后来给我打电话的时候特别提起了你。我从北京回来后也一直比较忙,没想起来跟你聊聊。在我们SAS年轻同事里面,我觉得你是属于比较出色的。我和Adele和Sebastian商量过,决定提升你的层级为主管级。薪资相应调整,从明天开始按主管级别领取薪酬。具体的程序明天找人力办,我已经交代过了。”
小杨呆了一两秒,然后是有点激动地说了声谢谢,然后转身走出了办公室。我在后面微笑。她来了才一年不到,但是确实很出色。在SAS,我想我们需要这样的机制。要留住人才,即要在他们展现出自己能力的时候给与激励。并且这种激励,往往在他们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最能发挥作用。
小真的照片已经被我放在电脑旁边,一整天。我一有空闲,就盯着照片看。几个月没见了,missyousomuch。
午后时分,Foxmail显示又收到了一封小真的邮件。
“Sean,今天天气真好。我跟一帮背包族去看玉龙雪山。同行的人里面有个四十几岁的男子。我们聊起来,聊起彼此为什么去看雪山。他说他是为了赎罪。”第一句话就证实了我的想法,小真,她是在云南。
“我问他赎什么罪。他说,他错过了世上最好的姑娘,辜负了她,没有给她幸福。我们在半路停下休息,听他讲他和女孩的故事。他们都是湖南人,他在大专毕业后进了一个大企业,并在里面遇见了那个姑娘,两人成为同事并相爱了。他很上进,在单位工作几个月后决定继续求学,于是利用业余时间自考专升本,两年后又考上了研究生,要从湖南去北京上学。辞职的时候,女孩要跟他一起辞职去北京。他考虑到自己没有经济来源,就让女孩继续留在单位,等他毕业之后接他回北京。在他上学的某一天,他接到了女孩的电话,说家里要她回去结婚。他许久没有说话,最后说“祝你幸福”,然后挂上了电话。从此两人没再联系。毕业以后,他念念不忘女孩,就辗转打听她的消息,一个原来的同事跟他说,在他去北京的第二天,女孩也辞了职去了广州,跟同事说,是为了挣够两个人在北京生活的钱。”
“他讲这件事的时候,就像在讲别人的故事,那么平静。但是我从他的眼神看得出,他心里不好过。不过,这种遗憾一辈子也弥补不了了。他已娶妻生子,她,想必也早已嫁为人妻。我本来要告诉他,当时她打电话给你是想你留住她啊,你怎么这么傻!后来还是没有说,因为我想,他不会傻到不知道女孩的意思,就因为当时怕自己给不了女孩将来的幸福。那几秒钟的犹豫,让他们最后总走不在一起。”
“我听完他的故事,没有继续和他们一起去雪山。掉头回到客栈,给你写邮件。我发现我忽然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是有一点越来越清晰,我,在犯错。并且自己以为自己做了正确的选择。现在我发现我真傻,有的人一旦错过了,真的会一辈子遗憾。”
她是个孩子,整天让她呆在家里她会闷,会想要去外面玩。天黑了,在街口玩累了,她会想到家的。
“如果旅行太累,就早点回家。我想念你的鱼片粥了。”
我打出一行字,点击“发送”。邮件显示发送成功的一刹那,手机响了,我拿起来一看,是Oscar。
他?他这个时候打过来有什么事儿?
“Sean?忙着呢?”老狐狸的声音充满虚伪的热情,不过这次在我听来和以往有些不同,似乎带着一丝谄媚。我怀疑自己的判断,因为找不出任何理由他要讨好我。即使是需要SAS做项目,他也没必要这样巴结。
“啊,从早上到现在,刚刚喘口气呢,哈哈。主管大人有什么指示?”我自己也被自己恶心到了,但是对于客户,我是不能表现出厌恶的。
“没什么特别的,今晚想请你吃个饭。”
他没事请我吃饭?我万分不愿意,但是好奇心又战胜了厌恶。“那么客气啊……,那……行吧,什么时间在哪儿?”
“晚七点半,南山路玲珑小镇。”Oscar似乎很兴奋,真搞不明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忙碌之中时间过得飞快,很快到了下班时间,同事们陆陆续续离开了。Sebastian消失的比较早,Adele要和女同事们去逛街。办公室里就剩下我一个人。我第一次发现像我这么爱热闹的人也能享受这独处的乐趣。我看小真的照片,又从头到尾一字不落读了两遍邮件,然后站起身望着玻璃幕墙外的街上来来往往的车流,发了会呆。回过神来,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想想南山路那么多人,可能没地方停车,决定打车过去。
玲珑小镇对面就是西湖博物馆,我到的时候,停车场果然车满为患。
Oscar已经到了,见我进来,就起身寒暄。我在他对面坐下,却发现桌上有三幅餐具。
“主管大人久等了——怎么,还有别人?”我喝了口茶水,问道。
“是啊,哈哈,不过不是别人,是自己人。”Oscar又是一付近乎谄媚的笑脸,我有想把茶水泼到他脸上的冲动。当然,我不用照镜子也明白,我此时的笑脸比他的真实不到哪里去。
“自己人?谁……啊?”我上了一天的班,脑子真是转不动了,谁知我话音刚落,“自己人”就出现了。一身干练打扮,身材窈窕,我不得不承认,那么多年过去,原来那个漂亮的少女如今已是一个充满魅力的成熟女人。
丁薇。奥森新任华南区总裁。我六年的师姐。
“Sean,你来了。”十年之后,丁薇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样叫了我的名字,然后加了三个字。
“丁总,你好。”我迅速在“师姐”、“丁薇”、“丁总”三个称呼中作出了选择,起身招呼。
Oscar也起身,笑容更加谄媚了。我“丁总”一出口,他没有异样反应,显然他已经从丁薇那里知道了我们的师姐弟关系。至少知道我们以前认识。这下我就更确定上次奥森的展会项目是丁薇在帮我的忙。
“噢,随意一点吧,我们又不是商业会晤,别搞得这么official.”她似乎有点不太高兴。其实我是考虑到Oscar在场,这又是我们以合作伙伴的关系第一次见面——尽管我在展会最后一天的酒会上远远望见过她一眼,但那不能叫见面吧——所以采取了保守的做法。
很快就上菜了,看来是Oscar早就点好的。
“上次的展会多谢你们SAS的鼎力相助啊,我们的客户很满意。”丁薇首先举杯,Oscar急忙放下筷子也端起酒杯。
“没什么,客户至上么。既然接了这个项目,我们就会想办法做到最好。”我随口冠冕堂皇了一句。
接着就是有一句没一句的,气氛似乎有些沉闷。吃了15分钟左右,Oscar掏出手机看了看,忽然站起身,“丁总,Sean,不好意思,公司里有点急事,我得马上回去一下,你们慢慢吃。实在不好意思。”
丁薇楞了一下,旋即似乎明白了,“工作要紧,你先去忙吧,我和Sean谈谈。”Oscar一付如获大赦的表情,起身离席,还转身点点头表示歉意,接着匆匆离开。
“老狐狸,真是职场混久了,真能演。”我在心里骂着。我敢保证他的手机根本没有收到什么短信。真是善于“揣摩上意”。
不过无论如何,晚餐真正开始了。我,还有丁薇。
“师姐……”我清了清嗓子,蹦出两个字。
“你就不能直接叫我名字么?当年在学校你也不这么叫我吧,师姐师姐的听着好像我多老似的。我不过比你早上一年学,年龄可是和你一样。”Oscar一走,丁薇好像就不是“丁总”了,回复了当年俏皮的样子。快三十的人了,成熟美丽,还能保持这份可爱,难得。不过有一点我还是耿耿于怀,她干嘛不直接联系我,让Oscar来牵什么线,又不是不认识。
“我早该来找你的。来杭州以后,我听说了SAS和奥森合作的事,看到你的名字,以为只是同名同姓。可后来还是忍不住让Oscar打听了一下,没想到真的是你。那天在酒会上我看到你了,只是忙于招呼客人,没来跟你打招呼。本来想约你出来吃个饭,可刚来杭州,很多事情要做,这些天一直很忙。没想到今天Oscar跑来跟我讲,说约了你吃饭,问我是不是也出席一下以表示对SAS的重视……”
原来是Oscar自作主张。按理说,Oscar的级别,自己请我吃饭已经表示出“对SAS的重视了”,完全没必要惊动丁薇这么一位刚上任的华南区总裁。不过这个老狐狸太善于察言观色了,丁薇之前让他打听我,他就该明白我们不是一般的关系了。真是做行政公关的“人才”。
“有十年了吧”。我听到她说“忍不住让Oscar打听了一下”时心跳速度似乎快了一点,“本来该我去见你才对……,不过都一样,哈哈”其实怎么会一样,现在人家是一家大公司的华南区总裁了,这些年不知道她怎么打拼过来的。不过我不想问这些。
“是啊,时间真是过得很快。这么多年没见了,不过说了起来,现在见你的感觉和当年在学校真的不太一样。成熟了,有男人味了。”丁薇一如当年那么直接,我称之为“大胆泼辣”。当年她在学校可是风云人物,很多男生追,都被她骂跑了,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例外——我勉强列入其中。
“是不太一样了,老了么,哈哈……”十年没见,一见面她就这样跟我说话,我有点招架不住。只能嗯嗯啊啊地掩饰自己的窘迫。
“老什么老,我跟你一样大,你是说我也老了?”她不依不饶。
“没这个意思……师姐,哦,不,丁薇,你年轻有为,永远不会老,哈哈。”我开始语无伦次。
“少哄我开心。二十八啦,老姑娘了……”嘴上这么说,可我看她听了我的话还是很开心。眉毛微微上扬着,就跟以前一模一样,那可爱的样子,我竟然有那么一霎那走了神。
“想什么好事儿呢?”丁薇发现我在走神,故意调侃。
“没有,没有……”我此时此刻非常憎恨自己,怎么在她面前舌头跟打了结似的,根本不像平常的我。
“行了,吃饭。”她估计也是饿了。
吃完饭已经是九点多。走出玲珑小镇,丁薇忽然问我有没有烟。
当年在我眼里就跟女神一样的她,竟然现在也抽烟。我迟疑了一会儿,掏出中南海给了她一支,自己也抽出一支点上。
“走吧,我们去西湖边逛逛。”她跟我说话,眼睛却望着街对面的西湖博物馆,博物馆背后就是西湖。
我本以为吃完饭,我们就各自回家了。现在看来,十年过去了,她是还记得学校的那些事。是要跟我怀怀旧?还是不止怀旧那么简单?我忽然有种想逃跑的冲动,不过真要跑了,那就太没风度了。人家还没说什么呢,我先自作多情的乱猜一番,这样不好。
西湖沿南山路的这一段沿岸,人并不是太多。垂柳刚发芽,柳丝在夜风里摇曳着,下面是荡漾的波光。
我们就那么沿着石子路散步,没有人说话。走了有十几分钟,丁薇忽然说回去,我求之不得。你又要散步又不说话,我真的很郁闷。
“你住哪儿?”我觉得有必要绅士一回了。
“干嘛?我只说回去,没说去住的地方啊。”
“你不回酒店?那去哪儿?”
“不去酒店,去夜店。”丁薇回头一笑。看来,这一晚没有结束,刚才的一切只不过是个开始。我脑海里忽然闪过小真,照片里的样子,坐在花地里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