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追随自己的眼神,夏虹隐约有所查察。只是这样的眼神,总是在某个角落里突然闪现,她已经习惯为常,心里面也有些小小的满足和甜蜜。那些眼神哪个会勇敢的冲出来,哪个能让她怦然心动呢?她想那一定是位与众不同的男子。
昨天一进524,欧阳就向她宣读了她的原则:一呢,她不喜欢男孩进宿舍。二呢,她不坐床上,包括别人的床,要坐凳子上。这些,正是夏虹期望的。524是个大大的通间,约有三十几平米,阳光充足。有一个向外的阳台,正对着宿舍区连接医院的过街天桥。医院正处市中心,天桥上人来人往。阳台上有欧阳购置的液化汽炉、碗柜,还有一个水泥浇灌的洗水池,做饭的时侯,就不用把炉具都搬到走廊里了。阳台上装有防盗窗,但是防盗窗只能防外,不防内,这层楼每个房间仅有大半人高的围墙隔开,探出头来,隔壁的阳台,隔壁的隔壁的阳台一目了然。这样看来,三楼的住宿环境比五楼还要好。相比五楼不足的地方是,没有独立的洗水间,洗澡都要提着桶,穿过众多门户到最西头公共浴室去洗。最西头紧邻一条小巷,各种快餐小炒济济一堂。商户上面是相邻而倚的居民楼,挂着五颜六色的棉被和衣服。公共浴室随时都有被偷窥的危险。欧阳告诉夏虹,她们可以扯布和钢丝,围成一个小天地,就可以解决洗澡的问题,因为阳台地势比室内低,站在门旁边洗澡,水可以沿着门缝流到阳台上。这确是一个好办法。两丫头相视而笑。
欧阳挺喜欢夏虹的,喜欢她的光彩和仗义,想不到她为了朋友连宿舍都让出来了。夏虹很喜欢米老鼠,床单、被套、枕头都是可爱的米奇图案,看起来就整齐干净。她真安静,自己睡觉的时侯,就听见那边轻轻翻书的声音。中午她才推开门,就看见屋中间多了根长长的铁丝和米老鼠的布帘,隔开了自己和她的床铺,都有了各自的小天地。再看自己床上多了一个米老鼠的布娃娃,再看夏虹床上,一模一样的米老鼠咧开大嘴斜倚在那儿。就这么简单的一张罗,这个房间颇有点闺房的感觉了。
夏虹今天上中班。难得一见的闲适,整个病房只有三个待产妇,而且都还没有宫缩,都是择机剖腹产的产妇。今天和她搭班的是科室有名的八卦护士,她神秘地告诉夏虹,科室里面要来一个新医生了。你知道是谁吗?阮院长的千金!阮诗宁。五年本科,七年硕博连读毕业,你猜才多大。十四岁半就上了医学院,当时轰动了医院呢。她今年才二十六岁。我们医院哪个不晓得她呀!听说让她留校任教,她爸硬让她回了咱们这儿,好象想分到我们产科呢。她想分到哪儿,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到哪都是根正苗红的高材生……
夏虹听着她的满是夸耀的喋喋不休,她心里隐隐有些不适。书香门弟、官宦之家的女儿,如果还很优秀,到哪都应该带着光圈。而她,贫农家的孩子,能读到这么多书,还在城里找到了一份安稳的工作,已经该万分感恩。在她的家乡,她也是家喻户晓的乖孩子了。她一直很努力。以中考全市第三名的成绩弃一中而不读,读了卫校。家里还有二个妹妹正在上学。最后一个妹妹是超生的,罚光了家里所有的财物。她本来还有一个最小的弟弟,辗转几个地方,偷偷的生了下来,养在姨妈家。三岁的时侯,在姨妈家附近的小河边淹死了。爸爸妈妈痛苦欲绝,经历这么多折磨到底没有这样的命。她很想告诉他们,男孩能做到的,她一定也能做到。男孩能给爸妈带来的,她也会给他们。中专毕业那年,她就自学考完了护理专业的专科。她的学历和欧阳在象牙塔内读完高中,再读完了三年大学的含金量不相上下。她总是努力的学习:专业、书法、文学,任何空闲的时间,她全用来学习。可是,这个从未谋面的博士生阮诗宁,让她无比失落。在她的圈子之内,她是优秀的,甚至可以带给她荣耀,可是跳出那么小的圈子,那些优越感就一文不值了。
正胡思乱想着,总值班通知马上要转进来一个难产的产妇。刚挂完电话,医院走廊就一片嘈杂声。产妇来了,一群人簇拥着推车小跑着过来,她奔跑着把她送进产房,胎心监护显示孩子胎心音已经很慢,明显的宫内窒息,必须马上剖宫产,转手术室已来不及了,就在产房里进行局部麻醉就地手术。她麻利的准备着,作好接生的准备,心里面一边为这孩子祈祷。
孩子很快就取出来了,是个男孩子。全身苍白,四肢毫无张力的耷拉着。情况已是非常不妙,夏虹抱着孩子,放在早已准备好的抢救台上。吸痰、心脏按压……,护士给孩子注射着强心复苏剂……拍打后仍然没有反映。恰是中班,产房里面只有她一个人。医生在台上边缝合伤口,边着急说,叫小儿科会诊,马上!
没有人了,今天连跑堂的实习生都没有。而小儿的抢救工作也是分秒不能耽误,夏虹求救的看了看产房内。三助位置上有个戴眼镜的男医生已经下台,她觉得面生得很。她朝他叫着,你快叫小儿科会诊!
他正要朝外面走去。产房门开了,听见台上医生说,你来了,快点看看,这孩子评分几乎是零。
小儿科医生就来了,夏虹有些奇怪,谁叫的他们呢?
来不及多说,夏虹让那男医生叫着:“你快帮我扯下口罩。”,她要对孩子进行口对口人工呼吸。男医生迅速的扯下了自己的口罩,将头低了下去……
过了十几分钟,小孩终于哼出了点声音,虽然没有哇哇大哭,但是有呻吟声,就代表了生的希望。当小儿科护士接走孩子时,夏虹松了一口气。
下班的时侯,她的腿还是软的。这种紧急的时侯让人高度紧张,松驰下来的时侯,人会感觉虚脱了般的浑身无力。她刚走出产科大门,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夏虹,等我一下。”
她回过头,是中午的男医生。她朝他笑了笑,奇怪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他和她并肩走到楼下,出住院部,没有一句话。他抬头看了看门前高挂着的宣传牌说:“我天天看她。你知道这个女孩是谁吗?”
夏虹的脸马上烫了起来,说:“不知道。”
她没有听到回答,抬头看他,他也正在看她。阳光下他的脸,五官明秀,镜片下的眼睛大而深遂,眸子里盛满水样的笑意。
他看着她,阳光下她的脸,粉红色的脸害羞的低垂着,有排扇子一样长长的睫毛,似乎还是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