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点的时候检票进站,挤上拥挤的火车,对号入座,依着玻璃看着车窗外浓密的夜,感觉跟逃难似的。车厢里很闹,用手机上网修改了空间心情:“目的地~杭州,列车呼啸……暗夜,离开。”火车开动,偶尔有几点灯光在远处一闪而过,其他的就只能是一片模糊。但我隐约知道那些山峦和田野还在,只是看不到而已。
坐在车上昏昏睡去,醒来时正是晨光熹微的时候,不知道车行何处,大片连绵数里的不知名的庄稼在眼前掠过,偶尔有几块水田,白色的鸟儿在田里跳跃,步伐悠闲。渐行渐远的时候看到更多的水泽,大片的荷塘,宽阔的水库和水里的木船。
路上偶尔和同伴聊会儿天,玩两局扑克牌,看看车窗外的风景,然后畅想一下即将开始的新生活,倒也不是那么无聊。穿过拥挤的车厢去接开水,在中午的时候用来泡方便面,等着目的地靠近。下午三点的时候在杭州城南站下了车,不同的城市同样的水泥森林。忙碌紧张的生活节奏让这个城市看不到一点江南水乡的悠闲。浓妆艳抹的女孩子和面无表情的上班族,被汽车尾气污染的天空,映在疲倦的眼里暗淡无光。看来城市无论南北,都一个德行。再水灵的地方沾上钞票也会变味儿。
在城南区没等多久,就又马不停蹄的转坐大巴去绍兴。路过钱塘大桥,第一次感觉到水的浩瀚,如织的船舶在水面来往不息,在心里感慨:“大海啊,全是水;船舶啊,没有腿……”。出了市区上了高速公路,空气里开始有草地的清香,路边连绵的绿色和偶尔掠过的桥段以及小舟,让人心情舒畅。车厢里开始放轻柔的流行乐,翻出背包里的《古镇羊皮卷》,这本书是我特意在图书馆借的,用来做导游指南的,看到了西溪和其他一些充满诗意的名字,想着俩月后拿着大把的钞票在那些景点畅游的情景,和两个同伴商量着打工结束的时候一起去玩,说不定还能找到点青砖白墙间的诗韵,毕竟咱也算是一文学小青年儿。
下午近八点的的时候,汽车在新昌县一个被叫做梅渚的小镇停了下来。车窗外天色已暗,厂区边的饭店透着刺目的白光,刚吃完饭回宿舍的工人穿着蓝色或者黑色的高筒胶鞋拿着三两个馒头从汽车边经过,脸上的疲倦在灯光映射下显得更加苍白。同伴很紧张的问我:“怎么一个个儿看着跟鬼似的,我们也会变成这样吗?那也太恐怖了!”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能含糊的说一句既来之则安之吧。等到九点的时候,工厂终于安排了住宿的地方,嘱咐同行的两个女生彼此多照应自己小心之后,匆匆赶到自己的房间。毕竟连续坐了一天一夜的车,连骨头缝都是酸的。
那是一间火柴盒般窄小的小平房,靠墙角一排钢铁支架的通铺,木质床板上落满厚厚的尘土,钉在墙上的储物架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饮料瓶,横七竖八的躺着。头顶的两盏灯只剩下一个还是亮的,隐约可以视物。果然是资本家,连住宿条件都这么苛刻。顾不得管床上的尘土,把床单铺在上面就躺下了。把三本书摞起来,以书作枕,竟也昏昏然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九点的时候醒来,依旧是浑身酸痛。费力的把自己的地盘稍微收拾一下,走出屋子,伸了个懒腰,开始新的一天。初来乍到,还没有来得及报名,所以这天没有排我们的班。和两个同伴一起打量这个偏远的江南小镇,沿着蜿蜒的小路爬上附近的山峦,有大片碗口粗的竹林,一片不大的荷塘里开着一两朵荷花。山腰的菜园旁边长着一排向日葵,枝叶清脆,宁静亲切。民居在山脚下,错落的房屋环绕着不大的水池,池边躺着一块久远的石碑,字迹模糊但刚劲有力的笔画依稀可见。路过破旧的老房子,长着高大树木但大门紧闭的祠堂,隐约中终于有了点江南的感觉。从到这儿之后,这是唯一让我满意的一点。
中午十一点的时候回到宿舍领了饭票,到餐厅吃了来到南方后第一餐。略显生硬的米饭加上一点白菜,刚刚够果腹。晚餐更简单,汤里隐隐可以看得到米粒,一个小碟子里放两个馒头,缝隙里躺着一点剁碎了的黝黑萝卜秧。同伴看着这些东西,一点胃口也没有。我拿出手机对着桌子上的东西拍了好几张照片,以后拿回家忆苦思甜的时候用。第二天夜晚,两个同伴去上夜班。男公晚一天上班,所以我依旧在宿舍躺着,只是隐隐有些担心,难以入眠。早上四点的时候其中一个先回来了,不好去打扰,只好在五点的时候去车间门口等着,远远的看到另一个提着工作服和胶鞋走过来。看到我的时候嘴角带着笑意但眼角控制不住的泪却出卖了她,整个儿一梨花带雨的泪美人儿。“从没这么累过”,她说,“看到桃子就反胃,讨厌那种粘滑的感觉。”她的工作是守在传送带上把切分过的桃子进行第一次挑选,到最后满眼都是灯光照耀下的黄斑。我安慰了几句,嘱咐她回去好好休息。“一切会好的,会慢慢习惯的。”开始用空头支票般的语言来搪塞,第一次感觉如此无力。
等到我自己第一次上班从车间里出来的时候,双腿已经几近失去知觉,十二个小时的夜班远远超过了身体的负荷,感觉几近崩溃,比通宵上网累多了。胶鞋里全是加了消毒液的水,脚趾头都被泡的发白,完全无菌。三天后的一个傍晚,我们决定离开,都觉得这样的日子再呆下去会让人崩溃。年轻的我们还没有足够的勇气面对一切,稚嫩的肩膀总是有失担当