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贝儿真的来报到了。
我正和田亮一块儿吃着方便面吃得热火朝天、如火如荼的时候,易贝儿来了。
田亮看见一身白大褂扎着马尾的易贝儿时,惊呆了。半天合不上嘴,牙缝上还挂着根面条。田亮没回头,手却拼命地捅我:
“哎,老师,这次来的实习同学和你妹妹长得好象!几乎就象同一个人。”
我头也没抬,长得这么奇形怪状性格古怪刁钻泼辣的女孩子天下还有第二个吗。
蔡文明也盯着易贝儿,仿佛看见了火星撞地球,眼珠子象是要掉地上了。
“请问老师,”这位“同学”彬彬有礼的问我们,“科主任在哪儿,我是前来报到实习的。”
我一边吃着热气腾腾的方便面,一边含湖不清地回答到:“科主任姓方,不过他开会去了,找我们这位医教干事就行。”我拍拍田亮的肩膀。
田亮一毕业就分配进了我们医院,竟然那么巧分到了我们肾脏科。王菲菲也一样,只是不在我们科,去了妇产科。也不知道我们医院什么时候这么容易进了。而自从田亮来了以后,蔡文明就很“慷慨”地将医教干事的职务交给了田亮。
“同学”走到田亮的面前,“那好,老师,我向您报到。”
田亮狐疑地看看我,又看看易贝儿,开口问她,“你叫什么名字?”这小子有前途,挺能装的,都装到这份儿上了。
“同学”冲他眯了眯眼,眼睛就留条小缝儿盯着他,田亮突然怂了,支吾着指着我:“哦,不用说名字了,你就去跟这个吃方便面吃得满头大汗的老师吧。”我不禁想起田亮刚来实习时蔡文明也是一样的对白。咋这医教干事的职务说话还带遗传?
我还没出声,“同学”开口了,“不,我要跟您,田老师。”
——啪嗒一声,田亮的筷子掉在了地上。
……
三天后,易贝儿还是分到我这一组,田亮说,这丫头太臊皮了(四川话,捣乱的意思),他根本就治不住她。
别说他,就连我这个从小一起长大、她嘴里的“哥哥”也没把握治她,这个女孩子脑袋里稀奇古怪的东西太多,让人永远也猜不透她想干什么。只希望她这次来实习是认真的,别玩个三五天就跑了才好。否则,我一定会被方主任骂死。
方主任姓方,名叫知根。名字很符合他那个时代的爱国爱人民的特征,是医院老院长的独子。已经四十多岁快五十了,蓄着络腮胡,人很好,就是特爱抽烟,是个左撇子,左手的指甲几乎全都黄了。我爱叼着烟的习惯估计也是受他的影响比较多。
他呆的主任办公间里,总是烟雾缭绕,仿佛人间仙境充满神秘。他给病人查房的时候总爱说:“酒,少喝点,没有关系。烟,千万不要抽,那玩意儿可是害了很多人的!”
每次听到这句话时,我就会忍不住看他的左手指甲盖,那通黄的印记不知道经过了多少的洗礼。这样看来,我们最最敬爱的方主任真的很勇敢,因为他一直在这种大无畏的道路上勇敢生活着。
易贝儿第一次跟着我查房时,抱着那些病历摇摇欲坠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想过去帮一把。不过我知道她这是装的,她小时候和我抢玩具的时候劲儿比男孩子都大。所以我就硬了心肠当没看见,我们每个人当年也都是这样过来的。
我戴着听诊器给病人听诊,看见贝儿抱着一沓病历靠在墙上,可怜兮兮地望着我。我先用眼神示意她站直了,然后出了病房开始教育她:“军人有军人的气质,医生也有医生的气质,你病怏怏地靠在墙上,是你给他们看病呢,还是让他们给你看病。”
其实,名正言顺地、大言不惭地教训这个妹妹,心里真的挺爽的。
贝儿嘟着嘴不以为然地看着别处,身体左右摇晃着,就象是没了轱轳的单轮车。不过这以后,她查房的时候都站得笔直,颇有英勇就义的感觉。也算是给了我一点面子。
要命的是,贝儿依旧开着那辆马自达来上班,虽然算不上好车,但那鲜艳的红色在医院里依然显得很突兀。尽管她们这个时代的小孩子,开车已经算不上稀奇。可这样明目张胆耀武扬威的开着车上下班的实习同学,估计也就她一个了。
更何况,车里还有一个我。
每天和一个漂亮的女实习同学一起上下班,从车上一起下来的时候,就感觉很多人盯着我们看。这种场面很容易让人产生很多遐想。只盼望着这些人都纯洁一些吧,我想。
毕竟坐着私家车上下班,不用再骑我那破摩托忍受日晒雨淋的折磨,所以我只好牺牲了自己的“伟大名节”。何况,这还是贝儿主动要求的。我是无辜的。
我开始教会贝儿量血压、使用听诊器、询问病史的技巧、体格检查等等。我发现贝儿的确很聪明,总是很快就学会,对于没学过医的她来说,实属不易。就连方主任也常常赞扬她,说她很优秀。当然,这样的赞扬,与她时常地在主任面前装可爱也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这段时间里,易贝儿忽然间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人,在工作的时候开始变得严肃和严谨,尤其是有重病人死亡之前,她在旁边总是脸色惨白,难得的是,她没有在我抢救病人的时候从我身边逃走。
有一回一个危重病人抢救的时候,我让她也参与了抢救,她按着我教的方法给病人做胸外心脏按压。按压其实真的很累,可她咬着牙一直做着,甚至在这还有些寒冷的二月,她的额头上也出现了细细的汗珠。最后病人还是死了。那天,贝儿久久地站在病人床头,听着家属的哭嚎,有些发呆,脸色更加的苍白。
那天下了班,我带贝儿上了病房的楼顶看夕阳。十七层的楼高让楼顶上的空气清新悠远,“哥,”贝儿站在我的身边,轻轻地挽着我,望着远处地平线有些失神。“我们都会死的,对吗?”
“是的。”我回答。
太阳缓缓地从地下线上落下,落日的余辉给楼顶洒上了一片金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